吸血鬼和他愉快的伙伴们（第五部）——木原音濑

海斗咧开嘴笑了。聊着无伤大雅的话的时候，穿着运动服的户仓左右摇晃着微微发胖的身体，一边“咦，咦？”地发出声音，一边回到了摊位。

“为什么晓在这里。亮也呢？”

于是就向户仓密告了亮也去上厕所顺便就逃走了的事。“那家伙真是的！回去以后要好好教训教训他！”户仓说着扬起了右手。

“让你守在这儿真是不好意思呢，晓。你可以回去了哟。”

晓刚想走出去，一个七十岁左右的女性突然走了过来。女客人拿起背后印有LA标志的防寒夹克服向户仓问道：“这个，给孙子穿怎么样？”她的视线一边捕获到站在旁边的自己。

“那边的孩子。”

女客人直直的指向了晓。

“你刚好跟我孙子的身材差不多。你能穿一下这件衣服试试吗？”

女客人把防寒夹克服递给晓。“晓，你穿给他看看吧。”户仓也要求晓做临时的模特。晓在命令下穿上了防寒夹克服后，女客人一会儿“转向那边”一会儿“转向这边”地追加着要求。最后却说着“色调太鲜艳了吧。因为他平时只穿黑色或茶色等暗色衣服的孩子。还是算了吧。”而只买了未使用的毛巾。模特的任务也完成了，晓正想脱下防寒夹克服却听到户仓说“你挺适合那件衣服的呢。”

“太鲜艳了。”

晓摘下了红色的扇形编织的袖口。

“确实很鲜艳，但是这个颜色让脸色一下子显得很明亮。因为你长高了，今年不买新的外套不行吧。就带着这件回去吧。可以省下买衣服的钱哦。”

晓对意料外的提议感到很惊讶。

“但是，可能能卖掉……”

“因为只能摆到四点半为止，马上跳蚤市场就要关门了。而且这是今天园长才带来说‘这个也拿去卖吧。’的衣服，园里的其他孩子没有看到过。”

户仓拿出纸袋递到晓的面前。

“装在这里面带回去吧。因为是卖剩下的，我会去跟园长老师说把衣服给守了摊的你了。相对的，你不要告诉其他的孩子哟。海斗也不要说哦。”

被命令的海斗，老实地点了点头。虽然防寒夹克服很鲜艳自己不是很喜欢，但是不用花钱就能有外套穿的话还是很感激。而且晓对原认为对自己并不关心的户仓，会在意到自己没有外套的事也感到很意外。看似没有注意，可能实际上是注意到自己的。

虽然没有太照顾自己而且粗枝大叶的，但是户仓也不是个坏人。

“海斗，你也和晓一起回去吧。其他的职员回来收拾的。”

两个人一起被解放，于是一起出了公园。稍微低着头走路的海斗突然拉了拉晓衣服的下摆叫道“晓。”

“到晚饭为止，我可以呆在晓的房间里吗？”

“可以哟。”晓一说完，海斗就撅起嘴出了口气。是不想和隆仁碰面吧。明明是个小学生，人际关系真是糟糕啊。晓同情起海斗来。

“晓，能得到衣服真好呢。”

海斗在旁边蹦蹦跳跳地走。

“是啊。”

“因为晓很温柔，所以会有好事发生。”

晓停下了脚步，海斗也停了下来。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很温柔呢？”

因为，海斗伸直了背望向晓。

“因为晓不会欺负人，也不会说坏话。园长老师也跟我说要做个像晓一样的好孩子。”

就是说谏早认可自己是个模范的孩子。因为自己也曾想被谏早认可，所以感到很高兴。

“我也是，因为忍耐着去做好孩子，所以才能去奶奶那里生活。晓也是温柔的好孩子，所以广明才死了哦。”

海斗的话，像寒冷的风一样抚上晓的脖子。

“人的死和那些事没有关系。好人也会在该死的时候死的。”

海斗抬高声音叫道：“诶——”

“好人没有好报的话，是不公平的。”

呀——听到尖锐的叫声，晓抬起了头。黑色的鸟飞向傍晚的天空。几只鸟飞过去后，有片和它们飞的不一样的黑块。那是……

“晓，是蝙蝠！”

海斗飞快地跑了起来，晓也跟着跑了起来。蝙蝠飞得太快，穿过重重的屋顶后，很快就看不见了。或许那是自己照顾过的蝙蝠也不一定。长寿的蝙蝠可以活二十年……

“晓的蝙蝠，死了呢。”

海斗转过身。看着同情的视线，想着他为什么会知道蝙蝠的事呢，晓苦笑了一下。

“没有死，只是逃走了。”

“我看到它被猫吃了哦。死了后园长老师说着‘真是可怜呢’，把它埋在了庭院里。”

晓的手指尖一下子变得冰冷。

“别撒谎。”

晓的声音在颤抖。

“我没有撒谎嘛。园长老师说，这是晓的蝙蝠，被晓知道了的话会很伤心的，所以叫我不要说。”

