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莲夜 第二卷 上——麒之离殇

当我走到月牙湖边时，婆婆早已经等候在那里了，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一个篮子，里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药瓶。我看着有些哆嗦，不自觉的后推一步，婆婆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即使我的脚步极其轻微，她仍然听到了，随后一声令下，差点吓得我坐到地上去。

她说，青麟，站那里做什么？还不赶快脱衣服。脱干净，一件也不许剩。

我红着脸，背对着她，开始解身上的衣裳：“婆婆真的要脱干净吗？留一件，好不好？”话刚刚说完，就被一个不明物体砸在后脑勺上，我忍痛转过去，对着婆婆龇牙咧嘴的狂嚎。

婆婆将一瓶红色的液体倒进湖水里，水面顿时呈现出鲜红的颜色，边倒还边瞅着我仅着单衣的身子，说：“叫你脱就脱，扭扭咧咧的像个小姑娘似的。我都多大年纪了，你还怕我看？再说了，你那破身子有什么好看的？白惨惨的，一点都不好看。”

我嘟着嘴，极不情愿的解开最后的衣裳，脱光光的走进湖水里面。血红的湖水，白皙的肌肤，真正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极限视觉。我轻轻靠在岸边，仅将头伸出水面来。婆婆摇着轮椅走到我背后，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精致五彩的瓷瓶对我道：“这个叫万墨香露，极难得的，把头伸过来，我帮你洗头发。”

乖顺的靠了过去，感受着头上一阵的清凉，还有婆婆温柔手指的轻轻按摩，我舒服的哼唧一声。婆婆将我的长发从发根至发稍都沁上了万墨香露，感受着香气透入头皮，清凉芬芳。

半晌，婆婆在湖水中洗净了双手，看了看我的后背一看，眼睛里有激动的闪光：“青麟，出现了，我看见了。很漂亮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蝴蝶。”

我不解的回头，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去。不看不要紧，一看吓死人。我原本整个光滑白净的背部，忽然出现了一副浓墨的图画，一道道黑色的条纹，至肩头蔓延至整个后背，直至腰间，浓墨重彩，香艳非凡。我哑然，相比背上这个图案，我脸上的那几条小杠杠，算是小case了。

“蝴蝶形状的，好看吧？”婆婆眯缝着眼睛望着我笑。

我皱了眉头，一脸苦笑：“又是婆婆你故意弄的？”

婆婆摇头急忙解释：“这个，是必然的。旦凡下了禁术的身体，总是会浮现出这个图案。是禁术的标志知道吗？而且和你脸上那个不同的是，这个图案，永远也消不掉，会一直陪伴着你，一生一世。”

我又回头望了一眼，好在这个图案藏在衣服下面，平时没有什么人会看得见。若真如婆婆所说，这个是禁术的标志，有了这个，想必我那身体里面的冷热真气会乖乖的由我控制，不会再有反噬的危险了。有了就有了呗，又不是姑娘家，还怕身体上多出来的一道疤？而且我也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以后伤眼的人又不会是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从水里站了起来，我红着脸穿好婆婆递过来的衣裳，听到婆婆道：“那个图案，别随意让人看见。本门禁术，不得外传，记住了吗？”

我点头应下，推着看上去一脸疲惫的婆婆走回小屋。婆婆手指拽着我散落在胸前的长发道：“多漂亮的黑色，和我年轻时一个样子，又软又亮又滑。”

“婆婆以前一定是个大美人，一定有无数的少年英雄都拜倒在婆婆您的石榴裙下。那风光，一定无人能抵。”

婆婆扯了扯我的发丝道：“明天，我带你去看我以前的画像，保证让你看看眼间如何？”

我启唇轻笑：“好。”

第十章　出谷再见　

当我将婆婆给我的那本书完完整整倒背如流的时候，婆婆已经像一盏油枯灯尽的灯，只在暗色的夜里才发出一点点雪亮的光芒。苍老的手指尖划过一卷半开的画册，一双不在黑亮的眸子里涌现出难得神情。

