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渊 上——百炼成猫

第十章：地狱火焰（十）

由于李仁承诺的假期实在太诱人，其余五人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在一天内就完成了所有的收尾工作，李仁也说到做到，先放了于莉和刑海的假，其他人依次轮着来。

走出警局的时候太阳已经不见了踪影，刑海开着车从停车场里出来的时候，心念微动，将车头调了个方向。

不到半个小时，刑海就到了A大校门口。

“我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没什么吧。”刑海暗自嘟囔了一句，迟疑了一下，才拨出那个号码。

“喂。”

“江文宇，你是不是住学校的？”

“对啊，怎么了？”

“我在学校门口，你家怎么走？”

“啊？”

“啊什么啊，快说。”

江文宇给刑海指完路，直到挂断电话都觉得自己大脑不够用。

不一会，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江文宇披着外套去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江文宇终于问出了刚才电话里一直没有机会问的问题。

“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顺便帮李队长带句话。”

江文宇想了想，说：“你是说你们局长想外聘我成为你们特别行动队专属犯罪心理咨询的事？”

刑海盯着江文宇看了好半晌，嘴边扬起一个邪邪的笑容，说道：“其实，你说的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李仁只是听说你感冒了，让我来看看你顺便多谢你的帮忙。”

江文宇刻意忽略掉刑海近似于嘲笑的表情，好吧，他承认，琢磨人的心理是他的长项，但是他可没有学过该怎么反间谍。

江文宇将刑海让进了门，钻进房间里去换了一套居家服，出来一看，刑海倒真不客气，坐在沙发上正看电视呢。

江文宇叹气，走进厨房去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刑海。

“谢谢。”刑海的眼睛似乎没有从电视上挪开。

江文宇也不说话，只默默的坐在一边陪着刑海看电视。

房间里一时之间无比安静。

半个小时的时间却让人感觉过了很久，刑海将手上的杯子放在桌上，双手环抱在自己胸前。

“江文宇，你说，你会帮我的。”

江文宇本来感冒着头脑不太清醒，被刑海突如其来的话弄得呆了一下，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刑海在说什么。

“恩，我会帮你的。”

刑海笑了两声，将身体斜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交通意外过世了，后来，我一直跟着奶奶长大。不知道是不是我命太硬，她在我小学刚毕业的那一年也过世了。本来，我是要被送到福利院的，可是我父亲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刘叔收养了我，从那天起，我开始跟他们在一起生活。”

江文宇没有出声，静静的听着刑海的话。

刑海顿了顿，似乎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他继续说道：“从小学毕业到工作，真的是一段不短的时间，我很幸运，刘叔他们一家待我真的很好，好得几乎让我一度忘记了自己的命有多硬。”

“迷信要不得啊。”江文宇假装正经的说了一句。

刑海瞪了他一眼，却似乎从悲伤的情绪里走出来了一点。

“刘叔有一个和我同龄的儿子，叫刘泽，也就是上次去那家餐厅吃饭时，老板提到的小泽，我们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考了警校，一起毕业，一起进了重案组，这些都是进特别行动队之前的事了。因为我对刘叔多多少少有点感恩的心思，所以一直以来，把照顾刘泽当成了自己的责任，他们都说，我和小泽比亲兄弟还要亲。”

说到这，刑海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过去的事，这一次江文宇并没有打断他，只是坐在他身边静静的等待着。

半晌，刑海才继续说道：“两年前，我们配合X市的警队人员一起调查一宗跨城市的贩毒案时，因为我的一个疏忽，让刘泽死在了罪犯的手上。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刘叔他们夫妇，我还活着，却害死了他们最爱的儿子，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小泽，说好了要好好照顾他的，却让他一个人……躺在了棺材里。”

江文宇并没有再询问刑海更详细的情况，因为他知道，即使只是这样简单的一段描述，已经是刑海对自己敞开心扉的开始，刑海仍然逃避不想去回忆最应该讲述的那一段，说明他目前还没有真正的去面对。江文宇也从来没有认为可以马上就开解刑海心里的伤痛，事情总要一步步的慢慢来。

至少，这还算是个好的开始。

江文宇的手轻轻拍了拍刑海的肩膀，似乎想传递力量，而刑海却又恢复了无赖般的笑容，说道：“江教授，我的故事讲完了，还想问点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这确实是江文宇最大的问题，他本以为要让刑海开口，起码也要再耗上一段时间。

虽然江文宇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刑海却听懂了，要不要装傻不回答呢？其实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在江文宇这里寻找救赎？或许只是因为他曾经对自己说，想“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吧。那样的体会，他也曾经有过。

刑海勾起嘴角，说：“你就当我也怕自己变成心理变态吧。”

