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哀（三）——落忆凡

老人家上了岁数，一停不停的说了大半个钟头，孙昶估摸着也该差不多了。果然，赵文博不说话了，坐在书桌后面，轻轻的喘着气。

“子少，你到底听懂了没有？！”看着自己的这个外孙，赵文博有些疲惫的问了一声。这个孩子，是个太有主见的年轻人，偏偏又是一个能够接手自己位置的最佳人选，或者可以说，是唯一的一个人选。

“懂了！不过，我并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何不正确！”孙昶坦然的注视着赵文博，娓娓道出话语足以把赵文博给气死！语气也是这么的坚定，“请不要过问我的私生活，这是我的底线！”

孙昶和赵文博他们的交谈，严格来说算是不欢而散的，离开赵家时，孙昶的脸上浅浅的挂着一个五指印，有点点刺痛，不过，比起以前训练时所承受的，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孙昶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机，有一条信息！北极兔醒了，速回！消息是秦拓发来的，一是定有麻烦了！收好手机，孙昶上了车，直接冲向了医院！

到了病房，唐易尘看着脸上贴着OK绷的杜以寒，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这是怎么了？”走向前，孙昶不冷不热的问了一句。回答他的不是杜以寒，而是站在一旁，注视着唐易尘的秦拓。

“北极兔要找弟弟，一推一拉的，就破了相了！”说着，秦拓还不怎么乐意的瞪了孙昶一眼。孙昶自然是接收到了那一眼，也只能把这话当成补药喝了！

第一零一章

见到孙昶脸上流露出的歉意，又看了看一脸不爽的秦拓，杜以寒无奈的笑笑。“我没事，到是阿尘，他的情绪不怎么稳定。之前已经给他注射了一针镇定剂了！”杜以寒走到了秦拓的身边，一边笑着一边单手环上了自己爱人的后腰。

秦拓也不是真的生气，他就是这张脸，更何况孙昶同他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替兄弟做点事自然也无可厚非。“这小子不能动还这么能折腾。”冷冷的刮了此时安静的睡在床上的男人一眼，秦拓非常不满的嘀咕了一句。

孙昶也没说话，他只是安静的走到床边。他此时的心情很复杂，就像之前他可疑顶撞可一下赵家老头，也不知到是自己的冲动，还是，时机差不多了？反正，孙昶觉得自己有些乱了方寸，这是他自己都有些始料未及。

伸手轻抚着唐易尘带伤的侧脸，孙昶的神情淡淡地流露出了一丝痛楚，眉心间更是皱起了一座山峰。“我留下来陪他，你们去忙吧！”感激的话孙昶也没有多说，有些话在他们三人之间常说反而会显得多余！

杜以寒默默地看着孙昶，在心里他真的是觉得孙昶这一次不像是在玩玩，而是他的心真的沦陷了。孙昶和唐易尘之间的恩怨并不是他们一句两句就能够解释的清楚的！毕竟，这么多年下来，孙昶的每一份努力、每一点痛苦，他和秦拓两人都是在一旁看着的！

他们三个人一同经历了太多太多，秦拓和自己本就是孤儿，无依无靠的他们从未享受被家人疼爱、呵护的滋味！然而，孙昶是不同的，他曾经也是长辈眼中的无价之宝，可是当一切彻底失去时，小小年纪的他担待的却远比他们大得多！

“抽些时间休息休息吧！”许久过后，杜以寒收起了脸上那抹温和无害的笑容，他的神情看起来难得的有些严肃。秦拓站在杜以寒的身旁，他虽然依旧冷着一张俊脸，不过对于孙昶的状态还是很上心的，而且，就连秦拓都明显的注意到杜以寒的忧心。

孙昶别过头，他看着自己的两个好友，勉强牵扯出一抹笑容，这才点了点头，算是代表他记得了杜以寒的话了。

杜以寒和秦拓走后，孙昶就这么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边。摘下了鼻梁上的眼睛，孙昶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无论是身还是心！真的是感觉到了，那种久违了的疲乏的滋味，让他有些无力，有些颓废！