画中的女子穿着明丽的衣裳，坐在池边，仿佛清晨里刚刚开放的花朵，不染尘埃的眸子里，透出深深的甜蜜。粉黛的眉，桃花的腮，浅浅抿着嘴微笑。她一头乌亮似黑玉的发松松的绾在脑后，几缕散在胸前，一朵含苞待放的山茶斜斜的插在鬓间，几片散落的花瓣浅然沾在乌发上。

人间绝色，她当之无愧。

“好看吧？这个画里面的人，就是婆婆我当年的模样，可惜了，这么多年……”婆婆说着，眼睛里一丝水光滑过。我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将其轻贴在脸颊上：“婆婆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美丽的人。”

婆婆的手掌掐上我的脸，不似以前那般痛，只有淡淡的麻：“小鬼，花言巧语逗你婆婆我开心吗？”

我嘟的嘴巴摇了摇头：“我说真的。以前，我就觉得我娘是最好看的人。现在我觉得，婆婆比我娘还要漂亮，漂亮很多，很多。”

婆婆闻言笑出声来，同时也猛烈的咳嗽起来，我急忙拍拂着她的后背，婆婆轻缓一口气，慢慢对我道：“那你以后可不许对我以外的女子那么好，知道了吗？”婆婆坏坏的对我道，一脸戏弄的表情。

我点点头：“记住了，我永远不会对婆婆之外的女子好的，就算好，也绝对及不上我对婆婆这般。”婆婆笑的花枝乱颤，拿手指点着我的鼻子，说我是小混蛋，那你以后的妻子怎么办呢？

我将头靠在她身边，双手环了她的身子，说，婆婆比这个世间上任何女子对我都要好，虽然我和婆婆没有血缘之亲，但是婆婆在我心里面，比那些真真的血亲对我还要好。所以，其他的女子，我都看不上眼的。

婆婆当我说孩子话，微微笑了一下，闭了眼睛，静静笑着。良久，她张开眼，静静盯着青竹的屋顶，忽然转头问我道：“青麟，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爱情到底有几种？”

我对她这个问题有些吃惊，但是看着她直意的眼神，我低头微微思忖一下，然后再抬头启笑道：“婆婆，爱情啊，其实是可以分为九种的。”对上她忽然张大的眼睛，我继续解释道：

“第一种，美丽的感觉，也就是喜欢上对方美丽的容貌；第二种，亲爱的感觉，和他在一起，你会觉得很开心，很舒服，就像亲密的家人；第三种，羡慕及尊敬的感觉，欣赏对方所做的一切，以他为荣；第四种，赞许的爱情，你从夸奖对方的热诚之中感到无比的快乐；

“第五种，受到尊重的自尊，你的独特性使你受到无比的尊重，生命也因此更有价值；第六种，占有欲，爱情是绝对独占的，是不能与他人分享其亲密的关系；第七种，行动自由，第八种，深深的同情；第九种，身体上的冲动。”

在听完我的话后，婆婆的眼角流下一行清泪，她伸手抚去：“我以为爱情就只有，爱与不爱呢。原来，有这么多啊。”她幽幽的拉起我的手，“困扰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一件事情，被你简单的几句话给击溃。并不是自己意识不坚定，而是自己误念太深，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罢了。相反旁人的一席话，却是最好的一味药剂，治愈了心上头的一抹伤痕。青麟，谢谢你，在我最后的时间里帮我结开了多年困扰着我的心结给结开来了，最后，再帮我一个帮，好吗？这是婆婆最后的心愿。”

回握住她骨瘦零丁的手，我用力收回眼中的湿气，哑着声音道：“婆婆你说，任何事情，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帮你完成，决不失言。”

灿烂的季节，娇艳的花朵竟向开放，青翠的竹子迎风招摇，婆婆躺在一簇芳草之间，雪白的发稍飘扬在清丽的晨曦里，我抹着眼泪，将手中的火把丢到放满了松枝的草垛上。火焰遇到油脂，猛烈的燃烧起来。

就在婆婆的身体慢慢在我眼前消失的时候，我临空一抓，远处草地上那卷画册被我抓在了手里。我眯着眼睛，刚刚升起的阳光从我发丝斜斜射下，我抬手，将那画卷抛向火堆。

画卷在半空中慢慢铺展开来，一个明眸善睐的女子，对我微微启唇。空气中弥漫着松香的气味，画中女子纤纤玉手，唇边盈盈的笑，清晨花瓣上最明亮的露珠，荡漾着，那个早早的，美美的梦。

