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哀（三）——落忆凡

“小琨，我们回家，我煮你最喜欢吃的菜，好不好？”唐易尘缓缓地垂下了头，长长的刘海遮挡了他那双透彻的眼眸。“不不不，小琨你想吃什么，哥哥都给你做！”他已经不敢抬起头了，唐易尘甚至连眨眼都不敢。

看着唐易尘前倾着的身子微微的有些颤抖，孙昶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林琨。他没想到林琨尽然忍得住，就这么忍心看着那个疼爱他的男人，这么的卑微，如此的无助，那深深的绝望正在渐渐蔓延至唐易尘的全身。

“阿尘！”孙昶想要靠近他，却看见唐易尘的手掌对着他轻轻的摆动着。孙昶停住了脚步，默默地看着！

“把字签了吧！”林琨依旧垂着头，他的声音沉沉的，“什么也不用说了！”他不敢抬头，他不敢面对这个男人。除了伤害他，自己从来没有给予过他什么！是该放他自由了，是该让他为他自己活下去了！

邵飞站在林琨的身边，看着林琨那一副冷漠的神情，他知道，林琨其实是多么的舍不得唐易尘！邵飞的心里不好受，所以，他一定要林琨这么做，既然要断，那么就该断的彻彻底底的！

唐易尘突然什么都不说了，只是这么站着，静静地站着。脑海里，母亲临终前的嘱托依旧在耳边回响着！多么的可笑、多么的讽刺，到头来，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唐易尘不知道，也没有人会知道，他就像是一个小丑，自己演出，自己看！

“真的不想在认我这个哥哥了吗？”没有人回答。缓慢地眨了一次眼，“真的要断绝我们之间的兄弟关系了吗？”依旧没有人回答。深吸了一口气，无力的合上了双眼，细致的脸颊上留下了两行清泪！

“那么……”沉默了很久，唐易尘本是紧抿着的双唇轻轻的掀动，“如你所愿！”

四个字，简简单单的，只不过，说的人用尽了全力，听的人深受着重创！折磨，本就是双向的！你若毫不介意，你便毫发无损，反过来，倘若你心存执念，必定你粉身碎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了，唐易尘从容的抬起了头，泪痕在苍白的容颜上闪闪发光。邵杉手中的笔被握在了唐易尘的手中，颤抖的手渐渐不再彷徨，三个字，不出几秒，落款处就填上了该填的名字。

从今以后，他们不在是兄弟！从今以后，他们只是曾经熟悉的陌生人……

踏出了那扇贵宾室的大门，身后有人迅速的合上了门。空间上，他们之间有了阻隔！心灵上的阻隔从此时才刚刚开始！

努力的迈动着沉重的步子，唐易尘的身形依旧挺直。孙昶阻止了其他人的跟随，他安静的走在了唐易尘的身后。他没想到，这个人竟然签下了那份文件，要知道，那是一份拥有法律效益的文件，签下他，从今以后，他便不再有林琨这个弟弟！

“阿尘！你……”进了电梯，孙昶再也忍不住了，他拉过了唐易尘，却不想还没说完话，唐易尘却突然抬起了脑袋，那双眼眸中溢满了晶莹的泪珠，只要唐易尘眨一下眼，它们便会倾泻而下。

踮起脚尖，唐易尘仰起头，他的双臂自然的勾上了孙昶的脖子，就这样，他的唇吻上了孙昶的。他的吻有些生涩，但却令孙昶无法回避！唐易尘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孙昶，当他的唇碰上孙昶的时候，唐易尘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让他有个借口可以落泪吧！他承认自己的懦弱，也承认自己是那么的没用！什么都无可挽回了！

孙昶半合着眼，他看着唐易尘紧闭着的双眸下不断滑落的泪珠，看着他努力亲吻自己的样子。很想开口安慰这个男人，可是，就连孙昶自己都不知道，开了口他究竟又能说什么？

唇齿间咸咸的味道，那就是泪水的滋味！

电梯正在匀速的下降着，孙昶轻轻的搂上了唐易尘的腰，温柔而又小心的回吻着男人。他的唇松开了唐易尘的，他的吻轻轻地落在了唐易尘的脸颊上，悉心的吻去了那泪珠流过的痕迹，轻柔的想要去抚平这个男人心中的创伤！