看着床上躺着的唐易尘，孙昶的心疼得厉害！他是亲眼看着唐易尘被车子撞飞出去的，那一刹那的滋味，直到现在他都仿佛是在亲历那一幕的感觉一样。不是心疼，不是绝望，更不是伤心！

是彷徨！是无助！更是深深地自责……

这么多年来，孙昶竟然再一次感觉到了后悔！他想报复，报复这个世界上欠他！孩提时的那一幕，母亲纵身跃出阳台的那一个画面，清晰的太过残忍！对他对别人，都一样！

或许，他的心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扭曲的！孙昶觉得很可笑，他自己是一名医生，是外界传言中的天才医师！可是，他却连自己的这么一个小小的心病都无法治疗好！他还算什么天才医师呢？！蠢才或许还差不多！

“我该拿你怎么办？”指尖停留在唐易尘的眼帘上，顺着鼻梁缓慢地的下滑，直至停留在有些开裂的嘴唇上。唐易尘紧闭着眼，看上去显得有些痛苦！“你也一样痛苦吧！”孙昶在自言自语，这样的语气，在这个病房里，有些诡异、有些凄凉……

唐易尘就这么一直睡着，直到第二天中午时，他才悠悠地转醒！眨了眨眼，唐易尘只觉得自己的头疼的厉害，全身的骨头都好像散架了一般，又酸又涨，还有些透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痛楚！

静静地盯着天花板，唐易尘的思绪有些混乱，他觉得自己有些搞不清状况。好像，他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的！有些记不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了，门口传来了一些交谈。“那么，林琨的手术先暂缓进行……”

林琨！后面的话，唐易尘没有在听下去，脑海里瞬间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就连他的耳畔仿佛都响彻着刺耳的刹车声！

猛地坐起了身子，唐易尘正好看见了走进病房的孙昶，“小琨呢？他在哪里？他怎么样了？”求救一般的眼神，唐易尘伸手掀开了盖在身上的鼻子，立刻就想下床去找林琨。

孙昶的眼眸中露出了些许的吃惊，显然是因为他没想到唐易尘会是醒着的。林琨的状况并不怎么乐观，他之前已经同院里其他科室的几位专家交流过了。很棘手，毕竟林琨伤的最重的是脑部！

见到唐易尘想要下床，孙昶立即快步走到了床边，并且稳稳地接住了差点掉下床的唐易尘。“你还不能下床，你的腿断了！”为了制止唐易尘继续不要命的折腾，孙昶硬是把唐易尘摁回了床上，并且看着他的眼睛，清清楚楚的告许了唐易尘。

唐易尘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孙昶，不过，孙昶并没有立刻松开禁锢着唐易尘的双手。“你先冷静下来，我会带你去看林琨的！”孙昶这次的话很有效，唐易尘原本紧绷着的身体，在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唐易尘似乎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腿伤，他看着孙昶的眼睛，努力的调节这自己呼吸的频率，以最快的速度放松了全身僵硬的肌肉。然而，在他心里面，却是一遍又一遍的祈祷着！小琨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什么麻烦！

看着唐易尘的样子，孙昶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松开了双手。“你要答应我，无论林琨除了什么意外，你都必须好好的活下去！”这并不是孙昶在威胁唐易尘，他的口气竟然显得有些卑微，几乎就像是在请求着唐易尘希望他能够从新回到自己的怀抱里！

唐易尘无力的眨动了一下眼，孙昶的话就好像是已经决定了林琨的生死一般！可是，唐易尘明白，自己除了答应还是答应！

第一零二章

见到唐易尘平静下来了，孙昶这才转身离开了病房。不一会他便推着轮椅回到了唐易尘的面前，没说话，孙昶上前一把抱起了唐易尘，直接把他安置在轮椅上坐好，还不忘记顺手拿过了一旁的毛毯，悉心的盖在了唐易尘的双腿上。

