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几分青涩英气。
他转眼看到另一边的冷玄,忙下马过去搀扶。父皇,你的肩膀怎么了?
白马见到主人,绕在冷玄身旁不停地低鸣。
明周身后数十个天靖将士纷纷跃下马背,跪地参拜。找到皇帝,人人喜形于色,但见皇帝周身负伤的狼狈光景,都恐
触犯冷玄,垂低目光不敢多看。
是被顾东神射伤的。冷玄勉力披上明周递过来的披风,裹紧了身体,皱眉道:云潼关战况如何?你怎么贸然进山,万
一再被风陵的兵士抓到--
父皇不必担心,风陵大军已经与我们约定暂时停战,等三日后再战。孩儿也是今天才进山来找父皇,可巧先找到了父
皇的坐骑。
明周兴奋地转头对雷海城道:海城,多亏你昨天孤身闯入风陵军中还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我军的将士都士气高涨,
后来接连打退了风陵两次进攻呢!
他昨天被雷海城打晕过去,其实根本没看见雷海城后来怎么突围的。只是醒来后听天靖将士加油添酱地夸赞雷海城英
雄了得,如何从天而降将对方主帅踢落战车,直听得他十二万分钦佩。此时雷海城人在眼前,他更是崇拜到极点,若
非碍着父皇在身边,他早就冲过去抱住雷海城了。
是么?雷海城坐在树底懒得动,皮笑肉不笑。X的!他不过是看不惯风陵虐杀婴儿的残暴才出手,倒帮了天靖的大忙。
当然是真的!海城,你又救了我一次,不,是救了我天靖大军。有这三天时间,我们就可以等到援兵,将风陵大军一
网打尽。
明周没发现雷海城眼底戾气,兀自兴高采烈说个不停,捉住冷玄的手,道:父皇,雷海城这次帮了我们,是天靖的大
功臣。父皇,你说是不是?
他也听说昨天冷玄曾下令将士格杀雷海城,后来冷玄被雷海城劫走,他还担心雷海城会不会杀了父皇报仇雪恨,眼下
见两人似乎相安无事,不觉放下了心头大石,逼着父皇开口承认。
只要父皇在将士面前认可了雷海城,应该就不会再随便加害雷海城了。
冷玄对明周注视片刻,他自然知道自己儿子心里打什么主意,涩然笑。对!
耳朵里如期听到雷海城一声嗤笑,他思量再三,还是没有放弃收罗的意图,缓缓道:雷海城,跟我回京的事,你不妨
再考虑一下。只要你肯为天靖效力,高官厚禄任你开口。你对我的不敬......我可以不再追究。
哈哈,你还真是宽宏大量!可惜你不追究,我还是要跟你算旧帐。雷海城霍地站起。
周围将士听他言语不逊,昨天又都见识过雷海城的英勇,怕他对皇帝不利,忙在冷玄父子身边围成一圈,严阵以待。
明周听冷玄口气,竟是肯重用雷海城,不禁大喜,正幻想着雷海城如入了仕,他便可以经常与雷海城见面。不料雷海
城断然拒绝,他大失所望,但想到雷海城当时所受的种种凌虐,连他这个旁观者都不忍卒睹,雷海城本人又怎么可能
轻易放下仇恨?嘴巴张了两张,想劝的话终究说不出口。
雷海城冷冷环视众人如临大敌的紧张神情,哼了声,转身扬长而去。
海城......明周仍是忍不住叫,可雷海城头也未回。
冷玄目光深幽,缄默着,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修长挺拔的背影,才面无表情地回头。
回云潼关。
天边月明如镜,风起,云涌。群山绵延耸峙,宛如卧龙盘旋大地。
雷海城枕着双臂,躺在山谷草丛里,叼着根草,遥望高远夜空。
枝头夜隼间或啼叫,和着草丛中虫声呢喃,更显山中静谧。白天的逃亡仿佛已经成了很久以前的回忆。
他慢慢阖上眼皮,漆黑一片里,却浮起点点桃花,妖艳绽放着。每一朵,都像冷玄被箭射穿身体时溅落的血迹......
