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看瑶光,凝视御焰燎,陛下,你劫持我,究竟想怎么样?
错了,不是劫持,而是请。御焰燎微笑着站起身,拿了自己的茶杯,走向雷海城。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雷海城,天靖有你这样的少年英雄却不知重用,还肆意折辱,可见气数将尽。你不如留在风陵助
我成就霸业,他日踏破天靖京城,我可以留冷玄一命,送给你为奴。你爱如何报复他,只管动手就是,岂不爽快?
他淡然道来,仿佛天靖皇朝已是他囊中之物,唾手可得,仰头饮尽自己杯中茶水,示意瑶光另拿个玉杯斟满茶递到雷
海城面前。
喝下这杯茶,就等于应允为风陵效力了罢。雷海城虽然嗓子渴得快冒烟,但还明白个中利害,深吸一口气,道:雷某
不过是个普通人,当不起陛下错爱。
你不必妄自菲薄。御焰燎脸上笑容不减,目光却逐渐凛冽起来。
瑶光在旁冷冷哼了声,姓雷的,陛下赏识你是你的福气,你别不识抬举。
言重了。雷某没什么本事,可就是不喜欢做人手中的棋子。
姓雷的,你太放肆!瑶光娇叱,一杯热茶泼到雷海城脸上。
雷海城居然没有闪避,水珠就顺着头发往下滴。瑶光怔住。
缓缓用袖子抹干净了脸,雷海城才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瑶光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忽然对雷海城生出无穷敬畏恐惧--
白天,她被雷海城用匕首抵住喉咙时,雷海城也露出跟此刻相同的冰寒目光,令她当时浑身血液为之冻结。如果不是
麻药及时发作,她相信自己早已身首异处......
女人,我的忍耐有限,别再挑衅我。雷海城终于移开了视线。瑶光这才周身如释重负。
要不是瑶光有双跟婷相似的眼睛,雷海城绝对有把握让她血溅当场。不过......看看边上的御焰燎,他暂时还不想拖
着背上的箭伤贸然出手。
雷海城,你是执意要与我作对了?
御焰燎笑容隐隐笼上层寒气,轻旋匕首,在车厢里带起低啸风声。不能为我所用的人,就等同无用。雷海城,你想不
想知道,我怎么处置没用的东西?
瑶光猛抬头,眼带惧色。
匕首自御焰燎手上飞出,紧挨着雷海城颈中血管笃地钉进他背靠的车厢板壁。
雷海城文风不动,泰然自若,连眼皮也没稍眨,似乎擦着脖子飞过的只是片落叶飘花,而非致命利器。
御焰燎目光冷厉如电,不离雷海城淡定微笑,也不禁佩服他的胆气,一连说了几个好字,甩开车帘,竟飘然出了车厢
。
瑶光表情复杂,对雷海城看了好一会,才跟着离开。
雷海城等车帘放落,终于长长吐气。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满是冷汗,背心衣裳也已微湿。
拔下匕首,他笑了--御焰燎会花心机来抓他,就应该不会轻易杀他。
这一把,赌赢了。雷海城希望自己的好运气可以延续到顺利逃脱的那天。
不过现在他最需要的,是水和食物。
在车厢里翻找一圈,搜罗到不少糕点干肉,雷海城也不客气,就着御焰燎喝过的那壶香茶饱餐一顿,倒头就睡。
车厢外有数万大军前呼后拥,箭伤痊愈之前,他脱围的机会微乎其微,与其铤而走险,不如先养足精神再做打算。
风陵大军行军的速度之快,雷海城在护送公子雪兄弟返洛水途中已有听闻,这回亲眼目睹大军撤退,果然神速。
一日之中,大军只休憩两三个时辰,其余时间全用来赶路。虽有数万人之众,但沿途秩序丝毫不乱,连私下多余的交
谈都没听到一句,足见军纪严明。
几天后,大军距风陵都城临渊城仅剩三百里路。
雷海城的日子过得还算太平。说是软禁,御焰燎并没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大军停下休息进食时,御焰燎也任由雷海