那个瞬间，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晓扶着额头。那个时候，自己从美国回来的时候，谏早说了什么？明明不会动却飞了……飞着逃走了……

晓在摇晃的感觉中回过神来。海斗抓着晓衣服的下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对不起。我果然不该说的。”

“不……没关系。”

以不会太粗暴的力量拉开海斗，晓慢慢地走了起来。死了的蝙蝠。谏早的谎言。……不，或许撒谎的海斗也不一定。

即使海斗撒了谎，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但是如果不是海斗的话，就是谏早撒谎了。谏早不可能会背叛自己。那么果然是海斗在撒谎吗。干脆就在这里质问海斗吗。但是……

“海斗。”

晓一唤，略微低着的头就一下子抬了起来。

“……你记得园长老师把蝙蝠埋在哪儿了吗？”

“银杏树下面。”

小小的嘴唇没有一点犹豫地动了起来。

谏早不在。因为车也不在，所以应该是出去了吧。晓回了一趟房间，静不下来的晓来到庭院。海斗也跟在后面。晓一直盯着被黄色的落叶盖上的银杏树的根部看。

“就在那里哟。”

海斗指了指。晓蹲着用手拨开了树叶，用断了的树枝慢慢地挖海斗指到的地方。树枝的尖端咔吱一下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吓了一跳。取出来的是一个小石子，松了口气的同时把石子扔掉了。

可能没有骨头吧？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用树枝拨着土，树枝突然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以为又是石头，但这次却是又白又硬的东西。不停地挖，一堆细细的像树枝一样的东西出现在眼前。看起来像是……小动物的骨头。

“蝙蝠变成骨头了吧。”

海斗看着小坑说道。像是要把海斗的声音一起埋掉似的，晓把土重新埋在骨头上。

“海斗君。”

岩本站在入口附近的地方，看着这边。

“可以过来这边一下吗？”

晓一说“去吧”，海斗就朝着岩本哒哒地跑了过去。晓在埋好的土上面放上树枝，然后到玄关旁用用来撒水的自来水管洗了手。

关上水后，晓走出了收容所。一直走，一直走，来到了那个河边的废弃工厂。晓走进了平时藏蝙蝠的房间。已经听不得它的叫声了。自从蝙蝠不在了，这里一直都很安静。

外面太阳已经下山了，房间变得很昏暗。不在门限时间前回去会被骂。晓虽然明白却怎么也不想回去，就在那里坐了下来。

那不是蝙蝠，是老鼠或者小猫的尸体。收容所里有老鼠，死老鼠被孩子发现然后埋了也不奇怪。比如说是海斗……

……晓明白。自己不想承认那是蝙蝠的骸骨。承认了的话，就成了谏早对自己撒谎的证据。

曾经觉得奇怪过。明明完全不会飞，自己不在的时候马上就能飞了什么的很奇怪。即便如此，自己还是相信了谏早说的话。撒谎什么的，自己被谏早欺骗什么的想都没想过。

为什么要撒谎呢。因为明明说了会好好照顾，却杀了它？因为怕被小孩责骂自己没有看管好的过失？……就算是这样，自己也希望他会老实地跟自己说是被猫咬死了。

自己可能会生气。可能会觉得因为拜托他了，希望他能更好地看着它。即便如此……也不希望他对自己撒谎。

心像被针扎似的疼。眼皮突然开始发热，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泪水不断地溢出，一低头，啪嗒啪嗒地落在了混凝土缝隙里长出的草上。

人会撒谎。自己是知道的。广明撒谎就像呼吸一样平常，那么温柔的姑姑也会撒谎。自己也撒了谎。虽然自己撒谎跟海斗说乡下人不会打人，但那是为了海斗好。不是为了自己。

确实不知道事实的话，自己可能现在也以为蝙蝠是在某个地方活着。但是难过也好，自己想知道事实。

晓渐渐地想了起来。去年夏天，窗户开着，蝉鸣叫着……广明的骸骨还在房间的角落里。骸骨那独特的臭味也在鼻腔里被唤醒。谏早一点都没露出会让自己怀疑的表情或是任何不自然的地方。很平常的撒了谎。

晓感到背上一股寒气，上半身不禁抖了起来。姑姑撒谎的时候，没有看自己。因为知道在撒谎，所以没有看侄儿的眼睛。谏早就不一样。他会用让人感觉不到他在撒谎的脸，直视着被骗的小孩子。

那么泰然的撒着谎的话，自己不会知道那是谎言。察觉不了。

谏早对自己很温柔。虽然他对其他的孩子也很温柔，但是晓曾觉得自己得到的关心还是要多一点点。曾认为自己肯定被认为是个学习好，能做大家的榜样的好孩子。这或许也是为了让自己这么想而做出的演技。

对自己温柔微笑的脸的背后，可能想着的是“这家伙很冷淡，不懂得变通，麻烦得很。”