“我会陪着你！”孙昶轻声的对着唐易尘许下了一句承诺，一句足以感动唐易尘的承诺！唐易尘侧过头，他依靠在孙昶的胸口，静静地，一直到电梯到了楼底，他的姿势也没有改变过！

走出了酒店的玻璃门，唐易尘看上去有些疲惫，孙昶走在他的身侧，两个人的心里都装着心事。就在这个时候，孙昶的手机响了，他不得不稍稍放慢了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按下了接听键，孙昶想要伸手拉住还在往前走的唐易尘，可惜少许差了一点点。

“昶，你要我派人盯着的那个女人不见了！”手机的那头传来了杜以寒的声音，孙昶有些没反应过来，“哪个女人？”皱了皱眉，孙昶随口问了一句，他的目光却在盯着唐易尘，看着他一个人已经离开了自己一段距离。

“夏梦瑶！”孙昶突然停下了脚步，一时间，他记起了这个名字，就是那个助理，那个对着唐易尘口无遮拦的女人。“她……”孙昶的眼角突然注意到了拐角处似乎冲出了一辆红色的跑车，车速快的令人有些心惊！

反射性的转动了一下眼球，透过那透明的车窗玻璃，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映入了孙昶的眼帘……

第九十九章

一切发生的很快，快的只不过是在眨眼之间而已！

手机的那一头杜以寒似乎还在说着些什么，只不过，孙昶已经没有心思继续听下去了。因为孙昶看的很清楚，坐在那辆超速行驶而来的跑车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口中提及的那个女人──夏梦瑶！

根本就无需思考，孙昶立刻就明白了，这个女人的目标是唐易尘，她应该是想要开车撞死唐易尘！

大脑还没有发号任何的指令，他的身体就已经自动自发做出了最快的选择。孙昶快速冲向了走在前方的那个男人，他的大脑里闪过很多很多，点点滴滴的都是这个人。心中的恐慌令孙昶无法出声，向前探出的手掌只想要抓住那个身影！

就差一点点了，他们之间真的只剩下一点点的距离了！

这是一条热闹的大街，即使不是节假日，路上依旧往来着很多行人，那辆红色的跑车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车子就好像突然失控了一样，急速冲上了人行道！顷刻间，人们的尖叫声，响彻了这条大街，人们四散着跑开躲避着！

然后，只听见，“砰”的一声，车子狠狠地撞上了一个人……

唐易尘的心绪很乱，他知道自己很悲伤，甚至说是绝望也不足为过。他被抛弃了，被自己唯一的一个弟弟给嫌弃了！他没能做到母亲临终时的嘱托，没有照顾好林琨，都是他的错！他是失败的，就像是一个废人，毫无用处，根本就没有活着的必要！

不再被需要了！林琨真的不再需要自己了，那么，他接下去究竟要做什么呢？唐易尘很迷茫，没有了生活的目的，没有了奋斗的动力，他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脚步缓缓地停下了，落寞的站在大街上，唐易尘仿佛在瞬间变得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哥……”隐约间，唐易尘仿佛听见了林琨的呼喊。是幻听了吗？那双空洞的眼睛缓缓地眨了眨。不会了！林琨再也不会这样叫自己了，他们不在是兄弟了！

身后突然被人重重的推了一把，唐易尘整个人被那突如其来的猛烈冲击力给推了出去，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唐易尘已经被推到了大街上。他的身后清楚的传来了一记撞击声！

反射性的转身，唐易尘瞪大了他的双眼，这一幕，他这一生都无法忘记！

红色的跑车飞速驶过，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在车顶上，一个人影翻滚着，直到那个人重重的落到了地上，翻滚还在继续！唐易尘看不清那人的脸，可是唐易尘却看到了那眼熟的穿着，就在不久前那个人还冷冷地站在自己的对面！

