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和他愉快的伙伴们（第五部）——木原音濑

晓用手捂住了嘴。胃里有东西在翻滚……

“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发青哦。”

感觉很恶心，额头上冒出了汗水。真人让出租车停在了路边，车停下的同时晓就奔出车外在沟渠边吐了出来。真人也慌忙下了车，不停地抚摸晓的背部。可能是胃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已经不想再坐车了，晓就从出租车上把行李拿了下来。从这里走的话，不是不能走回去的距离。虽然真人说了“我帮你拿到收容所附近吧。”晓却拒绝了。……想早点一个人呆着。

“……我想拜托真人先生一件事。”

“什么？”

真人歪着头看着晓。

“我想让你跟理查德说……请停止对我的援助。”

真人很吃惊似的不停地眨眼。

“为什么？”

“……我不需要。”

“你是担心迪克吗？如果你是为迪克着想的话，笑着接受援助，偶尔任性地说‘我想要这个’是最好的哦。”

“但是……”

晓的指尖颤抖着。

“迪克在想着能给你些什么东西的时候高兴得不得了哦。约翰说，自从莉莉死后，迪克好像变得什么都做不了了。每天都呆在棺材旁边，也不让把棺材放进墓里。但是自从你去了之后他就变了哦。想要支持作为她的遗孤的你的心情，让他振作了起来。”

那份善意，没有传达到自己这里。送来的礼物也不仅没到达自己的手里……

“接受援助吧。如果你不用的话可以存起来，用作升大学资金也行。你把迪克当做在美国单身赴任的爸爸就好了。”

……到最后，晓没能坚持说出让理查德停止援助的话。

和真人分开后，晓抱着礼物走向废弃工厂。

在满是灰尘房间，晓把收到的衣服、帽子和包都藏在了橱柜里。如果自己拿着这么多东西回去的话，谁都会问的。自己想不到好的理由。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晓这么一想，脚底就走滑了。就那样仰着朝后摔倒了，拿在手上的DVD在周围撒了一地。

灰尘在夕阳下舞动着。晓的背上也疼，头也疼。站起来想把撒在周围的DVD捡起来，手忽然停住了。把全部DVD翻到正面。每一张的正面都贴着母亲不同的样子的照片。每张都是母亲的笑脸。散落的DVD中间，有一张纸片掉了出来。晓捡起来，看到一句用歪歪扭扭的日文写的“给你总是最美的妈妈。”

理查德要传达的信息没有错。明明好像学习了日语的，却不能好好地说日语。书写应该不是更难吗。眼泪落到留言上，把字打湿了。不是悲伤，但也不是高兴。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情。

想被人温柔的对待。想被人放在心上。但是又不想被温柔地对待。不想让人管自己。一个人很寂寞。但是温柔让人感到害怕。让人开心又让人害怕。

晓坐着发呆，凝视着夕阳把窗户染着橘色。理查德给自己的援助，拿走那些钱是谏早……吧。谏早不说收到钱，收到的礼物也不转交给自己。谏早把那些东西怎么处理的呢。晓把防寒夹克服的前面拉拢。……至少不觉得他有好好地珍惜那些礼物。

谏早没穿新衣服。眼镜也是，用透明胶粘着断了眼镜腿将就戴着，不久前才终于换了副新的眼镜。一点都不奢侈。

晓想起了岩本的话。收容所的资金周转很困难，不够的份都由谏早来出。自己的钱是用到这些地方了吗。如果是为了收容所的话，如果谏早不是为了自己而使用的话，就行了吗。这样也可以说间接地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但是有父母的孩子从父母那里得到的零花钱，是别人不能介入的部分。理查德的援助，和给自己的零花钱是一个道理。不告诉自己援助的事，就成了“偷”吗？不管是不是用到了收容所费用的周转上。

要怎么办才好呢？跟谁说说就好了吗。那么跟谁说呢？学校的老师？还是收容所的职员？虽然跟岩本说的话会比较容易说出口，但是这些话她能信吗？

“警察”这个词浮现在脑海里。假如告了谏早，收容所因此不能继续经营的话，住在那里的孩子会怎么样呢。可能会打散转移到其他的收容所里去。离开已经习惯了的收容所大家都会讨厌的，和职员分开也让会人伤心吧。而且职员可能也会因此丢掉工作。

晓不想给任何人造成困扰。不想让任何人伤心。即使没有理查德的钱，呆在收容所的话就能活下去。只要自己忍耐的话就能一如往常地生活。什么也不会改变。

面不改色地撒着谎的，狡猾的谏早。喜欢小孩又很温柔。那样的谏早的笑脸，和迄今为止的感觉不一样，现在感觉那就像便宜的玩具似的。

人会背叛人。就算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很温柔的人也会背叛。自己所知道的大人都是这样。

那么理查德也是一样的吗。很关心自己，很温柔，还会说让自己高兴的话，即使这样，到了一定的时候也会背叛自己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不想依靠他。不管是背叛还是撒谎，自己都讨厌。如果会失望的话，不如从一开始什么都没有。