烙痕、苍白发青的身躯、强忍屈辱透着傲气的眼神在脑海中不停交错浮现,叫他无法集中精神再去思考其他任何事情
。
可恶!他翻身坐起,一拳狠狠砸在地面。
不就是幅刺青嘛!即使真的如他所想象的,那刺青是尘烟加在冷玄身上的耻辱,才导致冷玄近乎疯狂地叫侍卫轮暴尘
烟,也不值得他同情冷玄!
但是为什么,他思绪里如今充斥的尽是冷玄受伤时的情形?
心已乱,从日落开始,他就一直躺在这里,等着天黑,等着月出,等着迷茫消散。可时间一寸寸流逝去,却没有带走
他心底的惘然,反而将之冲刷堆积到了心里面某个更深的地方。
啊啊----他仰天大叫,待回音徐徐平息,才觉得压在胸口的烦躁随着大喊发泄了。
手指用力一拉,扯断了嘴里衔着的草。眼瞳映着月华,流转出毫无温度的冰冷气息。
忍受非人的凌辱,强迫自己活下来,就是为了报复冷玄。所以,无论尘烟做过什么,他都不会原谅冷玄,绝对不!
云潼关前的草地上分布着深浅不一的血迹,泥土里焦味尚存,向人宣告着这里不久前刚经历过激烈杀伐。
艳阳当空,直照城楼,白色免战旗帜高高飘扬。仅有几名兵士手执矛枪在城楼上巡回放哨。
距城楼半里,风陵大军的军帐一座紧挨一座,整齐排列着,肃穆宁静。最前排的军帐前同样竖起面免战旗。
雷海城站在小山丘上,看这形势,双方果然休了战。等天靖大军的援兵到达,风陵大军腹背受敌,恐怕逃不了全军覆
没的厄运。
那些禽兽不如的风陵兵士,死不足惜。雷海城耸了耸肩,虽然受过风陵皇赠刀的恩惠,但他对顾东神以下的风陵兵士
实在没好感。
这里的战局已与他无关。他知道冷玄应该在云潼关内,暂时却没兴趣去找。
要继续报复,也得等冷玄将伤养好点,否则折腾三两下就挂了,跟他的初衷不符。
只是如何打发这段空虚时间,倒让雷海城颇伤脑筋。他在异世结识到的朋友其实也就寥寥几人。公子悠婚期尚远,现
在就去洛水为时太早,而且雷海城实在不大想跟公子雪见面。
总觉得,那双波澜不兴的冷淡眼眸,叫他无从退避。
或许,去西岐探望下久未见面的湛飞阳?比起性格阴沉的公子雪,雷海城自觉同湛飞阳那种豪爽之人相处起来容易多
了。
反正他在这时空是闲云野鹤,没有家国羁绊拖累,就当游历,去西岐见识下总强过无所事事,顺便也看看西岐和天靖
之间的战事进行到什么程度。
不过眼下得先去最近的城池买身干净衣裳,把自己身上染血的衣服换掉,还得买匹脚力代步。
好在离开洛水时,公子悠除了大包干粮,还送了些银两给他做盘缠。他嫌重,只拿了一小锭放身上,买马买衣服应该
绰绰有余。
舒展下筋骨,他跳下小山丘,没走出几步,一个从未听过的女子声音钻进耳里,脆若银铃,却又细如游丝。
雷海城,你终于来了。
谁?雷海城四顾,不见人影。
那声音轻笑,想知道我是谁,来找我啊!我就在你背后。
一口如兰香气吹上雷海城颈后,雷海城寒毛直竖--没试过被人无声无息欺近身后。他更不回首,一脚迅速向后倒踢。
落脚处,是个柔软的身体。
啊!女子惊叫,身子被踢得飞出数米,摔倒草丛里。她挣扎着刚坐起上半身,额头一冷,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已抵住
她印堂。
你是什么人?雷海城匕首微微向前一送,逼女子抬高头。
跟一双弯如月弦的眼睛对上,他愣住。
眼波潋滟,未语先含笑......
婷?
不,不是!尽管那眉眼像极了他的未婚妻婷,可女子周身的狡黠气息与婷截然不同。
刹那恍惚没有逃过女子灵慧目光,她嫣然一笑,竟不闪避,反伸手抱住了雷海城的腰,整个身子柔若无骨地贴了上来
。
雷海城倒被这古代女子的大胆作风吓一跳,正要推开她,身后劲风突起--
姓雷的,接箭!