人心难测。虽然难测，但是自己曾认为谏早是个表里一致的人。

……太可怕了。谏早太可怕了。

太阳落山了，周围变得一片漆黑。安静和黑暗像幕布一样覆盖了上来。

讨厌、讨厌、讨厌。不想被背叛。晓弓着背在满是灰尘的混凝土地上蹲坐下来。自己不想对人类……对谏早……对自己信任的事物感到绝望。

谏早跟海斗说是因为怕晓知道了会伤心。可能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这种逃避责骂的方式很狡猾。这样是不对的。

晓希望他能道歉。希望他能对自己道歉。这样的话自己就能原谅他了。不这样的话……不能原谅谏早的话，自己就无法再相信任何人了。

让自己痛苦的人是谏早。但是……能救自己的人，也应该是谏早。

回到收容所的时候，正是自动贩卖机的灯光开始耀眼的时候。在传达室里的岩本发现了自己，从小窗探出头来叫道：“晓君！”

“晓回来了吗？”

听到谏早的声音，晓的身体不由得抖了起来。谏早可能是走到传达室的旁边了吧，晓一埋下头就听到离自己很近的声音：“真晚呢。”

“已经七点半了哦。为什么没在门限时间前回来呢？”

谏早跟平常一样，没有生气的感觉。晓没有回答，谏早发出“嗯？”的声音……然后像对着不听话的孩子很无奈似的叹了口气。

“你来一下园长室。”

脚步声渐渐远去。看着晓站着不动，岩本把手放在晓背上：“晓君，快去。”

“说出理由的话，园长老师会明白的。”

想要谏早的道歉。但是又不想和他照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么样。晓迈着矛盾而沉重的步子向园长室走去。沉默地打开门，看到谏早站在墙边。窗户大大地开着，窗帘随着吹进来的冷风不停地摆动。……窗外的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无边无际的黑夜。

“很冷吧？”

明明没有得到回答，谏早仍把窗户关上了。

“今天为什么回来这么晚呢？”

不带怒气的声音。晓抬起头，直视着谏早的脸。跟平常一样的破衬衫，有点卷的头发。温柔的眼睛。……不像是会撒谎的脸。

可能是意识到晓的视线了吧，谏早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说起来我听户仓说了哦。你代替亮也帮忙守了跳蚤市场的摊位吧？谢啦哦。”

谏早很亲切地眯起了眼睛。

“虽然我很高兴你能那么做，但是也得遵守门限时间啊。我平常总对大家说‘要像晓学习哦’。作为榜样的你也不遵守门限时间的话，我下次要怎么对孩子们说呢。”

在知道蝙蝠的事之前，听到这些话可能会因为自己被谏早当做“好孩子”的自尊心而老实地说“对不起”吧。……而现在，自己则会想那些话里面，到底包含着什么意思呢。

因为自己是“好孩子”的话，其他的孩子也好对付些吗？所以只是特意将自己树立成“好孩子”的形象而已吗。晓轻轻地摇了摇头。自己不想怀疑别人。不想有这种心情。

谏早的表情变了，露出微笑的脸上突然严肃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直接问他就好了吗。直接说“蝙蝠死了吧。一直瞒着我，其实是被猫叼走的吧。”……谏早肯定回答了后要怎么办呢。如果他说，那是为了你好，为了不让你伤心而没说实话的话……那样就好了吗。如果能好好地道歉的话……

相反他否定了的话呢？如果他说不是那样的话呢？自己该相信谏早还是海斗呢？

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沉默了三十分钟左右，最后像是拗不过沉默的晓似的，谏早叹了口气。

“你不想说的话也没有办法。”

那种说法听起来像是要摆脱自己似的，晓的胸口一阵绞痛。

“但是我希望你能遵守门限时间。既然你住在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晓有种想不顾后果把一切都说出来的冲动。因为听说蝙蝠是被猫杀害了的，所以……

“你是个很勤奋的好孩子。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晓的眼角开始发热。马上快哭出来的晓，拼命地忍着眼泪。让谏早失望了。作为好孩子而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东西，在崩塌。

“你可以出去了。”

双脚无法动弹。自己到底想怎么样？好好说出来就行了。说自己有没回来的理由。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老实地说出来就行了。那样的话……

“你可以出去了。”

那个瞬间，正做着心理斗争，原本想要打开的门，啪嗒一下关上了。晓就像被冷淡的话语踢了一下似的走出了园长室。

“啊，晓君。”

晓在走廊上被岩本叫住了。看了看周围后，岩本在晓的耳边轻轻说道。

“……你还没吃晚饭吧。冰箱里有便当，你去吃吧。”

晓虽然感到很高兴，但还是摇了摇头。

“不需要吗？”

谢……谢。轻声地道了声谢后，晓回到了房间。爬上双层床的上铺，把脸埋在床单上。

都是自己的错。都是没有遵守门限时间的自己的错。谏早只是叱责了不遵守规定的孩子而言。但是、但是、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