城离开驾辇散心。反正雷海城有伤在身,御焰燎料他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冒险逃跑,只是坚持要雷海城寝食同车。
跟个全身充满压迫感的皇帝同吃同睡,雷海城最初固然不太自在,但既然御焰燎都不介意,他也就乐得逍遥。每天吃
香喝辣,洗脸换药都有瑶光伺候,倒着实过了一把帝王瘾。
御焰燎途中没有再提要雷海城投身风陵,却对雷海城自制的武器十分感兴趣,一件件向他细问制作方法。雷海城心想
即便他不解释,以御焰燎的才智自行研究,迟早也能发现其中窍门,况且这些武器只适合暗杀防身之用,对大规模的
行军打仗并无多大真正用处,他干脆大大方方地将东西都拆了开来,再边解说边拼装回去。御焰燎看得不住点头,偶
尔还想到一两处改进的地方。
两人在车内埋头钻研武器,竟也有说有笑。
说实话,如果御焰燎没有利用他的念头,雷海城对御焰燎的印象还不错,至少御焰燎跟他交谈时不会摆出一副盛气凌
人的样子,一口一个本皇地惹他反感。
御焰燎惊异于雷海城对武器的造诣,深信雷海城必然还有许多巧妙玩意不曾透露,旁敲侧击问了数次,雷海城都装傻
搪塞过去。
他不讨厌御焰燎,可是绝不会帮御焰燎去改良军队装备。
御焰燎这时倒显出了帝王气度,只意味深长地望了雷海城一眼,没有继续追问。
晌午,大军在山阴处歇脚造饭。日头当空,照着将士盔甲,折出刺目银光。
雷海城跨下驾辇,找了块有树阴遮挡的草地,刚坐定,便见对面不远处,枝叶繁密如盖。瑶光独自倚树而坐,右手正
拿梳子慢慢梳着头发,又取出片染了凤仙花汁的胭脂纸用嘴唇轻抿。
终究是女孩子,纵使行军途中,依然不改爱美天性......雷海城看在眼里,无声微笑。
似乎觉察到有人注视,瑶光抬头,对上雷海城目光,她一愣后飞快转过头,拍了拍裙子上沾到的草屑泥土,起身就走
。
自从那天泼过雷海城满脸茶水后,她就变得异常沉默,不再对雷海城出言讥诮,服侍他起居时也中规中距。雷海城反
而有点不舒坦,有次故意跟瑶光说话,瑶光也不接话,雷海城只好作罢。
他知道瑶光跟婷根本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可潜意识里,多少对瑶光有种特殊的感觉,尤其是看到那双月牙般的弯弯
眼眸......
倘若瑶光没有出现,他确实已经强迫自己将对婷的思念锁进记忆箱底。但就当快成功遗忘时,偏让他见到了酷似婷的
眉眼。往日的亲热旖旎便再也藏不住,几天功夫里,化作一幅幅陈旧染黄的画面,在他眼前回放。
婷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新的男友?有没有再为他哭泣?......
再看,我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男人狠毒地在他头顶警告。雷海城终于把目光从瑶光袅娜的背影上收回,抬头瞅着顾东神,我看她,关你什么事!
一路上,会用这种毫不客气的口气跟他说话的,只有顾东神。其他的风陵将士既敬畏雷海城那日独闯大军的气魄,又
见风陵皇对雷海城青眼有加,都对雷海城敬而远之,唯有顾东神不时来找茬。
起初雷海城还以为顾东神是因为在他手里栽了几次跟斗心存愤恨,可有次无意中发现顾东神望向瑶光的眼神里满怀柔
情,总算明白这没人性的混蛋居然是对瑶光动了心,所以但凡他多看两眼瑶光,顾东神立即会冒出来大呷干醋。
可惜,凭他几天观察下来,瑶光根本就不知道顾东神在为她犯单相思。
有本事,就去追啊!对他耍什么威风?雷海城只觉好笑,想不到这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东神箭竟然在感情上如此忸怩
。
顾东神眼露凶光,一把扯起雷海城衣襟,压低了嗓子狠狠道:姓雷的,你别以为我皇现在纵容你,你就得意忘形了。
告诉你,我皇不过是还爱惜你的才华,才留你多活段时日而已。等他没了耐心,你等着被剥皮抽筋剁碎喂狗吧!