知道他不想回答，江文宇并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只是故作正经的说：“心理变态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恩？”刑海装出一脸诧异的表情，“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耐心的开导我，然后翻出一大堆的道理来劝我吗？”

“我以为你会更愿意我像朋友一样对待你，而不是作为医生和病人。”

刑海怔了怔，自嘲的笑了：“朋友？你能确定你的命比我更硬吗？”

江文宇推了推眼镜：“这个……其实我可以介绍几本书给你。”

“恩？”刑海对这个跳跃的话题显然没有回过神来。

江文宇一脸正经的看着刑海：“迷信真的要不得，多看几本和科学有关的书籍吧。”

“靠。”本来压抑着心情的刑海，不由得笑着锤了江文宇一下，江文宇也跟着笑了起来。

刑海整个人放松下来，摊在沙发上问道：“怎么样，江教授，已经快到中午了难道不打算招待我吃午饭？”

江文宇无奈：“难道你打算让我这个病人做饭？”

刑海一拍手站起身来，他倒真忘了江文宇还在感冒中。

“算了，还是让我来露一手把，就当是谢谢你帮忙破案，还有谢谢你当我的免费心里咨询。”

将刑海带到厨房里指点了一番，江文宇便真的甩手不管了。心安理得的靠在门边看着刑海忙碌的身影。

“真的不要我帮忙？”

“不用了，你去坐着吧，省得等会晕倒了我还要打电话送你去医院。”

江文宇表示同意，一点也不客气的回到客厅里继续看电视，留下刑海一个人在厨房里。

午饭是江文宇冰箱里搜罗出来的材料做成的三菜一汤，很简单的家常菜色，毕竟也一个人惯了，几道小菜还难不倒刑海。因为想到江文宇还在病中，几个菜都做得十分清淡。江文宇喝了一口汤，不由得点点头：“手艺不错。”

刑海望天：“拜托，那汤是你本来就炖好了放在冰箱里的，我只不过热了热。”

“是吗？”江文宇想了想，“啊，对了，那是昨天叫的外卖，似乎是排骨煲。”

“对，我就往里面加了点蔬菜而已。”

“原来如此。”

刑海一脸好奇：“你说，就你这么个糊涂蛋，到底是怎么当上全市知名大学的教授的？”

“这个问题，其实我也很有兴趣。”

刑海不再理会江文宇回答，给两人盛好饭开始吃了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以为江文宇会是一个很冷酷的人，没想到似乎……还挺多变的。虽然他不清楚这样的多变是不是江文宇作为一个心理学家所擅长的应对不同人的方式，不过不能不承认，这样的相处让刑海觉得愉快。

午饭过后，刑海离开了江文宇的家，剩下一堆碗款放在水池里，江文宇无奈的笑笑，这个人到底是来寻求帮助的，还是过来蹭饭的？

送走刑海，江文宇回到卧室继续睡觉，却在不久后从一片血红色的刺激里醒了过来，他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然后转个身，继续闭上眼睛。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梦境已经让他由最初的恐惧变成了习惯？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黑色的地方，这，并不仅仅是说给刑海听的而已。

逃避不愿意去面对过去的胆小鬼，也从来不是只有刑海一个人。

第十一章：遗失的拼图（一）

悲剧是一种工具，让生者增长智慧，但不能靠它来引导生活的方式。

——罗伯特·甘乃迪

从那一天开始，刑海就跟江文宇约定下了每周两次的见面时间。

起初刑海以为江文宇会像所有心理医生一样的把自己当成病人来治疗或者说开解，可是从那以后连续几次见面江文宇都只是给刑海安排了各式各样的活动。比如篮球网球羽毛球，他们还去打过一次江文宇自诩很擅长的保龄球，若不是刑海强烈反对，江文宇甚至还想拖着他去逛一次游乐场……

而期间江文宇也跟着刑海去了一次“Depraved”，本以为会被说教一番的刑海，却只得到了江文宇一句“酒还不错”的评价，不能不说，刑海已经彻底摸不到江文宇的套路了。

特别行动队并不是最忙的，相比于重案组来说，他们的忙碌期其实更少，而特别行动队的每一个人都由衷的希望让他们忙碌的时间永远都不要到来。

因为他们一旦忙碌，就意味着又有严重的罪行正在发生了。

“无惊无险，下午五点。”刑海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提醒大家下班时间到了。

“阿海，要不要去喝杯东西？”周勇一边收拾桌上散落的文件一边问。

刑海看了看手机，摇摇头，面露苦相的说：“我要去看医生。”

于莉一脸关切的凑过来问：“你哪里不舒服了？”