“不！”唐易尘动不了，他看着那个人仰面躺在了地上，嫣红色的液体不断的从那人的口中溢出。远远地就能看见那个人的四肢无助的抽搐着，每抽一下，都像是在垂死挣扎一样！

用尽全力，他向那人的方向跨出了一步。唐易尘并不知道，危险还在他的身后，他只是全神贯注的想要靠近那个人！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伴随着金属的碰撞声，唐易尘只是觉得自己再一次被重重的推了一把，不过，这一次他不是那么的幸运，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双腿传来的疼痛，而他整个人也被远远地抛了出去。

不过，他也许又算得上是幸运的，因为他落地的地方正好是他想要去的地方！胸口着地的撞击力，令他有一瞬间透不过气，闷闷的堵着！爬不起来了，闭了闭眼，他顺势翻了个身。很近，他同那个人离得很近。

眼泪落下了，混着冷汗，全身都在痛，可是，他的心却感受到了一丝欣慰！“小琨！”唐易尘的口中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他伸着手，努力的去抓，努力的去爬！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视线很模糊，看不清也看不真切！

两个全身是血的男人，一个仰面躺着，身体不由自主的抽搐着，另一个趴着，两条腿怪异的交叠着，就这么被拖在身后，移动过的地方，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拖痕！

林琨知道，自己的神志已经开始涣散了，起初那一刻，全身上下传来的痛楚也渐渐地感觉不到了！这样也好！起码，他不再欠他的了！

“小琨！”唐易尘虚弱的声音传入了林琨的耳朵，秉着一丝渴求，林琨艰难的转动了一下脖子，他的目光缺乏焦距，可是，他还是看到了那张他深爱着的容颜！心酸的感觉很微妙，自己狠心伤害他，却还是无法逃避命运的捉弄！

手指传来了熟悉的触感，林琨想笑又想哭，最终弄得他哭笑不得。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他的泪水早已落下！“对……不起……”说出来了，到头来，他还是说了！林琨知道，或许现在不说，他就真的再也没这个机会说了吧！

他把自己卖了，因为他不愿意在看到这个男人为了钱去伺候别的男人！所以，林琨把自己卖给了邵飞，还掉了所有的欠债，他终于为了这个男人做了一件事！只是，他没想到，邵飞会要自己做的那么绝！

放他自由吧！也许，没有了自己的牵绊，他才能真正追求他的梦想！可是，听到男人口中说出的那些话，他有些后悔了！‘如你所愿’四个字，他知道，自己真的让这个男人伤心了！或许，男人会恨他！

也好！最起码，在男人的心里，还会有他的影子！

“傻瓜！”唐易尘很想好好骂林琨一顿，可是，却只是吐出这两个字！

林琨笑了！即使现在他笑的比哭还要难看！是啊，你就是一个大傻瓜！为了我这样的弟弟，你才是世界上最笨的大傻瓜！林琨看着唐易尘，听着唐易尘口中声声骂着他，他笑了！因为林琨知道，这个男人还是认他这个弟弟的！

唐易尘也笑了，看着林琨此刻的模样，他清楚的知道，如今的他们都走在了死亡的边缘！明明应该是害怕的，可是，此时他却是欣慰的！林琨还是他的弟弟，他们也依旧是无法割舍彼此的兄弟！

沾满鲜血的手掌彼此叫握着，四周的嘈杂渐渐离他们而去，两个满身血污的男人，双双带着笑意，坦然的被黑暗所笼罩，在这一刻，他们的心贴的很近！

第一零零章

人行道上，红色的跑车被一辆越野车撞的熄了火。越野车上下来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一身黑色套装，一手拿着手机正在轻声的说着什么，脚下却也没闲着。