当那画卷完全展开的时候，我看到了印在画底的一方小印，赤红的朱砂印。还有在那小印下方，两个娟秀出自女子之手的小字。

朝颜。

画卷在触碰到火焰的瞬间，立刻化为了一堆灰烬，溶进蔓草雪发之间，消失不见。

当我回到那间住了十几天的小屋时，在婆婆的床头前，我看见了一封书笺。淡蓝色的信纸上画有几片竹叶。娟秀的小字我认识，和那画卷上的字迹出于同一人。

青麟，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一生最开心的时光，这样说，也许你会觉得很虚假，但是，这的确是我内心真真所想的。没有背叛，没有欺骗，没有孤单，没有寂寞，没有伤痛。因为有你无时不刻的陪伴，我真的很开心。我对救你一事，一点都没有后悔过，相反的，我很开心，用我这条命，换你一命，对我来说，很值。

婆婆知道平时我总是爱欺负你，但是你从来不会反抗违背我，你的脸还痛吗？我在包袱里放了好些药，全部都是万金难得的灵药，所以，请原谅婆婆吧！

包袱里，还有婆婆留给你的一点礼物，你脸上的黑纹，我想只要你调节好身体内的真气，使得那两股真气不再冲突的时候，应该就会消失吧，我是说，也许。

还有，最后婆婆还是得将这个山谷送给你。这里就是我另一个家，将它托付给你，帮我好好照顾好它。记住了，不可以随意带外人来，当然除了你未来的妻子，带来给我瞧瞧，我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不许你喜欢她哦。青麟，小鬼，让我最后一次这样喊你，将我交拖给你的事情，请务必帮我完成，因为这是我欠下的。

最后，婆婆要告诉你。婆婆很爱你哦，当然是亲爱的感觉。

婆婆爱你，所以希望你幸福……

一滴滴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打湿了轻薄的信笺，墨色的字迹慢慢晕开，直至一片黑浓。我将一个贴身放置的香袋放到唇边：“婆婆，青麟会幸福的，带着你祝福，一定会很幸福的。”

我打开床尾放置的包袱，里面有很多的瓷瓶，瓶身上都贴着药的作用和用法，我将其收好，在最底层，我看见了一个面具。蓝灰色的面具，一道道华丽的纹路展开在眼睛周围，像极了我现在的模样。面具只有半张，刚好遮住上半张脸，露出嘴巴和下颚来。

我拢了头发将面具带在脸上，大小正好。手指轻轻划过冰冷的面具，猛然起身，不带一丝留恋的转身离开。忽然，一道雪白的影子在我头顶飘然落下，我伸手接过。才看清了，那是婆婆平时用来束发的缎带，眼睛又有些热气，我抿紧嘴唇，将其收进怀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离开了这个幽静的小谷。

婆婆，这里何尝不是我另一个家，这个有我最亲爱的家人，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亲人。

顺着婆婆给我画的地图，我提身在悬在半空中长长的锁链上走过，离开了那个如诗如画的小谷。那里埋葬了我最亲爱的家人，留下我所有的颜色。我离开了，只留下那白烟袅绕的寒冰湖永远陪伴着婆婆，静静的，一辈子。

在一个莺草浓蔓的山涧之间转了出来。我透过面具，用那双淡烟色的眸子慢慢看着久违了的世界，一丝心痛忽然蔓延在心头。离了我的桃园圣地，原来这个世间还有这么多的事情牵扯着我的心，让我割离不了。

没有马，我一边默背着书籍里婆婆教我的那些基础的运气招式，一边提着身子，在半人高的草上飞跃而过。清风扑面，我看见了不远处的间稻草小屋。眼瞅着天就要黑了，我走了过去，敲着门，想借宿一宿。

来开门的是个老实模样的爷爷，他开始对我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后便淡然一笑，招呼我进屋去了。感受着他的热情招待，我从衣带里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明珠，偷偷的塞在他的枕头底下。

