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上——卿曦

曹文竸连忙用手捂了脸，抵死不承认：“没有啊。”

赵懿桐也不再追问，这让曹文竸松了一口气。

曹文竸酒足饭饱了，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到九了，想着赵懿桐还没吃晚饭，而且明天还有课，再不忍赵懿桐离开还是开口说道：“你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吃点东西就早点休息。”

“我不回去了，今晚留下来陪你。”赵懿桐毫不犹豫的说。

不得不说，当曹文竸听到赵懿桐如此坚定的话时，内心那个汹涌得厉害，甚至还有点欣喜若狂，但还是保持面上的平静说道：“不行，你这样休息不好的，明天的课很重要。”

“不用了，反正我上课也是睡觉，休不休息得好无所谓，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

虽然知道赵懿桐说这话也许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是出于内疚，但是曹文竸还是忍不住去幻想这字面之下隐藏的含义，那是令曹文竸激动的含义。

争执不过，曹文竸还是默认了赵懿桐留下来陪自己。赵懿桐匆匆忙忙吃了点东西就走进浴室去洗澡了，估计是因为今天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他身心都很疲惫了吧，只想早点吃完洗完就睡觉。

曹文竸躺在床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听着浴室里时不时传出来的哗哗水声，回想着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

一切都仿佛还在眼前重演，赵懿桐毅然的将自己背在背上朝校医院一路狂奔的情形那么真切，夕阳的光晕映在他宽厚的背上、乌黑柔软的发上，那个时候自己几乎没有感到因为颠簸和伤口传递而来的不适和疼痛，只是沉浸在趴在赵懿桐厚实的背上那种难以捉摸的感觉里面，或许，那种感觉应该叫做“幸福”吧！

然后医生给自己消毒上药包扎，赵懿桐在一旁提心吊胆的看着，宛若受伤的是他而不是自己，那一刻，曹文竸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感动的。

他为自己从校医院一路跑去食堂买饭，曹文竸很清楚的知道校医院和食堂在学校的版图上是处于什么位置，就如一个长方形的对角线那样，是最远的距离！但是他却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回来了，可想而知他是以怎样的速度飞快的来回于校医院和食堂之间。

从开学第一天到现在，曹文竸日复一日的与自己作战，他曾不止一次的回想着和赵懿桐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他，那样真实，那样让人着迷。曹文竸也曾无数次的问过自己是不是把好朋友之间的友谊和爱情混为一谈了，但是他却始终赢不了内心最深处的罪恶魔鬼，所以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真的喜欢赵懿桐，一个与自己同性别的人！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午后赵懿桐对着自己露出的那个笑容，瞬间融化，也不过如此了。于是，他开始刻意压抑自己的感情，怕被其他人看穿了，毕竟这个社会还是不能容忍自己这种人的存在的，电视上、报纸杂志上无一例外的极端丑化着这个见不得光的群体。

曹文竸深知自己那段时间压抑得有多辛苦，身体深处时时刻刻都有被尖针戳刺的感觉，尤其是赵懿桐不停的在自己面前转悠时，曹文竸很害怕，怕赵懿桐知道了会看不起自己，怕自己的这点小心思被人看了去。直至Joe出现在宿舍，曹文竸又惊又喜。是的，赵懿桐也是喜欢男孩子的，但是那个人却不是自己，而是他的高中同学。莫名的生气，激发了宿舍长时间的冷战，直到赵懿桐亲自送Joe回了新泽西，这个原本快乐的集体才又重新恢复了生气，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曹文竸爆发了自己所有的感情，他决定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情感。自己已经被这个道貌岸然的世界背叛了，对于自己最真切的情感，曹文竸不想再背叛。就这样，感受着他的好，时刻闻着他身上独特的味道，也会觉得心安。

赵懿桐洗完出来了，曹文竸立即回过神来，望着面前这个高大帅气的大男孩，心里也会莫名的感到幸福。

曹文竸看看自己睡的这张病床，并不宽，睡两个成年的男子显然显得过分的拥挤，也就只有委屈赵懿桐将就将就沙发睡了，谁知赵懿桐居然嫌沙发太短装不下他修长的身躯，直接拖过一张椅子到病床前趴在曹文竸手边睡了。