雷海城笑容微僵,亲眼见识过风陵将士的残暴,他丝毫不怀疑顾东神所说的真实性。
中外历史上,将人犯剥皮处死的例子并不少见。
顾东神见雷海城发愣,以为他被吓到,啐了一口,放开雷海城衣襟走了。
掸着胸口衣服,雷海城另一只手伸到背后去抚箭伤。
当日顾东神那箭志在生擒,用的只是普通箭矢,射得也不深,经过几日休养伤口已经结起疤痕。可动作稍猛,还是牵
扯得生疼,创口也火辣辣的,有再度绽裂的趋势。
现在,他还没有足够能力从御焰燎眼皮底下逃跑,而且周围除了光秃秃的一座山丘,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难以藏身
。
雷海城拿着根树枝在泥地上比划着,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苗条的影子从背后投到身前地面,他微怔停了手。
你找我?他问转到跟前的瑶光,对于瑶光飘忽的轻功身法已见怪不怪。
瑶光一双妙目对雷海城画在地上的山势地形看了半晌,伸脚将地形擦去才低声道:以后别再乱画,被人知道你想偷跑
就完了。
你不去告密么?雷海城丢掉了树枝,伸着懒腰站起身。
瑶光瞪着他,既然雷海城知道她一直在监视他,为何还若无其事地朝她微笑,仿佛认定了她不会去向风陵皇禀告。
她咬着嘴唇,见雷海城已转身走向风陵皇的驾辇,忍不住叫住他。雷海城......
雷海城回过头,等着瑶光说话。
大气悠远的眉宇,似身后千里辽阔平原,融进了苍穹。乌黑长发和月白衣裳在春风中翩然飞舞,潇洒俊美,令人不舍
得移开目光。
眼眸却温和若春水,就那样静静地微笑着,等待着,让她怎么也无法将之与那个用冰冷的匕首抵在她颈中的人联系起
来。
我......她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想说什么。
你脸红了。看着红晕染上瑶光双颊,雷海城终是被瑶光的小女儿态逗乐了。这才像个青春无忧的女孩子。
仇恨,只会让那双与婷相似的眼睛失去快乐。
他走回瑶光身边,看到瑶光几乎真假难辨的左手,出于好奇,伸手捏了捏那几根手指。
柔软,但没有温度,类似羊胰黏膜的材质里面灌注了一些填充物,再稍微用力,摸到手指中间有软骨般的硬物......
要不是亲眼所见,雷海城真的难以相信古人能做出如此精巧的义肢,不过心想御焰燎身为国君,倾全国之力替瑶光找
个巧手工匠做假手也非难事。
这里还痛不痛?他放开了瑶光左手,用再自然也不过的动作轻轻试探着摸了一下她还包扎严实的手肘关节。
瑶光脸上突地腾起惊恐,连退两步,转身狂奔。
雷海城愕然,难得心里的温柔被唤醒,想关心下瑶光,权当寄托对婷的思念,不料瑶光居然像见了鬼似的落荒而逃。
他缓缓转过头,身后,御焰燎正踏立驾辇上,环抱双臂,似笑非笑望着他。
雷海城,你竟然将我的手下勾得春心荡漾。你说,我该怎么处罚你?
大军启程不久,御焰燎跟雷海城在车厢里用膳,倏忽冒出这一句,害雷海城一口银耳红枣羹险些呛进气管,连忙抓过
水壶猛灌。
瑶光一直跪坐虎皮上,伺候两人进食,闻言不由煞白了脸,垂首道:陛下,瑶光绝无此心。
男欢女爱是人之天性,又何必掩饰?瑶光,你是我栽培所成,你心里想什么,我怎会不清楚?御焰燎笑笑,瑶光不敢
再出声,却连嘴唇都白了。
雷海城连喝几大口水,好不容易缓过气,陛下说笑了,我对瑶光姑娘从无非分之想。
他至今仍不知瑶光究竟是什么身份,途中但见众将士都对瑶光十分恭敬畏惧,无人敢近她身边。心想一个女子跟随大
军出征,又伺候皇帝起居,十之八九是御焰燎的妃嫔。否则,顾东神也不至于独自一头热,不敢向瑶光表露心意。
他可不能让御焰燎误会,给瑶光带来杀身之祸。
瑶光姑娘只是长得像我一个故人,我才会跟她多说几句话,陛下请别介意。
瑶光遽然抬起头,望着雷海城,脸色红了红,又变苍白。
御焰燎哦了声,喝完最后一口汤水,拿巾子抹着唇上油腻,不置评论。神色揶揄,摆明了不信。
雷海城微微苦笑,我说的都是实话。瑶光姑娘的眉眼确实跟我未婚妻长得相似。我在云潼关前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是
因为她的容貌像我未婚妻,没及时杀她,才会着了她和顾东神的暗算。
御焰燎抛下巾子,眉毛一扬,那你未婚妻人呢?