整个过程中，唐易尘没吭过一声，他只是睁着双眼，静默的注视着孙昶。即使心里非常担心林琨的状况，可是见到孙昶如此小心的对待自己，唐易尘的心还是掀起了些许的波澜！心，还是感动的！就仿佛，孙昶无时无刻不再兑现着他曾经对他所说过的承诺！

原来，这就是被人喜欢着的滋味啊！

“阿尘，林琨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所以，一会你也只能隔着窗子看他。”把唐易尘推出病房后，孙昶在心里思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先把一些话挑明了讲，毕竟，很多事情是想瞒也瞒不住的。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先给唐易尘打下一记强心针而已。

唐易尘搭在轮椅扶手上的双手不自觉的收紧，指尖也因为用力渐渐泛白。孙昶说的很直白，听上去只是简单的陈述了一个情况。可是，听在唐易尘的耳里却变了味，话里有话的是在告诉他些什么。

缓缓地闭上眼，唐易尘心里有一种感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林琨终究还是为了救自己才出事的。明明当初信誓旦旦的说要照顾好他的，可现在却变成了害他！唐易尘真的觉得自己没有用，一点都没有用。什么事情到了他这都会被他搞砸。

他根本就是一个失败者，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推开重症监护室的房门，一面巨大的玻璃墙阻隔了监护室里间同外面的空间。唐易尘几乎是立刻双手贴上了那面玻璃，他的目光静静地锁在了那躺在病床上的身影。

病床的四周围满了冰冷的医疗机械，心跳血压仪上显示着病床上那人缓慢的心跳，呼吸机发出的异响代表着它正在称职的运作着。而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整个头部几乎都被纱布包裹住了！

张开了双唇，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唐易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根本就认不出病床上的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弟弟林琨。不，更应该说，唐易尘根本不愿相信那个人就是他的林琨！

轻轻的摇晃着脑袋，唐易尘真的好想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

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轻轻地搂上了唐易尘的肩头，熟悉的气息顷刻间将他牢牢地围护住。这份感觉就好像是在冰天雪地间，突然燃起的火篝，就这么坚定地传递着丝丝的温暖！

泪水悄悄地滑落了，晶莹透亮的泪珠在唐易尘缺乏血色的双颊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视线因为泪水的充盈变得越发的模糊，唐易尘无助的收回了双手，不禁单手捂上了自己的唇，只不过那轻微的哽咽声却还是偷偷顺着指缝溜了出来。

孙昶默默的站在唐易尘的身后，感受着唐易尘颤抖着的双肩，聆听着他那压抑却又悲戚无助的哽咽声。孙昶的心隐隐的同唐易尘的悲哀共鸣着，因为，面对这样的的痛楚他也曾亲身经历过，甚至比唐易尘眼下面对的还要多，承受的也更多！

逝去的，也许就该让之随风而去吧！痛过了，除了留下伤痕，也许更多的应该是无尽的恐惧……

孙昶知道，他认识的唐易尘并没有那么的坚强，也许外在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不善于表达自己。唐易尘的心是善良的，却也是脆弱的！他的无助或许真的只在感到绝望时才会毫无保留的表达出来吧！

刚想开口说话的孙昶突然感觉到唐易尘的身子轻轻的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唐易尘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几乎是立刻，孙昶就有了一个定论，他知道唐易尘晕过去了……

再度睁开眼时，唐易尘看见的是一片雪白天花板。缓慢的眨了一下眼，唐易尘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意外。之前在监护室那里，他只是感觉到胸口突然疼的发闷，好像就是一口气没接上，脑袋一翁，他便失去了知觉。那现在，他应该已经回到了自己病房了吧！

“醒了？！”孙昶的声音突然闯进了唐易尘的耳里，随即他便看见了那熟悉的脸庞，还有那副不变的银色眼镜。孙昶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疲劳，就好像熬了几个通宵没有阖过眼一样。唐易尘想开口问问林琨的情况，可是张了张口，他除了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的要命，根本就出不了声。

