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哀（一）——落忆凡

房间里的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殊不知他们谈到的人却已经到了会所门口了。

到了营业时间后，陆峰不再粘在唐易尘身边也开始了工作的准备。耳根子一下子变的清静，唐易尘也没多想些什么，还是专心的抹着自己的酒杯。

“阿尘，给我先来一杯果子酒吧！”头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唐易尘抬起了头，和自己想得一样，对着来人点了点头，唐易尘便着手调起了果子酒。

“哈，杜老板回来了啊！呵呵，我们的耳朵可以清静清静喽！”陆峰一见到来人便开心的跳到了唐易尘身边，就差没有高呼万岁了！

见怪不怪的，被唤作杜老板的就是杜以寒。依旧带着他百年不变的一张标准笑脸冲着陆峰颔首，殊不知他的名字在那些个通缉犯听来却要惊心胆颤一番，正所谓“笑面夜叉”可不是徒有虚名的。

快速的调出了一杯新鲜的果子酒，还不忘在杯口加上了一片柠檬，唐易尘便将酒杯递到了杜以寒面前。杜以寒不客气地接过了酒杯，超具绅士风度的将果子酒一饮而尽。一杯果子酒下肚，算是赶走了一路的风尘仆仆。

将酒杯放回了台面后，杜以寒才满意的开了口，“还是我们家阿尘的手艺好，调出来的果子酒甜度适中，口感一流！”

看着一脸笑颜的杜以寒，唐易尘也实在无法保持冷漠的态度，收过酒杯才腼腆的道了声谢。倒是守在一旁的陆峰得意的翘起了尾巴，“那是当然的咯！我们的阿尘是什么人啊！嘿嘿！”唐易尘有些无奈的看了眼面前一搭一唱的两个人，幸亏旁边没有客人，不然他可真地想挖各地洞钻进去了呢。

想归想，毕竟这里只有水泥，可没有什么地洞可以让他钻的。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杜以寒含笑的眼睛，转瞬间又低下了头。说起来，如果不是杜以寒当时收留自己，他可能过得比现在还要糟糕。也多亏的对方，继父欠下的巨额高利贷被允许分期归还。

在唐易尘的心里是对他有着一份感激的。无论现在的生活如何，起码他还能够在固定时间还款后，能够留有一部分钱供自己的弟弟上学。这个不完整的家，即便是落败的，但也还是他同他弟弟两人共同的家。

有了这样一个精神支柱，对于唐易尘是绝对重要的。抬起头，唐易尘礼貌的开了口：“杜老板，是不是再调一杯？”

注视着面前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杜以寒心头浮现了一丝忧虑。不动声色的闭了闭眼，想起了那个曾经和自己出生入死的男人，最终只是换来了一下叹息。“好啊，那我就要一杯‘热托地’吧。”

唐易尘点了点头，这一次他没有再抬起脑袋。面前的这个男人让他心存感激，从来杜以寒都是带着一脸的和煦笑容，可是有意无意间自己却总能从他的脸上读到一些担忧。

送走了杜以寒，唐易尘一下子手头上多出了好几份订单，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挨过了凌晨2点，会所里总算少了一些人，终于也让唐易尘得到了一段空当的休息时间。看了看身后的高脚凳，唐易尘忍不住还是坐了下来。

双腿很早之前就犯酸了，正好趁着现在歇歇脚。或许人一空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吧。白天去过的那片小树林，那一片雏菊，还有中心的那一大片湖水。好像再去看看，只要在那里坐上一会，似乎自己就不会疲惫。仿佛母亲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一样。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唐易尘本能的人向后躲，却一时忘记了自己坐的只是一个高脚凳。一个重心不稳，唐易尘整个人便向后倒去，只这么一刹那的时间，唐易尘还在思考自己会以何种的样子着地。

任命的闭上眼睛，等待着着地时的那一下撞击。一秒、两秒、三秒过去了。预期的撞击并没有出现，感觉自己被搂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唐易尘慢慢睁开了眼，面前出现的是孙昶略显受惊的脸。又是他，心里稍稍嘀咕了一下。

