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甚少得到哥哥这样的夸奖,现听他如此说,脸都快红了。在他心里,一直是拿亦父亦兄的尉迟睿当半个长辈来尊敬的。这会子陡然发现哥哥居然能跟自己如此平易相近,心中自是又高兴又自豪的。
兄弟二人泡一壶茶,很是和乐的畅谈起来。窗外朔风呼啸,却是冻不住这份兄弟手足之情。
60.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单纯而宁静,很快就把天地装点得一片玉洁冰清,却也衬得某些阴暗角落更加污秽不堪。
天还不晚,不到掌灯的时候,但杨柳胡同两扇小小的黑漆木门旁却早早的挂起了大红灯笼,在冰天雪地里透着俗艳的暖意,如外表精美,却内里粗劣的酒,一口下去火辣辣的烧得慌。
但有人却偏偏就好这一口,心满意足的整理着衣襟,从暖融融的正屋出来,那张满是肥肉的脸上犹自咧着金牙笑着,出门前还不忘回头招呼一声,“我走了。”
一个美妇人从里屋跟出来,无中生有的替胖男人整整衣襟,又给他戴上皮帽,假意体贴的道,“外头雪大,爷出门可小心些,让车夫慢些走,别着急。”
嗳。胖男人高高兴兴的应着,虽然心里头知道不过是表面的人情,但还是觉得这妇人知情识趣,比外头窑姐儿强。
想想便从怀里摸出一小锭银子来,塞她手里,“天冷,给你自己炖些汤喝,补补身子。”又趁隙在她脸上捻了一把。
美妇人假意羞涩的一笑,却是毫不犹豫的接了钱,把男人送出门,直看着小丫头把他送出大门,顿时收敛了如花笑容,捏着银子想寻地方藏起来。
“奶奶您就别藏着掖着了,迟早也是要交出来的,何苦呢?”小丫头春杏很快回来,不屑的瞧着四处藏钱的主子,很是瞧不上眼。
秀珠脸上下不来,赌气道,“二爷就要回来了,你还不快去做饭?”
春杏嘁的翻了一个白眼,自去厨房了。秀珠想来想去,还是把那锭银子拿了出来,却又有些不舍,抓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夫人真是好本事,这银子里竟能看出花来么?”一个俊美的少年披着厚厚的锦裘,打扮得花团锦簇的,还带着几片雪花,抬脚进屋了。
听他讥讽,秀珠顿时恼了,再看向他身后没人,未免胆子就大了起来,“银子里是看不出花来,但有些人明明是个男的,偏学女人插花带朵的,真不知生那话儿还有什么用,不如一刀哢嚓了,省得给祖宗丢脸?”
“你这骂谁?”少年当即恼了,却不象平时那样冲上来跟她撕打,却是撩开门帘对着外头干嚎。
秀珠心知不妙,急忙想躲,可已经来不及了,这家的男主人,郑泽匆匆从厢房赶了过来,刚才他是回房上马桶去了,秀珠没看到。不由暗恨那美貌少年,却是急急把那锭银子悄悄塞那少年手里,然后跟郑泽解释。
“没事没事,我不过跟青文开个玩笑,谁知他面皮薄,当即就恼了。”
郑泽瞪了她一眼,“好好的,你招惹他做甚么?好了好了,心肝儿不哭了,我罚她晚上不许吃饭,这样可好?”
“算了。”青文收了钱,得意洋洋的瞟了秀珠一眼,转过脸来又委委屈屈的表示不计较了,“晚上还有客呢,把她饿着了,谁来干活?这年下正是要用钱的时候,我可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就知道我家心肝是最懂事的。”郑泽喜笑颜开的哄了他,又过来问秀珠,“收的钱呢?”
秀珠恨得直咬牙,“我哪里还有钱?不都给你收了么?我今天已经接了两拨客了,这大冷的天,晚上也不给我歇会子?”
郑泽见没小费,顿时拉长了脸,“这大冷的天,你在屋里暖暖和和,又冻不着,还抱怨什么?难为我们在外头喝了一日西北风,那才叫苦呢!”