秦拓从车上下来后，第一时间联系了杜以寒，很快，事故现场就被一批持枪特警包围了起来。而孙昶也在秦拓的协助下，把那两个倒在血泊之中的男人送往了医院。

闹市街口的车祸自然免不了被各大媒体竞相报道，不过，凡是摸到医院来探查情况的记者，都会被一群冷面精英给请出医院，外带捎上一些小小的恐吓！

于是，不出几天，这件事也就被人们淡忘了……

杜以寒手中捧着一束淡雅的花束走进了病房，旁若无人的直接走向了桌边的花瓶前，自顾自的把已经凋谢了的花束换成了新鲜的。等这些都忙好了，他这才走到了病床边。这已经维持了多久了？他不记得了，反正从出事到现在，这个人基本就变成了眼前这个模样。

“昶，你去休息会吧！”拍了拍好友的肩头，杜以寒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算的上随口说说的提了一句。没想到，这一次，孙昶尽然点了点头。站起身，孙昶动了动手脚，“我去冲个澡，麻烦你了！”看了一眼孙昶的熊猫眼，杜以寒但笑不语的点了一下头。

洗了个澡，孙昶整个人就立刻精神了不少。疯长了几天的胡渣子给刮的干干净净的，头发也被梳的整整齐齐的，银边眼镜架在鼻梁上，一套剪裁得体的套装，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干练的气息！

“嗯，算是活过来了！”杜以寒侧身看着孙昶，笑的一脸的桃花似的，嘴上蹦出了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孙昶听了也没做出什么过多的反应，依旧冷着一张脸，两个字──耍酷！

“夏梦瑶被诊断为精神分裂。”杜以寒看了孙昶一会，这才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孙昶顺手接过，稍稍翻了翻，什么也没说。他的目光逗留在病床上的男人身上，“我得回赵家一趟，这里就麻烦你照顾一下了！”

杜以寒有些担心的看着孙昶，“没问题吧！要不要……”他的话还没说完，孙昶已经摆了摆手，知道好友是在为自己担心，孙昶这才淡淡地笑了笑，“没事，无非就是一顿说教！”既然孙昶都这么说了，杜以寒自然也没说下去。

孙昶走后没多久，本来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下的唐易尘突然睁开了双眼。

大脑里一片空白，唐易尘只是觉得口干舌燥的，很不舒服。周围是一股熟悉的消毒水的气味。他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怎么会，脑袋里什么都没有？

杜以寒刚打发了上司打来的询问电话，回到病房就看见唐易尘瞪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愣愣的盯着病房的天花板。基于上回在他公寓里头，唐易尘的异常反应，杜以寒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去。

“阿尘，你醒了啊！”杜以寒的脸上挂着他那招牌式的笑容，一脸的和煦阳光，其实，碰到唐易尘的事情，说真的，他这个高级警司也有些头疼。反正人是孙昶的，要麻烦也是孙昶的事，自己充其量算是临时保姆好了。

空洞的眼眸轻轻的转动了一下，唐易尘看到了一旁的杜以寒。“我怎么了？啊，疼！”才想动动腿，唐易尘就被那锥骨的疼痛逼出了一身的冷汗！

喘息间，点滴破碎的画面出现在唐易尘的脑海中！

“小琨！”车子，一辆红色的跑车本来是要撞自己的，是林琨，林琨推开了他，车子撞上了林琨……

“不！”唐易尘嘶吼着，他突然支起身子，他要去找林琨，无论林琨怎么样了，他要找到自己的弟弟！

杜以寒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的顺利，没多想，迅速的按下了床头的传呼铃，接着他就是立刻把唐易尘压制在床上，“阿尘，你冷静点！别急！”杜以寒的心里头可没有表面这么淡定，牢骚不断的，这些医生护士都是摆着看的吗？！这么慢！

还有这个唐易尘，明明看上去瘦瘦弱弱的，怎么力气就这么大了！是不是丧失理智的家伙，力气都大的吓人呢？！

这一头，杜以寒对付着有些神志不清的唐易尘，忙得不亦乐乎！那一头，孙昶已经站在了赵文博的书房里半个多小时了。由始至终，孙昶都是一语不发的站着。他的个子很高，直挺挺站着，无形中流露着一股子的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