曹文竸静静看着赵懿桐熟睡中的脸庞，轻笑出声，不是没见过熟睡中的赵懿桐，只不过此时的赵懿桐看起来并不像平时睡着那样飞扬跋扈，反而有点难得的孩子气，轮廓分明的侧脸一次又一次的撞击着曹文竸脆弱的神经。为了避免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曹文竸也立马就躺好关掉灯睡了，听着赵懿桐在耳边轻微的鼾声，曹文竸知道他很累，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睡熟了，微笑着，曹文竸也安心的睡去。

一夜无梦，曹文竸睡得很香，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整个病房一下子就充满了生机，全然没有一点平常病房那样的死气沉沉。曹文竸一向有早起的好习惯，此时正靠坐在床上仔细端详着仍在熟睡状态中的赵懿桐。

金灿灿的阳光在赵懿桐依然有点微肿的右脸上镀上一层好看的颜色，曹文竸心里一阵难受，那一拳，是因自己而起！

突然很想抚摸一下赵懿桐受伤的右脸，这样他应该不会醒吧！虽然心里是这样想，但是曹文竸始终还是不敢下这么大的赌注，手只是悬空轻轻的勾画着赵懿桐的脸部轮廓。

突然，赵懿桐翻转了一个方向，吓得曹文竸连忙把脸别到了一边。很明显，曹文竸是自己吓自己，平日里叫赵懿桐起床那得费多大的劲儿啊，怎么会这样就醒了呢，更何况自己根本就没有碰到他。

曹文竸不禁在心里嘲笑着自己的做贼心虚，慢慢的又把脸转了回来，这个时候赵懿桐是用后脑勺对着曹文竸的。刚才洒在赵懿桐脸上的阳光全数洒在了赵懿桐乌黑的发间，勾勒出一副好看的画面，不知怎的，曹文竸的胆子竟莫名的大了起来，或许也是考虑到赵懿桐根本不会醒的原因吧，曹文竸缓缓的俯下身子，满脸甜蜜的亲吻了赵懿桐的发。

然而，现实总是不会朝着心里想着的那个方向发展，就在曹文竸为自己这一个动作并没有惊醒赵懿桐而窃喜的同时，抬头的瞬间就与门外隔着玻璃站着的那人视线相撞，曹文竸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心里空荡荡的犹如一个残破的废墟。

这个时候曹文竸才深刻的痛恨起校医院来，昨天因自己能住院而产生的一点愉悦荡然无存！校医院竟然为了查病房方便而在每一道门上一人高的地方都掏空了装上玻璃！透过那块玻璃可以清楚的观察病房里的一切！曹文竸无法直视门外那人的眼神，渐渐的深深埋下了头。

第十七章：死神

门外的那人怔怔的望了床上的曹文竸半晌才终于鼓起勇气推门进来，然而此时的曹文竸感觉就像是死神推开门进来了一样，绝望、失落、彷徨、挣扎齐齐向曹文竸席卷而来，不死不休！

“跟我回家！”男人低沉着声音说，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曹文竸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碎得那么彻底，遍地开花！恍惚的慢慢抬起头却不敢直视站在面前的人，只是怯怯的小声的说：“爸，我不想回去。”

来人正是曹文竸的老爸——大作家曹烨，昨晚黎子渊和王成瑜一起回了宿舍之后黎子渊就给曹烨打了电话说曹文竸在学校摔伤了，一大早曹烨就风风火火的赶到凡斯顿看望曹文竸，却万万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出好戏！

曹烨觉得好讽刺，自己堂堂的大作家，平时对儿子谆谆教诲，千叮万嘱他不要行差踏错，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教诲得到的居然是这样一个相当嘲讽的结果！

虽然曹烨平日里对曹文竸的要求十分严格，但是毕竟是独生子，对曹文竸的宠爱也像对他的要求那样严苛，丝毫不漏的全部给了曹文竸。但是曹烨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自己唯一的儿子，自己从小到大绝不假手于任何人、凡事亲力亲为教导的儿子竟然是自己最为不耻的群体里的一员——男同性恋！