把唐易尘扶正后，孙昶便看向了一旁神情有些呆滞的陆峰，“以后别这样吓他了！”陆峰看了眼一旁的唐易尘，一脸歉意地点了点头。想到刚才自己只是看着那人似乎有些发呆，才想伸手逗他的，没想到会变成现在的这个局面。

唐易尘一手突然拉住了孙昶的袖口，见到他转头看向自己，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孙先生，这不是他的错，是我自己走神了，请不要责备他了！”

孙昶似乎并没有听清楚，但是唯独对“孙先生”三个字特别敏感。漂亮的眼眸眯成了一条缝，感觉上就像一只被抢了线球的猫，浑身上下的毛都竖立了起来。

“阿尘，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倒下去的后果会是什么？”面前的孙昶难得以一种抑扬顿挫的方式说出了这句话。

唐易尘有些犯迷糊，傻傻的看了他一眼，转头望向陆峰。看到陆峰朝着自己身后努了努嘴，唐易尘才突然想起自己身后就是酒架。恍然大悟后，唐易尘低下了脑袋，一反先前的态度，轻轻地对着孙昶道了声谢。

孙昶也没有在为难唐易尘，想起先前要不是自己正巧下楼，而且捎带着他的弹跳能力也不错，说不准现在唐易尘会伤成什么样。对于自己的心中的感觉，孙昶无法忽视，因为那一刻他的心脏几乎骤停一般的。

还没有疏理清自己的感受，耳边就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哇！阿昶，你小子的跨栏技术还是一流的啊！哈哈！”不怕死的某人还在话尾添了几声大笑。不用回头看，孙昶也知道秦拓那小子仗着杜以寒回来了，又开始口无遮拦了。

冷不丁，孙昶顺手从吧台上拿起一个空酒杯，看也不看的就往声源投去。笑声嘎然而止，不出一会，那个被他扔人出去的杯子就又回到了吧台上。

杜以寒还是挂着他的招牌笑脸一同出现在了吧台前。“阿昶，酒杯可不是闹着玩的哦！”抬手轻轻拍了拍孙昶的肩头，含笑的看着孙昶。抬手不打笑脸人，孙昶挑了挑眉，回给对方一个皮笑肉不笑。

被忽略了的吧台内的另外两个，唐易尘和陆峰对望了一眼，然后彼此仿佛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不竟感叹：他们面前的几位都是身手不凡的人物啊！

第七章

凌晨3点是‘彼岸’歇业的时间，唐易尘拖着疲惫的身子换好了衣服走出了员工休息室。“阿尘！”身后传来了陆峰的声音，唐易尘揉了揉眼睛，转过身，陆峰正好跑到了他的面前停下，“先前的事，真的很抱歉！”

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上几岁的大男孩，唐易尘终于不再表现的很冷漠，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却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别放在心上了！明天见！”说完，唐易尘便自顾自的转身。其实他真的不在意先前的事情，他现在其实最需要的是一张床，好好的睡上一觉。陆峰本还想在叫住唐易尘，可是这样看着那人的背影，突然发现那人看上去竟然是如此的疲惫。

收回了本已抬起的手臂，轻轻地说了一句：“明天见！”虽然并不知道那人是否听见。

背着黑色大包包，唐易尘一个人往最近的夜宵车车站走去。初春的天气，在这样的凌晨还是透着一股子寒气。闷闷地想着自己每天每天几乎同样的生活，唐易尘突然觉得有一点点可笑。

“有什么事能让你那么开心？”冷不防从身前的路灯阴影下传来了一句话语，原先才挂在脸上的那抹自嘲的笑意瞬间凝结。一动不动的站在路灯的光柱下，看着从阴影里走出的人影。

“孙先生？”孙昶走到了唐易尘的面前，看着他显得有些惊讶的表情。“今晚我要你！”简单的说出了自己出现在他面前的理由，随后便不由分说地拉起了唐易尘的手掌。没有直接把手从孙昶的掌中抽出，唐易尘努力克制着自己的不安与不悦。“现在已经下班了！我明天早上还要……”