一箭挟雷霆万钧之势,厉啸破空,急射雷海城后脑。
顾东神!
雷海城昨日见过血箭的威力,对东神箭再无心存轻视,听这箭来势惊人,要他再像昨天一样,拿女子去挡箭是决计做
不到的。
那双跟婷相似的眼睛......
他猛地扑倒地面,森冷箭气从上方呼啸而过。几根发丝竟被箭气绞断,四散飞扬。
那女子被他压在身下,媚眼如丝嘤咛一声,你欺负人家。扬起左手就朝雷海城脖子上抓。
阳光折射下,女子指甲发出暗蓝的淡淡荧光,如果不是细心看,根本不易觉察。
雷海城眼角杀气大盛,匕首挥过,女子左手食中两根手指顿时断落。
断指处居然没有半点鲜血冒出,女子也依然笑吟吟,似乎丝毫不觉痛楚。
雷海城真正大吃一惊,就在失神瞬间,脖子微凉,被女子小指指甲划破了皮肤。
不痛,像被毒蜂蜇了口,从伤口到耳根后迅速麻痹。
背后同时传来阵剧痛,中了顾东神一箭。
雷海城,你跑不了了!那女子和顾东神齐声大笑。银玲似的声音笑到一半忽变痛呼。我的手--
清脆的一声骨折,女子左臂被齐肘折断。
雷海城匕首已经架在她颈中,但眼前天旋地转,手脚酥麻发软,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指甲和箭头,一定都涂了烈性麻药......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听到女子恨声道:顾东神,你滚开!我要杀了他......
半睡半醒之间,身体仿佛躺在水床上,不断轻缓摇晃着。隐约有说话声在周围响起,雷海城却听不清楚,只觉得喉咙
又干又痒,忍不住伸手捏住了自己脖子。
醒了?银子般优雅冷硬的询问令雷海城完全清醒。
映入眼帘的,是宽敞得几能容纳十来二十个人的巨大车厢。四壁和车顶都包着月白色绣金色花纹的锦锻,车帘低垂密
不透光,看不出车外是白天还是黑夜。顶壁梅红流苏随车轮行进左右晃动,从幅度判断,马车的速度很快。
他身下,枕着张黄黑相间的厚实虎皮褥子,和车厢里其它摆设一样,流溢着不言而喻的贵族气息。
车厢角落里,点了四方形的羊皮罩烛灯。
御焰燎就坐在雷海城对面,烛光将他原本就颀长的身影拉得更高大,几乎将雷海城整个人罩进了阴影中。
他身披月白长袍,长发未束,随意散在肩头,屈起条长腿,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里,轻松地转动把玩着他送给雷
海城的那把匕首。
脚边堆放着不少零碎东西:发射钩索的小圆筒、几枚鸽蛋大小的圆球、澜王府的腰牌......甚至连雷海城藏在头发束
里救急用的两根自制铁刺也在里面。
雷海城苦笑,替他搜身的人真是尽职,把他全部家当都抖了出来。
身上的旧衣服换成了跟御焰燎同样的月白长衫,箭伤处缠着绷带,还透着股药膏清凉味,脖子上也涂了药膏。雷海城
支起身,找了个不压到伤口的姿势靠车壁坐着。
无论御焰燎派人偷袭他的目的是什么,对方既然为他包扎了伤口,也就表明暂时不打算取他性命。
你中的麻药是我研制的各种麻药里最烈性的。普通人至少得昏睡上一天一夜。你不错,六个时辰就醒了。
御焰燎终于抬眼,笑容淡然,隐藏凌厉锋芒,扫过雷海城镇定神情,雷海城,你应承过不来妨碍我,却射杀了我派去
追杀天靖皇帝的兵士,你是决意要为冷玄卖命了?
就知道东神箭在连环寨众人追击下脱困回营后,一定会跟御焰燎报告,雷海城颔首道:陛下,我确实杀了你风陵兵士
。第一,冷玄是我的仇人,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第二,陛下的兵士对小小婴儿也手段残忍,雷某看不过。
御焰燎脸色一冷,还没开口,车厢外有个银铃似的声音不屑地哼道:妇人之仁!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都是杀
人,手段残不残忍又有什么分别?