苦你个头!在外头玩了一天,能有什么苦的?只是秀珠不敢说。
起初,她来到郑家,虽然是做暗娼,但总以为日子是好过的。可是实际相处下来,她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郑泽这人,又小气又自私,把钱看得极重。家中一应银钱,全由他牢牢把持,她要是敢眛下一星半点,郑泽就能对她大打出手。甚至于罚跪,不给饭吃,那是家常便饭。
而最为阴损的是他会用许多匪夷所思的下流法子来折辱人,秀珠在领教过他一两回的“高招”后,再不敢跟他顶撞了。
后来听春杏说起,才知道原来郑家早就败落了,差不多从祖辈起就开始操这种暗门子的营生。他们这些纨!子弟,比常人多读了几本书,琢磨起下三滥的玩意儿来更加厉害。
许多秦楼楚馆的老鸨们还要时常向他们请教调教人的工夫,秀珠想要斗过他们,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郑泽的上一个老婆,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不过是个外地人,不知道底细嫁了他。起初还三贞九烈的宁死也不肯接客,郑泽什么也不说,只是牵了一条下了春药的狗回来,吓得那女人当晚就开始接客了。
秀珠本就胆怯,这么一听,更加老实的不敢反抗了。
不得不说,郑泽这人,于吃喝玩乐方面那是非常的精通。她在郑家呆了几个月,无论是穿的吃的,都是极精致的好东西。他也舍得在秀珠身上花钱,给她用的脂粉香料全是上好的货色,不出半个月,就把她养得又白又嫩,手上那些粗茧子全都不见了踪影,跟千金小姐似的。
只是他的要求也多,尤其是严格的限定了秀珠的饮食,份量既少,而且多半是清蒸炖煮之物,味道又淡,又没有颜色。这一来是为了保持体型,二来因为浓油赤酱的东西容易让人皮肤和牙齿发黄变黑,就不够漂亮了。
所以晚饭时候,秀珠只能垂涎欲滴的看着他和男宠大快朵颐的吃羊肉火锅,她却只能喝清炖鸡汤,吃一小碗白饭。
等到酒足饭饱,看着外头依旧纷纷扬扬的大雪,郑泽也不想出门了,吩咐春杏把厢房的火炕烧上,他带着男宠打算回屋睡觉。到时把门从外面锁上,只要不点灯,不发出声响,就能营造出一种男主人不在家的假象。
郑泽最后交待秀珠一件事,“这样大雪天还肯来的客人,只怕是有兴致要去踏个雪什么的,若是要你陪他出去逛逛也使得,只是不许在外头乱接客人,坏了规矩。知道么?”
秀珠应了,心中却大不以为然,都出来卖了,还讲什么规矩?无非是怕她在外头接客攒私房吧。
只是秀珠却不知道,对嫖客的选择上,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看对方有没有花柳病。郑泽是京城的地头蛇,哪些人爱出来玩,身体怎样,干不干净,他心里清清楚楚有一本帐。给秀珠接回的客人,除了要钱,也得保证他的“货物”不受损失。但秀珠却涉世未深,误会了他的意思。
这天晚上,接到的客人果然是个读了几本书的,来了坐了没多久,就提出要带她去喝酒赏雪。
秀珠欣然同意,原来那客人却是个好野趣的,大雪的天里,就在马车里与她云雨一番。秀珠今日一连接了三个客人,等到下车之时,腿软得站都站不直了。不过这样娇弱模样,在灯下倒也别有一番韵致。
客人带她来到这所花园,是某酒楼的一部分,虽然是风雪之夜,却有不少客人还在此挥金如土。不仅歌舞齐备,还有赌局助兴。
秀珠佯充那客人的女伴,跟他在这里玩了一时,见识到好些豪客手笔,未免暗生羡慕。忽一时,她听到旁边客人谈起了回春堂的药铺。
“我们东家也真是奇怪,好端端的听人几句话,就跑到马家集去开了间铺子,那样的小地方,能有什么生意?偏还得让人过去。弄得我在那里憋了几个月,可是闷坏了!要不是他们”
“你们东家那罗老板可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他岂会无缘无故去做那赔本的买卖?别是另有所图,你不知道吧。”
“谁说我不知道?”那人明显喝高了,被一激之后就说出真话,“我们东家开那铺子是给永安侯府面子呢!他家的三爷也真是奇怪,前些时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当,跑出去不知干什么,弄得跟个乡下人似的,还来我们家买了不少药材,后来就弄了个药铺,估计就是有钱的公子哥儿弄着玩的,只是苦了我们这些底下人了……”
“他们家的三爷叫什么?”秀珠一颗心狂跳不止,忽地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61.