曹烨说不出自己心里现在是什么感受，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急着赶来到底是对还是错，面对自己唯一的儿子，他无话可说！

刚才一直站在门外观察着病房里的一切动静，曹烨很天真的想，要是自己早点推门而入是不是就依然还能沉浸在一家人和睦相处的幻想中！妻贤子孝，好不自在！如果自己早点推门而入就不会看到那么刺激的一幕，就不会亲眼见证自己的儿子一点一点的泥足深陷！

但是，曹烨知道这不可能，当他站在门外看见曹文竸满脸幸福的用手悬空勾画赵懿桐的脸部轮廓并且满脸甜蜜的亲吻赵懿桐的发时，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所有的所有都结束了！做那些事情的是两个男人，而且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儿子！可想而知这是多么有视觉效果的刺激！原本幸福的家庭会因曹文竸这个偏离社会大流的癖好而破碎！自己苦心经营了十九年的成果还未成熟就已经被蛀虫吃掉了！他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但是这由得他不接受吗？

心痛、心碎、心寒都不足以描述曹烨现在的心情，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思想腐朽的人，但是要让他接受自己唯一的儿子是同性恋这个事实终究还是不可能！

“啪！”

响亮的耳光，自曹烨宽大的手掌落到曹文竸白净的脸面上，曹文竸没有躲，生生承受了下来，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让自己的父亲发泄愤怒，只有用自己受之父母的肉体来承受这份怒火！他不期望自己的父亲能够原谅自己，因为这个错误本就不值得原谅，他自己心知肚明，但是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已经深陷沼泽，还能有爬上去的希望吗？曹文竸在心里苦笑，笑自己的傻，笑自己的痴！

曹烨对曹文竸这样不反抗的反应倒是不感到意外，因为自己的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是很听话的乖孩子，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让父母为他操什么心。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儿子居然开始有了这种倾向。是从自己开始压迫他每天都要写文章上交给自己过目的时候吗？是自己阻止他在高中时和心爱的女孩子谈恋爱的时候吗？是强行让他报考凡斯顿中文系的时候吗？……曹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儿子能够和社会大潮背道而驰，也许自己真的是错了，而且错得太离谱。对于压迫，曹文竸从来不反抗，他总是逆来顺受，是逆来顺受得多了，才会与这些非主流的东西牵扯上关系的吗？

曹烨不敢再去想了，他已经很自责自己对于儿子过分的严苛，也许自己才是儿子走上这条路的罪魁祸首！这个结果让曹烨很害怕，他怕因此而失去唯一的儿子，他怕自己这么多年的“独裁”到头来会得到一个自己连想都不敢想的悲惨结局，他怕舆论的压力，他怕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看见曹文竸脸上清晰的五根手指印，曹烨心痛了起来，毕竟他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也许是被这稀奇古怪的气氛影响了，赵懿桐揉揉眼睛直起了身，睡眼惺忪的望着眼前这奇怪的情景。

“您是？”赵懿桐虽然没有睡醒，但还是很有礼貌的站了起来向房间里的陌生男人点了点头。

曹文竸早就羞愧得低下了头不敢直视赵懿桐，脸上火辣辣的疼，那完全没有留余地的一巴掌此刻火烧火燎的折磨着曹文竸脆弱的心。

“我是曹文竸的爸爸。”曹烨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刚才那一腔怒火此时已经全数被很好的隐藏了起来，“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曹烨一直都奉为真理，对赵懿桐笑笑，“谢谢你照顾了文竸一夜，我今天来就是要接他回家休息的，在学校始终没有在家里好，在家里他妈妈可以很好的照顾他。”

曹文竸没有反驳，在赵懿桐面前他已经抬不起头，此时的他显得如此无助和颓然，只能任由父亲把自己带回家进行再教育。

“这样也好。”赵懿桐似乎是认真考虑过，觉得曹文竸爸爸的建议很好，随即拍拍曹文竸的肩膀打趣道，“文竸，回去好好休息，等养好了再来学校，我们等你回来。”