“我会给你双倍的钱，这样可以了吗？”没有停下脚步，孙昶简单的打断了唐易尘接下去要说的话。

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不自觉地收紧了另外一个自由的手掌。强忍着想要甩开孙昶手掌的冲动，尽力保持着自己说话的语调，“9点之前我必须要去便利店打工，这样可以吗？”

没有得到回答，直到两人站在了孙昶的车子前，孙昶才开口回答，“我会开车送你去！”唐易尘本想要求自己去，但是已经被孙昶的眼神给制止了。垂下头，唐易尘不再开口，默不作声的上了车。

孙昶也没有打算在说话，两个人坐在车上，谁也没有再主动和对方说一句话，车子里的空间霎时变得沉寂。

一直到孙昶将车子驶入了公寓地下停车场后，他才想起自己从来没有把唐易尘带来这里过。熄了火，孙昶并没有马上下车，他只是侧过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的看到了副驾驶座上的那人早已经入了梦乡。

出神的盯着唐易尘的侧脸，现在的他如此安静，双手紧紧地抱着胸前的黑色大包，整个人几乎埋在了舒适的座椅内。伸出了手指，却突然停止在快要触及的唐易尘的眉角前。

狼狈地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牢牢的握在了方向盘上。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先前在酒吧时，杜以寒同自己的那一段交谈……

“阿昶，放下吧！把所有的仇恨都放下！不要再这样伤害他的同时也在伤害你自己了！”站在茶色玻璃后面，杜以寒对着站在他身边的孙昶说出了他自己心中的那份不安。心口毫无先兆的疼起！

儿时的那一刀虽然没有要了他的小命，却也给他留下了永远不会消除的伤痕。还有那时常伴随着他的心绞痛！

“不！这是他们欠我的，他们就要付出代价！”语气中透露着那份不变的坚定，目光却依旧牢牢盯着楼下吧台里的那个消瘦的男人。

“阿昶，问问你自己的心吧！楼下的那个男人对你究竟是什么？”轻轻地拍了拍孙昶的肩膀，杜以寒不露神色地叹了一口气，对于他的经历自己清楚，所以他才会一直帮他。只是，事情的发展起了一些变化，这些变化甚至连大大咧咧地秦拓都已经发现了。然而眼前的这个人，他相信对方一定也已经感觉到，只是他自己并没有看清罢了！

心！多么空洞的一个字眼！

可是为什么当他看到唐易尘竟然同陆峰可以谈笑风生，甚至在门口微笑的说再见，他的心会不舒服！以至于自己会突然出现在唐易尘的必经之路上。

潜意识里自动忽略掉了这人脸上的那抹自嘲的笑容！只是固执的想要知道为什么这人一直都不愿对自己那样微笑！心里烦了！心里也乱了！还没有想明白的情况下，自己就出现在了这人的面前反常的提出要他！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色中有了一抹掩藏不住地疲乏。没有叫醒一旁的唐易尘，孙昶自己先下了车。绕过车头走到了副驾驶的位子，直接打开了车门，看到了正在揉眼睛的唐易尘。“下车吧，我们到了！”

像是一时搞不清情况一样，唐易尘抬起头傻傻的看了孙昶一眼，然后才恍然大悟一般的下了车。于是，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停车场。

孙昶带着唐易尘一同来到了位于大楼顶层的公寓，打开了房门，孙昶只是在门口摸索着什么，不一会就看见原本黑漆漆的房间内便变得灯火通明。进了门，孙昶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的顺手就脱掉了身上的西装外套，连带着领带一起被抛弃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唐易尘默默地带上了门，换上了孙昶先前拿给他的拖鞋后方才小心翼翼的走进了客厅。整洁的环境，布置的也很典雅，就如同孙昶这个人一样气质沉稳。这里他没有来过，孙昶没有带他来过这个公寓。

眼尖的他发现了茶几上的两本医学方面的书籍，唐易尘在心里推测着这里应该是孙昶平日里生活的地方。

客厅里没有了孙昶的影子，唐易尘有些不知所措的走到沙发边，轻轻地将黑包放在了沙发上。没有选择坐下，唐易尘环顾了一下四周，抵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慢慢地走向了观景阳台。今晚的天空不是很美，没有什么星星，也同样没有什么风。