车帘掀起,声音的主人入内,对御焰燎跪拜。瑶光见过陛下。
当时情况危急,雷海城只看到女子眉眼与婷相似就已乱了思绪,并没有怎么仔细端详。此刻,才看清那女子约莫二十
来岁,身着鹅黄色百褶凤尾裙,纤腰盈握,风韵动人。
她的左臂绑着层层绷带,吊在颈中,行完礼后狠瞪雷海城一眼。雷海城的心神却全被她露在外面的左手吸引过去--
素手莹白似玉,五指纤纤,毫发无伤。可他明明记得,昏迷前确实削断了女子两根手指......
你怕了?瑶光看着雷海城匪夷所思的表情反而抿唇轻笑,右手抓住左手大力一抖,整只左手竟从腕骨处脱落,不见半
点血花。
左腕凸出光秃秃一截腕骨,从陈旧的创口看,她的左手很早前就已经被齐腕斩断。先前被她扯掉的,是一只形状逼真
的假手。不但肌理肤色似极真人,而且每个手指关节都能自由活动。
这时代,居然已经有如此精妙的整形术?雷海城着实愣了好一阵才收起惊愕。
十年前,风陵与天靖边境的一些将士因小小龃龉争斗,瑶光的父母都是我风陵边境平民,在混战中被天靖兵士所杀。
她的左手,也是被天靖人砍断的。御焰燎缓缓拉过瑶光,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轻抚瑶光头顶,细长的眼眸里带上点罕
有的温柔。瑶光那时,只有十三岁。
那些禽兽想污辱我,我死都不从,他们就砍掉了我的手。若非陛下当时正好在附近狩猎,救了我,恐怕我早被天靖的
禽兽剁碎了。
瑶光接回了假手,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雷海城心一沉,他完全听得出瑶光平静背后的怨恨。他不了解这个异世,更不清楚风陵与天靖之间究竟有过多少过节
,确实无立场去指责风陵兵士的兽行。
御焰燎仿佛已看穿雷海城心底一闪而过的懊悔,淡淡道:两军交战,本来就没有什么道义仁慈可谈。要获胜,有时必
须不择手段。雷海城,你也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这道理吧?
雷海城深呼吸,御焰燎所说的他自然深有体会。真要他上战场杀起敌来,也照样不会眨一下眼睛。但身为现代社会的
文明人,对于古人作战时某些超出他底线的残暴做法,终究难以接受。
别说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和婴儿,就算战俘,在他前世的时代也受到国际条约保护。
不过他可以想象,如果去跟古代的帝王宣扬什么人道主义,多半会被御焰燎从车厢里丢出去。
他跟御焰燎仅是第三次见面。御焰燎给他的感觉一次比一次强硬。他确信,这个外表平淡无奇的男人,绝非任何人能
轻易左右。
最让雷海城心惊的是,直到现在,他仍然不确定御焰燎生擒他的用意。
一个冷玄已令他心烦意乱,实在不想再去招惹个皇帝。
他笑了笑,道:陛下,雷某只是一介小民,不懂战场上的是非,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陛下见谅,放雷某回去。
回哪里去?御焰燎嘴角蓦然扬起丝玩味,呼地拉开了车厢侧面的厚重布帘。这里已经是我风陵国土。你想,我还会放
你回天靖吗?
第十六章
什么?雷海城一凛,也掀开了自己身边的窗帘,目光所及车厢前后,一队队将士正井然有序地行进,辎重车马首尾绵
延数里,无数火把连接成一条长龙,照红了夜空。
车轮经过的,是片陌生的土壤。沿途道路旁的村庄布局、屋宇建筑样式全然不同于天靖。
你撤军了?震撼过后,雷海城迅速冷静下来。
御焰燎喝着瑶光斟来的茶水,轻笑,天靖要求暂时停战,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等石塘守将搬救兵,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就让他到时跟我军留下的空帐篷去作战吧,呵!
帐篷里面的地上都撒着有毒的铁钉子,包管天靖的禽兽东西不死也变残废。瑶光在旁笑得很甜,眼儿弯成两轮月牙,
叫雷海城心头一阵微痛。
听这与婷眉眼相似的女孩说出如此歹毒的话,毕竟很难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