“全身都不舒服，”刑海向众人挥了挥手，第一个走出办公室的大门，疾步而去。

警局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刑海径直走上前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啧，你的车果然比我的好多了。”刑海想起自己那部快要散架的二手货，不由得感叹了一下，“今天你又打算带我去哪里？”

江文宇发动车，笑了笑：“去了就知道了。”

二十分钟后，两人在一间酒吧门口停了下来。

“江大教授，你真没新意。”

江文宇不以为意的耸耸肩：“你就当我想喝酒了你来陪我吧。”

两人走进酒吧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和“Depraved”很不同，如果那里是地狱的缩影，这里就是天堂了吧。

刑海自嘲的笑了笑，只不过，天堂太美好了，或许不太适合他？

酒吧里弥漫着悠扬的音乐声，随着时间慢慢流逝，酒吧里的客人也多了起来。

刑海一边吃着刚才点的意大利通心粉，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里说起来像餐厅多过像酒吧，虽然也有吧台有各种不同的酒和饮料供应，可对于吃的东西似乎更有心思。

“你经常来这？”刑海疑惑的问，江文宇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爱泡吧的人，尽管这个酒吧档次不错。

江文宇摇摇头：“没有，这个酒吧是新开的，所以想跟你来看看。”

“没有其他的原因？”

江文宇看着刑海，微微一笑：“跟朋友来这里吃顿饭喝杯酒，需要什么原因吗？”

朋友？

好吧，他们之间的相处用这个词似乎不算过分，或许这就是江文宇对他的治疗方式？刑海耸耸肩，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两人天南海北的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甚至谈到了国外的金融危机，刑海不能不承认，和江文宇相处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阿海，你怎么在这？”

刑海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转过头一看，原来是周勇他们几个人。

刑海挥挥手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周勇、倪嘉和张亚峰一起走了过来。

“原本是想叫你一起来这里的，没想到，你动作比我们还快。”周勇对刑海眨眨眼，“这就是你今天要去看病的医生”

刑海没有回答，指着江文宇：“问他。”

江文宇无奈的笑了笑。

倪嘉说：“江教授，不介意一起吧？”

“当然不介意。”

本来只有两人的餐桌瞬间热闹了起来，倪嘉坐在江文宇身边，不时的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身边的人，刑海暗暗觉得好笑。

酒足饭饱之后，江文宇十分有风度的将几个人一一送回了家，最后才轮到副驾驶座上的刑海。

江文宇有些无奈的叹气：“你一直盯着我笑什么。”

刑海假装一本正经的坐直身体：“江大教授，我发现一件事。”

“恩？”

“倪嘉小妹妹似乎对你很有好感。加油！”说完，刑海装模作样的拍了拍江文宇的肩。

“我不知道你居然是这么八卦的人。”

刑海摊手：“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八卦一下无所谓吧。”

“当然。欢迎你随时来八卦我。”江文宇笑了起来。

江文宇的笑似乎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朦胧看不清楚的感觉，刑海满意的点点头，毫不客气的指挥：“前面左转。”

将车停在刑海家楼下，江文宇看了看面前的五层小楼：“不请我上去坐坐？”

刑海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挑眉：“我怎么觉得这个对白这么像调戏良家妇女的桥段？”

“哈哈。”

“如果你不怕被老鼠和蟑螂吃掉，就来吧。”刑海摸出钥匙往楼上走。

打开房门后，虽然不如刑海形容的那么夸张，但是江文宇也实实在在的见识到了刑海的房间究竟能乱到什么地步。

刑海似乎丝毫不以为然，他换上拖鞋走进厨房里，在一堆的碗碟中找出两个杯子，洗干净后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江文宇。

“直接进来吧，没拖鞋给你换，而且也没有必要换鞋，反正地上也够脏了。”

将沙发上琳琅满目的脏衣服通通塞进洗衣机，这下两人才总算找到了能坐下的地方。

江文宇看了看刑海的房间，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单人间，客厅和卧室连在一起，床、沙发、柜子、电视机摆在厅里几乎就没有剩下太多空间了。

江文宇说：“据我所知，特别行动队的工资不低啊。”

刑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好奇的问：“局长外聘你是按月计费还是按次收费？”

江文宇喝了一口水：“保密。”

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刚刚上映的电影，刑海很喜欢这种科幻类的特技大片，江文宇边说：“要不要一起去看？”

“跟你？”刑海挑眉，“两个大男人跑去看电影，是不是有点奇怪？”

“你不敢的话，我不勉强。”江文宇摊手。

“激将法啊，”刑海笑了，“不过我接受，这周末吧。反正那天也是我例行‘复诊’的日子，省得你再想其他节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