整个城市仿佛都在自己脚下一般，有的地方依旧灯火通明，有的地方却是漆黑的看不清。不远处的一栋依旧明亮的建筑物吸引了唐易尘的眼球。

那儿应该就是N医院了吧！有些难过，努力眨了眨眼睛，把心头那丝酸楚又眨了回眼底。那所医院曾是他向往过的地方。突然想起孙昶是一名医生，该不会就是在那里就职的吧？

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唐易尘的身后，注视着他望向窗外的眼眸。伸出手臂一把便将唐易尘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低下头，将薄唇贴在了他的右耳边，“在看什么？”热热地吐息扫过耳畔，唐易尘缩了缩脖子，而后又一动不动任由孙昶搂着。

唐易尘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孙先生，你是N医院的医生吗？”很明显，孙昶很不满意听他叫自己孙先生，于是不客气地一口咬上了唐易尘的右耳垂。因为突如其来的遭袭，使得唐易尘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满意地看到唐易尘的表现，孙昶这才松了口。抬起头，目光也落在了不远处的那幢大楼上，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肖。停顿了几秒方才开口：“没有错，不过有一个地方需要纠正。”动了动胳膊，孙昶帮唐易尘转了个身。

看到了一脸不解的唐易尘正好也望着自己，孙昶的嘴角挂上了一抹冷笑，“准确地说，我应该是N医院下一任院长！”唐易尘的惊讶尽收眼底，下一秒也读出了他的疑惑。松开手臂，孙昶独自转身走向沙发。

在沙发上坐定，看到了依旧站在远处的唐易尘，孙昶只好朝着他招了招手。唐易尘顺从地走到了孙昶面前的茶几边上。

“很难理解吗？因为我不姓‘赵’，是吗？”似乎并不惊讶能听到他说出自己心里的疑惑，唐易尘选择点头来表示回应。孙昶笑了，不同于以往的温柔的微笑，而是放声的大笑，“哈哈！阿尘，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没有见到过孙昶如此笑过，那样的笑声里隐隐透漏着一丝丝的悲鸣。唐易尘吃惊的盯着孙昶，他甚至觉得有些不可理喻。笑声突然停了下来，孙昶仰起了脑袋，靠在沙发上。神情突然间变得很冷漠，也没有了丝毫的笑意。

“我其实是他们赵家的遭唾弃一个污点！”猛然看向面前的唐易尘，冷冷地，不含丝毫温度的，“那个曾经在报刊头条大肆刊登的‘赵子少’就是我另一个名字！”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了那个名字。唐易尘见到了从未见过的孙昶，悲愤、绝望、还有几许无助。那个总是在自己面前担当着主人身份的男人，此时此刻看来却显得如此悲凉。看着他紧紧攥着的拳头，身体因为隐忍而不住地微颤。唐易尘突然觉得现在的孙昶很可怜。

第八章

没有再进一步的宣泄，有的只是攥紧着的拳头继续阐述着主人此刻烦躁。望着这样的孙昶，那样的不安神情深深触动了唐易尘本就善良的心。默默地走到了孙昶的身边，慢慢地蹲下了身子。抬起了自己有些颤抖的双手，轻轻地覆在了那双紧握成拳的大掌。

也许只是不想见到那个平日里目空一切的孙昶变成现在这个凄凉的模样。又或许只是他善良内在让他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不知道，唐易尘还没来得及去细细思考，身体却已经先一步作出了反映。并不能确定自己能带给这个强势的男人些什么，在他眼里这人好像什么也不缺。现在的自己只是很想让他能够感受到别人的关怀罢了。

孙昶望向了自己被唐易尘包裹住的右手。这个人从不曾这样主动地牵过自己，而现在却同时向自己伸出了双手。这代表着什么？是同情自己？还是可怜自己？孙昶抬眼看向了面前的唐易尘，在他脸上写着清晰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