“先别说话，我去给你倒些温水！”感觉到唐易尘的意图，孙昶立刻出声制止了他，然后就起身走到一旁。回到床边时，他的手中多了一个玻璃杯。把水杯放在了床头柜上，孙昶伸手扶起唐易尘，按下了床旁的按钮，床头便缓慢的向上折起了。

扶着唐易尘让他靠坐好以后，孙昶这才将水杯抵到他的唇边，“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了，应该口很渴！”说话的时候，孙昶面不改色的留意着唐易尘的反应，“先喝些温水润润喉咙。”顿了顿，又简单的补说了一句。

孙昶此时的感觉就好像是在哄骗小孩子一样，这么做的最终目的，却也就是为了劝唐易尘能够听话的喝下几口温水。

真的是非常的难得，孙昶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在面对唐易尘的时候，会变得如此小心翼翼的！难道，真的就像秦拓曾经笑话过他时说的那具话一个样吗？

听孙昶这么一说，唐易尘自然是听话的张嘴，乖乖的喝了几口温水，之前还火烧火燎的喉口总算是缓过了些。不过，唐易尘也只是浅浅地喝了几小口，他就摇头表示不要了。孙昶看了看并没有少了多少温水的杯子，似乎很想在劝说些什么，可是憋了半天，孙昶最后还是安静的拿走了水杯。

第一零三章

接下去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病房里异常的安静，什么生硬都没有。只是，在这份出奇的寂静中却透着沉重的压抑感！

孙昶和唐易尘两个人，一个躺靠在床上垂着脑袋，一个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注视着床上的人。谁也没有动嘴说话，谁也没有多看谁一眼，两个人完全就像是闹情绪的情侣，彼此间除了沉默剩下的就是静默！

在这样的气氛下，他们两人都感觉到空气中涌动的窒息感。这种无形中产生的压迫，或许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如此深刻的体会了！只是彼此简单的不说话，却已足够让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小琨他会好起来的，是不是？！”唐易尘的话说的很小声，轻的在孙昶听来，就好像是他自己产生了幻听一样。侧过头，孙昶缓慢的移动着眼眸，床上的唐易尘依旧是低垂着脑袋，额前那厚实的刘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庞。

从顺畅这个角度隐约能够看见唐易尘的下颚处有一些擦伤，看起来星星点点的泛红。孙昶不确定自己是真的听见了，他站起身从椅子上坐到了床沿。伸出手，修长而又匀称的手指轻捏着唐易尘的下巴，迫使着他抬起了头面对自己。

望着这人一双泛红的眼眸，孙昶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来。他了解唐易尘，他相信此时此刻，唐易尘一定沉浸在深深地自责之中。毕竟，林琨的确是为了救他才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

“阿尘，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知道吗？”双手抓着唐易尘的肩头，孙昶倾身向前，他不允许唐易尘躲闪，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这话孙昶说的是一字一顿地，“这是意外！不是你的责任！”

刚说完，孙昶却渐渐收紧了自己的双手。因为孙昶知道，他欺骗了唐易尘！他隐瞒了事实的真相！而他竟然能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的，这或许就是他自私吧！他不敢说出事实，这并不是他自己想要逃避责任，而是他怕！

孙昶是真的怕，他怕自己把事实告诉了唐易尘后，唐易尘会开始恨他，然后离开他！不，不可以！现如今，孙昶清楚，自己不能失去唐易尘！不能！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个男人禁锢在自己的身边！

“小琨他是为了救我啊！”唐易尘任由孙昶抓着，眼睛一眨不眨的回视着孙昶，“我们才签了文件的，其实，我和他……”唐易尘说不下去了，他伸出手，紧紧的揪着孙昶的衣襟，他的悲伤、他的自责，仿佛在这一刻冲破了最后的防线！

“我们已经不是兄弟了呀！我和他只不过是陌路人而已！”泪水决堤，唐易尘颤抖着的哭诉着，原本寂静的病房里，却只听得见一个男人发出的哽咽声！压抑的哭泣着，唐易尘的心仿佛被人生生撕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