她和我......已经阴阳两隔。雷海城怅然。
这句话听在御焰燎和瑶光耳朵里,自然而然理解成雷海城的未婚妻已去世。御焰燎微颔首,不再说什么。
瑶光默默收拾起食盒器皿,只在出车厢前,眼光流转,似有幽怨,瞟了雷海城一眼。
任谁都不喜欢被人当成替身看待吧!雷海城暗叹,却也庆幸一场小风波就此平息。
余下的路途,雷海城越发小心与御焰燎周旋,怕御焰燎再起疑心,他跟瑶光见面时索性一语不发。
瑶光也恢复了之前的沉默寡言,只有御焰燎谈笑如常,眼里时不时闪过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叫雷海城暗自心惊。
就在微妙压抑的气氛中,驾辇随着风陵大军抵达都城。
临渊城背靠群山,矗立翠绿平野上。白色巨石砌就的护城墙蜿蜒百余里,老远望去,如条白色巨蟒横亘天地之间。
两丈高的城门大开,旌盖旗帐迎风飘飞。前来迎接的文武百官肃然跪伏满地。
为首的男子身着月白朝服,左胸和两边袖口都用亮银丝线绣有头神态威武的麒麟。面如冠玉,周身贵气浑成,越众来
到御焰燎的驾辇前,单腿跪下,将手里一个锦缎轴卷高举过头。
臣等恭迎陛下归来。符青凤幸不辱命,已平定属国凉尹叛乱,处决了凉尹王,另立新王。这是新王亲笔写下的丹书,
愿世代臣服我风陵,永无贰心。
每一字,都清朗地随风传遍平野。风陵大军均放声欢呼起来,声势惊人。
雷海城早跟着御焰燎下了驾辇,见状心头倒是一动。风陵大军如此披星戴月地紧急撤回都城,固然为了避开天靖兵马
的前后夹攻,恐怕更重要的原因是属国叛乱,后院起火,御焰燎才急着回来救火吧?
符丞相,你又为风陵立一大功。
御焰燎接过丹书,顺手扶起了符青凤,微笑道:留你在都城替我摄政,果然没错。凉尹以为我大军西征,就可以乘机
作乱,太不自量力,敢小瞧我风陵。嘿,我朝一个符丞相,便叫他有来无回。
那全靠都城及附近城池的将士们奋勇杀敌,将敌军节节击退,兼之陛下又率大军回朝,凉尹叛军收到风声已吓破了胆
,忙着投诚。青凤不敢居功。
符青凤对御焰燎的褒奖似乎司空见惯,轻描淡写地将功劳往将士们头上一送,满脸笑容地朝雷海城点了点头。雷兄弟
,咱们又见面了。
雷海城在天靖金殿上与符青凤交谈过,觉得此人机敏风趣,感觉不坏,笑了笑算回礼。
大军被令驻扎城外等候调遣。一行出征将领和留守都城的百官簇拥着御焰燎浩浩荡荡返宫。
瑶光默默无言走在雷海城身边。穿过宫门时,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只有雷海城勉强能听到。
到了宫里,万事谨慎,千万别触怒陛下。
其实不用她提醒,雷海城也知道前途吉凶未卜,步步凶险不容疏忽。但瑶光简短一句,还是让雷海城心底微暖,正待
低声谢她,瑶光目不斜视已从他身边越过,紧跟上前面御焰燎颀长身影。
风陵贵族向来视月白色为最高雅尊贵之色,整座皇宫也以此色为基调,处处都是玉石建筑,饰物均多月白色。跟天靖
皇宫的金碧辉煌相比,色彩略显单调,却多了份不落俗套的贵气。
御焰燎议事的大殿,纵深开阔,一条绣着各种珍禽异兽图案的月白长毯从门口延伸至皇帝宝座之下。
此刻,御焰燎正坐在白玉雕就的巨大座椅里,大宴群臣,庆祝风陵平定凉尹叛乱,还攻破天靖边境五座城池,掠回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