“哦。”曹文竸无力的回答了赵懿桐，只觉顿时天昏地暗，仿佛整个世界都离弃了自己任由自己自生自灭！这种感觉并不好受，苦涩、郁结、难耐、空洞！

赵懿桐帮曹文竸办妥了出院手续，还很负责的把曹文竸父子送上了车才折回教室去上课。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曹文竸不敢回头去看赵懿桐，只是偷偷的透过后视镜看赵懿桐渐渐远去的背影。

车里的空气很凝重，曹文竸不敢抬头看自己的父亲，他不敢想象回家之后如何面对一直宠爱信任自己的母亲，他更不敢想象日后如何面对赵懿桐。那个比阳光还灿烂的大男孩会如何看待自己，他会觉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还是一厢情愿？

恍惚间，车已经开到自家楼下，打开车门的曹文竸却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脚此时变得比泰山还重，就像已经生根一样挪不动分毫。

“怎么还不下来？”已经下车多时的曹烨见曹文竸久久都不下来，语气变得有点烦躁。

父亲的声音没变，但也只剩这些温和虚无的表面，内里的父子，已经山重水远！并且注定渐行渐远！曹文竸不敢想象从今以后自己如何在家庭中给自己定位，如何在同学中定位，如何被这个社会定位。

曹文竸不知道自己后来是如何从车里出来，如何进了家门，如何和等待在家多时的母亲擦肩而过。

宽敞的客厅里，坐着三个人，曹文竸、曹烨和妻子文悦，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似乎在等待哪个最有勇气的人先开口。

良久的沉默越陷越深，曹烨身为一家之主实在不能让这种情况再继续恶化下去，这是一种责任，一种习惯，一种本能。

“文竸，明天我替你去凡斯顿退学，你转到中文大学去念书。”曹烨潜意识里觉得只要曹文竸离开了那个有赵懿桐的地方一切就会好起来，生活会渐渐变回以前那样，这是他心里最美好的期望。

曹文竸猛然抬头，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父亲，那个开口要自己转学的父亲。离开凡斯顿，离开赵懿桐，做得到吗？明明昨天一切都还是那么美好，为什么世事总是如此难料？

“爸，对不起！”曹文竸已经带上了哭腔，是的，他心里已经很清楚了，自己离不开赵懿桐，即使不能在一起，那么只要看到他就是一种恩赐了，“我不想转学。”

曹烨狠狠的吃了一惊，睁大了双眼瞪着自己的儿子，儿子此时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瑟瑟发抖！说实话，看见儿子这样，曹烨心里很是不忍，但是，曹烨想不出其他任何一个比转校要好的办法。

一直在旁边静坐着没有说话的文悦看见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这样对峙着，心里掠过一丝凉意，以前那个和睦的家庭去哪里了？为什么世间的事总是这么瞬息万变，前一刻不能预料到下一刻即将发生的事，所以，这世上才有那么多的不如意！

“不行，一定要转学！”曹烨坚持自己的意见，一步不让。

“爸，求你！”曹文竸孕育多时的眼泪终于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不停的往下窜，很快的就湿润了胸前一大片衣服。

文悦和曹烨都是一震，虽然儿子从小就不喜欢和人争强好胜，但是也从来没有这样伤心的哭过，是自己这当父母的逼得他太绝了吗？

突然，这对夫妇有点手足无措，文悦更是陪着儿子一起不停的落泪，“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这天底下哪个父母不是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过得好，但是同性恋？曹烨虽然有些不忍，但还是斩钉截铁的说：“一定要转学！”毕竟一旦心软就是放纵，曹烨不想自己真的走到那一步，要真到了那一步，就没的回头了。

曹文竸这次没有说话，只是眼泪更加汹涌的朝外面涌，眼睛里尽是无助的绝望。说实话，男孩子哭很少见，男孩子大哭更是少见，曹文竸这一哭竟能把人的心都揪起来，除了心痛还是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