半夜里，我运行着全身的真气，慢慢将气息向四周发散出去。在小谷几个地狱般的日子里，每天被婆婆逼迫着学习各种运气技巧，心里虽有些不满，但是还是全部按照她说的做了，很快的发现，自己已经可以比较灵巧的运用真气了。

现在我就像站在湖水的正中心上，整个湖面上的湖水都是我的气息。只要有任何的人或物体靠近过来，就像踏在水上，引出的一波波的水纹蔓延至我的脚边，我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靠近我的人或物。一点点的动静，我都可以接受的到。

就在我运行真气一周天后，我听到了远远的马蹄声。即使还很相距远，我依旧能清楚的知道来人有三个。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我隐在窗下，天狼从衣袖里滑出来，我握着雕有蛇型装饰的剑柄，一双淡烟的眸子，很清楚的看着屋外的一切。

来人似乎也是来投宿的，老爷爷好象因为我先住了进来，而对他们的要求有些犹豫。直到其中一人将一大块银锭子递到他手里的时候，老爷爷才满脸欢喜的领着他们进了屋子。

看着那三张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容，我退出了房间，从窗口跃了出去，脚不沾地的从长长的青草上飘走。

为什么要逃？因为我不知道现在这个样要如何面对他们三个。

问一句，你好吗？

答一句，我现在很好？

满心的焦躁使得我坐在离小屋不远的河水边，口里含着一片青叶，双手抱膝，一瞬不瞬的望着小屋的方向。

夜凉如水，不过我已经不再怕了。身上无论穿了多少，我都可以轻易的调节身体的温度，将身体处于一个最佳的状态。眼睛看得有些涩了，我摘了面具，沾了河水扑在脸上。一天的星辰都倒影在河水里，那弯弯的一道，我知道是银河。

就在我抬头寻找牛郎织女星的时候，一阵幽幽的笛声忽地传入我的耳朵。音色很熟悉，是我送给他的那只石心玉制成的长笛；调子也很熟悉，是我曾经吹过一遍的‘宿命’。不同的是，相较起我之前吹的悲凉，这次他吹的却是断肠。

脚步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我离他很近，不过他没有发现我。

正当我欲身手去扶那在夜风中微微颤抖的身子时，忽然眼前人的身子蓦地一颤，仰面向后倒了去。我一瞬间定在当场，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一个淡青的身影已经冲了上去，稳稳的接住了那将欲倒在地上的身子。忽然他抬起头，对上了我的眸子。

“你是谁？你对他做了什么？”那身影扶着子夜的身子，怒视着我。

在我刚欲开口的时候，左侧斜斜刺出一把长剑，剑尖直指我的咽喉。待我看清那挥剑的人的样子后，手心聚集一团寒气，对着那急刺过来的剑锋，用掌力将其推出。掌气打在长剑上，顿时将其挑飞出去，深深的钉入旁边的大树上。

我斜着眼睛，漫不经心的瞅着眼前一个昏迷，两个虎视眈眈的人。天狼握进手心，我淡淡的问道：“想真打吗？我绝对奉陪到底？”

除了早已经昏迷过去的人，高枫和铭玉的眼睛里顿时透出复杂的神色来。高枫脸上大喜过望，完全不顾还钉在树上的剑，急忙走了过来，一掌拍在我的肩头：“麟小子，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肯定死不了的。现在我真的看见你活着站在我的面前了，是真的吗？真的吗？”

嘴角淡然一笑，我对他道：“我说我是鬼，你信吗？”

高枫摇着头：“信，只要你还是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相信。”说着他瞟了眼我脸上覆面的面具，“不过，你带着这个东西是做什么？是因为易容丹的药效过了吗？”

我斜眼看着扶着子夜身体的铭玉，慢慢走了过去：“不是，因为我的面容毁了，怕吓着人，所以才带上面具的。”走到铭玉的面前，我仰起下巴，用调笑的语气对他道：“一段时间不见，皇甫少庄主可是别来无恙啊？”

看着我眼睛里危险的气息，高枫上前挡在了我和铭玉之间：“青麟，这一切不关玉儿的事，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