晓的双手紧紧地交握着。想早点长成大人。一分一秒也好，想早点长成大人。自己还是孩子的话，就没有其他的归处，就会依靠别人。如果能不依靠任何人，靠自己就能生活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就不会感觉后悔、寂寞和悲伤了。

讲礼貌，爱学习，听职员的话，不伤人，不撒谎。自己照着谏早和职员说的做着榜样般的孩子。但是本该是自己学习的对象的大人却撒着谎。那么谁也不能相信了。自己的心，因为太害怕而无法向人坦露。

白色的花。很多的花。母亲像人偶般的漂亮。那个人和父亲离婚后去了美国，然后死了。因为死了，已经什么都不能说了。所以无论怎样去爱她，那个美人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就像光掉下去了似的，周围突然变得暗起来。呆了一会儿，哗地一下周围就被雨声包围了。已经到了必须得回去的时间了。不想回去。如果超过了门限时间的话，又会被叫到园长室去。和骗子面对面……单是想象心里就变得阴暗起来。

……晓慢慢走了回去。头发和衣服都打湿了，雨滴从领口流了进去，晓不由得发抖。刚开始明明很冷，等全身都湿了后，感觉也变得迟钝起来，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如果谏早劝说自己的时候自己也不去见母亲的话，自己就不会认识理查德，也不会有援助，然后就可以抱着谏早是理解自己的想法离开收容所吧。

即使不知道母亲的长相，不会遇见理查德，可能那样的话自己的心情会更加平和。但是时间无法倒回。

……可以看到收容所的门了。晓的脚步停了下来。在自己不得不面对的东西面前，晓站了一会儿。

已经，受不了了。晓转过身，照着来的路走了回去。尽管寂寞，还是一个人更好。不会被任何人背叛的一个人更好。回到废工厂，沉默在等着晓。出了雨声，就是沉默。冷得像要结冰是的。晓把湿了的衣服脱下来扔在一旁，赤果果地钻进了充满灰尘臭味的毛巾里。这么做了后寒冷稍微减轻了一点。湿了的头发很冰冷。好冷……心里想着好冷的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晓醒后就呆呆地看着阳光。空旷的房间和平时从上铺看到的风景不一样，晓正想着是怎么了，突然就想起自己昨天没有回收容所。

想爬起来却使不上劲儿。浑身没劲。光着的皮肤一接触空气，身体就抖了起来。晓赶忙钻进了毛巾里。颤抖无法停止，上下牙齿也不断打着架。吐出来的气很热。晓把手放在额头上，感觉像烧起来一样烫。

昨天，可能不该被雨淋湿的。因为什么也做不了，晓就安静地在毛巾里蜷成一团，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周围已经变暗了。全身都是汗，喉咙感到非常渴。晓走近橱柜，扯出理查德送给走近的礼物。那里除了内衣什么样的衣服都有，所以晓尽可能地把衣服套在了身上。

晓走到昏暗的窗边。一打开纱窗，雨就哗啦哗啦地不停落下来。晓把两只手摊着合到一起伸出窗外。雨水在手掌的凹陷处积了起来。晓不断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喝了些雨水。

雨渐渐地小了，晓正想着风吹着好冷啊，灰尘飞进了晓的手心里。灰尘一下子在手心里融化了。晓把手收回来，看着飘下来的雪。可以听到远处有车的排气声。明明这里只是河岸旁边的废工厂，却感觉像是在从没见过的世界的尽头。

又冷起来了。晓拿着理查德给的巧克力钻进毛巾里。晓不是很清楚味道怎么样，只感觉稍稍填了下肚子。

失眠就像温暖的泥一样，晓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管怎么睡都睡不够。也没有做梦。口渴醒来，晓就抄起积雪放进嘴里融化。

雪停了而晴起来的那天，晓走出了工厂。犹豫着是否穿半干的防寒夹克服出去，觉得不穿会比较冷所以还是披上了。

晓走到河边。涨了水的河面，那颜色就像浅浅的咖啡的颜色。就这样喝下河水的话，可能会坏肚子。还是去有饮用水的公园比较好吧。光是走到这里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自己能走到公园去吗。

晓一蹲下就听到“喂”的说话声。晓没有想过是对着自己说的。

“……我说喂！”

声音离自己近了。一回头，看到背后站着一只茶色的熊。

“你在干什么呢？”

茶色的毛上面有一张脸。长头发，红嘴唇，像热带鱼一样色彩鲜艳的眼睑。自己在哪里见过。啊，那个打着太阳伞的……人妖。

“……水。”

浑身毛的人不解地歪着头。

“我想喝水。”

热带鱼眼睑皱着眉头说“你在说什么啊。”

“喝河水？又不是狗。”

是啊。自己不是狗。但是想着在废工厂住什么的跟狗没什么两样，脑子变得混乱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啊。”