正在八卦东家是非的回春堂管事也没听到是谁在问,顺嘴就卖弄起自己的博闻多见,“永安侯复姓尉迟,他家三爷名叫江陵。”
江陵,居然真的是江陵!秀珠并不笨,将事情前后一联系,她很快想明白究竟了。
应该是张老板他们联合打压勒满,引起江陵不满,于是暗中行事,让回春堂过去开了一家药铺,彻底堵死了张老板的生意。结果连累得自己连在马家集都混不下去,跑到京城来当暗娼,真是可恶之极!
可秀珠更加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有抓住机会,赖上江陵?否则的话,她现在可是侯府的三夫人了,那是多么荣耀的事情?
真是平白便宜勒满了!在见到郑泽与男宠的事情后,秀珠也隐约猜到一点江陵和勒满的关系,再想想那天在路上遇到车上的勒满,她是又妒又恨。
凭什么那样一个男人反而坐上那样的高位,而自己却过得这么憋屈?这一切,全是勒满的错!他要不是生得那样的一张妖精的脸,怎么可能迷住江陵?
正在气恼,忽地,有人悄悄送了一盘果子过来。
“夫人,是那边的客人请你的。”
秀珠展眼望去,就见是一个粗豪汉子,看起来体健如牛,很是壮硕,脖子上戴着手指头粗的金项链,十只指头上戴满了金玉戒指,一看就极有钱的样子。
秀珠抛了个媚眼过去,却让人把果子退了回去,“无功不受禄,怎好意思收他的东西?”
这点果子又不值钱,想收买她也太便宜了。
很快,那小厮又拿着枚金戒指过来,低声道,“那客人说,若是夫人肯帮他一个忙,自当重谢。”
秀珠心中早已意动,把戒指接下,对身边那赌兴正浓的客人借口去如厕,就一扭三摆的走开了。
才出得厅,到了花园暗处,顿时有只大手将她拉到假山后头,正是方才那位客人。
“小美人,你那一眼可把爷的魂都勾去了!”
秀珠假意惊讶着把他推开,“爷这是做什么?”
又一枚金戒指塞到了她的手里,伸手就插进她的衣襟里,揉搓上她高耸的胸部。
秀珠却伸手抓着那人的项链,声音越发娇嗲,“爷快放手,否则我要叫人了。”
那人毫不犹豫的把项链摘下,套在她的颈间,撩起她的裙子,掏出那话儿,就往她腿间挤去。
一盏茶的工夫不到,云雨已毕。
秀珠整理着衣裳,握着那沈甸甸的金项链和金戒指,心中窃喜。只是这财来得太过容易,未免让人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可是再次摸摸那金项链和戒指,沈甸甸的手感又让她放下了心。管它呢!反正有钱财可拿,只是转身之际,那客人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
回到原客的身边,又坐了一时,那客人便收手送她回去了。秀珠本来还想在马车里与人再温存一番,可那客人却把她推开,笑笑着道,“你也累了,就别勉强了。”
秀珠觉得客人笑容有些奇怪,竟似知道自己去干了什么,不觉有些羞惭,等回了家,那人也不进去,送她到了家门口,就径直走了。
秀珠受了冷落,却怪那人假清高,总不是出来嫖,你自己嫖可以,难道就不许偶尔接个旁客?她撇撇嘴,又把羞耻心抛开,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心中暗恨勒满,不知他正在何处享福。
勒满确实在享福,可享的却是烦恼的儿孙福。
“阿泰阿昙,不许打架!小豹子,你也不许调皮!伏神,你就不能看着包包吗?”
手忙脚乱的在温泉里抓了这个,又得去抓那个,虽然孩子们的手臂上已经都绑上了防止溺水的皮囊,但也经不起他们这样顽皮的折腾。勒满很是不满,回头怒吼,“江陵,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来了来了,马上就好!”江陵在温泉的那头应了,却是又捣鼓了好一阵子,才喜笑颜开的端出一个漆盘,“来来来,尝尝我的独门秘方,味道怎么样!”
看大叔还在跟几个顽皮的臭小子作斗争,江陵倒是很想得通的劝他,“阿满,你也不要管他们了,管也管不住,不如让他们撒撒欢,呛几口水就老实了。从前小铜钱儿,阿福他们来时都这样,管不了的。”
勒满挫败的看一眼再次嗷嗷叫着挣脱自己,扑腾着要去跟哥哥小豹子打打闹闹的阿昙,无奈的放手了。
算了,人家当爹的都不管了,他也不管了。只要沈不下水里,由他们闹去!
乏力的靠在池边看江陵端出来的酒水,好奇的看着着那些埋在一盘子雪里,半透明的漂亮琉璃盏里花花绿绿的液体,“这些是什么?”
江陵很殷勤的先倒了一小杯淡红色的给他,“尝尝看。”
微抿一口,勒满满意的眯了眯眼。是果酒,却不同于一般的果酒,这款果酒口感更加柔和甜美,想来江陵有考虑到小家伙们的需要,多加了果汁,尤其用雪冰着,在温泉里饮用口感就更好不过了,“不错,似乎还有葡萄的味道。”
“聪明!”江陵又倒了杯乳白色的给他,“这是加了梨汁的,因为梨汁酸,我还特意兑了点冰糖。黄的是哈密瓜,绿的是羊桃。”
他一一介绍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舒服的泡在温泉里和勒满聊天,“这法子原先最早是我大哥想到的,都是为了净榆哥。他挺爱吃各种鲜果,大哥为了讨好他,每年就四下找人收罗各种奇珍异果,有时候弄得多了,就琢磨着做起果酒来,这么些年,也很有一套了。只是北方鲜果冬天很难弄到,只好去各地进贡给皇上的东西里打主意,还被皇上骂过几回,甚至于罚了俸禄。有意思吧?”
确实,勒满莞尔。想着尉迟睿那样一个金尊玉贵的人居然为了几个鲜果而折腰,定是有趣得很,不过他却想得更加深远。
身为皇上身边备受宠爱的近臣,尉迟睿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做出这样下三滥的勾当。只怕是故意犯点错,让人找到攻击的把柄吧?
这样一来,皇上会觉得这个臣子有弱点,反而更加容易亲近,而大臣们也会觉得这个皇亲国戚其实也有纨!子弟的一面,而不会对他寄予太高的厚道。于是乎,上下都太平了。
这种高深的智慧江陵可能暂时还理解不了,但没关系,以后勒满会慢慢提点他。眼下这样大好的气氛,就不要提这些煞风景的事情了。
“……后来净榆哥把碧山这块的温泉生意给做起来了,开始管事只是引了温泉水种一些花木,偶尔发现也能种果树,就试着栽培了些。到现在,我们碧山不仅温泉出名,冬天里的鲜花鲜果也是极出名的。哥哥也不用再去占皇家的便宜挨骂,咱们也有口福了。”
江陵絮絮叨叨的跟勒满说着这些家长里短,却见大叔已经闭上了眼睛,“累了?”
“不,”勒满懒洋洋的瞥了他一眼,“我都听着了,只是多喝了几杯,泡着温泉感觉很舒服,犯懒了。”
呵呵,江陵笑了,把自己杯中的果酒饮尽搁下,走到他的面前,“来,还有更舒服的事情。”
勒满甩记眼刀过去,“成天就惦记着那点事,烦不烦的?”
“想什么呢?”被误会的江陵不满的叫嚣,“我是想给你做个按摩,看见这躺椅没有?趴上去,我给你捏捏。”
“这么好?”勒满斜睨了他一眼,“没别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