去公园吧。虽然走到那里要花十五分钟左右。晓慢慢地站了起来。突然，眼前的世界摇晃了起来。灰色的天空和背后寒冷的冲击。粗大的悲鸣声。

冰冷的水在自己沉下去的时候看起来也像浅浅的咖啡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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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片粉色。柔软的床单、被子、枕头，全部都是粉色。墙纸是粉白相间的条纹花样，条纹中间还点缀着蔷薇花，天花板上吊着个心形的东西，每次摇晃都会闪闪发光。这里是哪里啊。在这种想玩具箱一样的地方，晓感觉很不踏实。……一准备坐起来，肩和背就感觉很沉重，晓“唔”地呻吟了一下。

“啊，你醒了吗？”

男人走了过来。一个平头、上半身没穿衣服的男人。男人穿的内裤是和房间相衬的粉色。

“你掉进河里的时候，我还担心你死了，吓得不轻呢。姑且还是让塔纳看了一下，他说你是得了风寒。啊，塔纳是人家的朋友。虽然是个喜欢JJ的腐人妖医生，但是医术不错哦。你要喝水吗？”

晓点了点头，男人把塑料瓶递到晓面前。温水浸过渴得冒烟的喉咙。一转眼水就被喝完了。

“再来一瓶吗？”

晓摇了摇头。男人嘟哝着“是吗”，一边把手放在了晓的额头上。

“还有点发烧吧。你想吃什么吗？”

“不需要。”

一张口，喉咙里面就像被塞进了蜡纸似的干疼。

男人的身体很健壮。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男人，却用着女性用语，动作也像个女人似的。

“你还没成年吧。几岁了？”

晓转过脸去，“我说。”男人叹气道。

“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很困扰啊。因为不知道你的名字和住所才把你带到人家的家来的，如果就这样子被说成是诱拐未成年人的话，人家会被逮捕的。”

自己给他带来麻烦了吗。这样啊。那么就必须去其他地方了。晓想下床，脚却使不上力气，就那样坐了下来。男人赶忙把晓的扶住。

“你突然起来想干嘛啊。撒尿吗？”

“……回家。”

“你一个人回不去哦。你告诉我家的位置的话，我会送你回去的。”

家……家……家在收容所吗。自己不想回到那里。那么让他把自己送到废工厂去吗。……自己会一直在那里生活吧。学校要怎么办？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自己哪里也回不了。

“我不想回去。”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摸着晓的肩说：“总之你先钻进被窝里吧。不然体温又会升回去哦。”

男人的名字叫茵格里特，四十二岁。虽然画上厚厚的妆后会看不出来年龄，但是素颜的话脸就跟年龄比较相衬了。茵格里特还有一个分居中的妻子和一个孩子，孩子的年龄和自己一样大。他是个奇怪的男人，从一大早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草莓蛋糕。……这在收容所里，基本上只能在庆祝生日的那个晚上才能吃到。

“我三十五岁的时候，放弃了去勉强自己。我想要诚实地对待自己。”

男人舔了舔粘着粉色指甲上的奶油。屋子里的暖气暖得让人快出汗了，所以他都只穿一条粉色的内裤。

因为房间里满是粉色，让晓没有生活在现实世界中的感觉。在这里面唯一绽放着不同颜色的只有茶色的外套。

“我把卷毛同学从水里拉起来的时候弄湿了。虽然我想过把它拿去洗衣店洗一下比较好，但是又觉得太贵了。”

男人坐在晓的身旁的床上抽烟。他每次把烟放进嘴里吸的时候，烟嘴都会变红。香烟的味道会让晓联想到谏早，这让晓觉得很讨厌。但是晓在别人的家里也说不出让男人不要抽烟的话。

“说实话，人家想要的是件貂皮的外套。但是貂皮的很贵啊。比这件茶色的要贵好多倍，所以人家才含泪放弃了。现在却觉得要是那个时候，抱着死的决心把那件貂皮买了就好了吧。”

男人把吸了一半的香烟杵进烟灰缸里，歪着头问道：“这种话题很无聊吧？”

“说点什么啊。”

“也不是……很无聊。”

男人用手捂着嘴笑了。

“什么啊。回答得跟政治家的答辩似的。”

笑了一阵后，男人叹了口气。

“人家，虽然不是不擅长说话，但是和你这么大的孩子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呢。对了，你喜欢看什么样的电视节目？”

“我不看电视。”

“那么，有什么喜欢的艺人吗？”

“没有。”

男人用鼻子发出“嗯？”的声音，把两手插在了腰上。

“那、卷毛同学靠什么释放呢？”

“……释放？”

“就是自卫。你是怎么做的？”

晓的耳垂一下子热了起来。然后耳朵就被冰凉的手抓住了。

“好可爱哦。”

晓一低下头就被追问到“到底是怎么做的啊。”

“……早上的时候，它自己就出来了。”

晓正想着突然变得好安静啊，就看到男人趴在床上，肩膀不停地抖动。他在笑。晓觉得太羞耻了，全身像烧起来一样发烫。

“对不起。因为你太清纯，太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