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肖阳紧绷着脸。
陈一南手上力道略微松了松,却不放开他,只软了声音道:“我给你派了些保镖来,也恢复了这里的保安系统,以后出门去画廊什么的多带点人。瑶琴……”他犹豫一下,“算了,不要瑶琴,我回头让阿齐跟着你吧。有事情随时和我联系。”
昨晚陈一南知道消息时已经是后半夜了,虽然事情已经结束,肖阳毫发无损,可他仍是心惊肉跳担心了一晚,好歹忍到天亮,立刻带了人来,布置防卫,仔细安排各人的职司,务求将雅园护得铁桶似的。龙爷当年花大手笔设下的保安系统也被重新打开,精密的防暴防盗设施,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他此时不禁暗暗庆幸自己当年对雅园的一切都尽心尽力,到今日仍了如指掌。
对这个专横的男人未经允许,强势侵入自己生活的举动,肖阳很是不满,他用力将这人推开,冷声道:“陈一南,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有手有脚有正当职业,不需要别人保护。而且,这是雅园,是我的家。你答应过不再逼迫我,请尊重我的私人生活。”
陈一南咧了咧嘴,一反这些日子的君子作风,重新将肖阳强硬地圈在怀里,邪笑道:“乖!现在道上人人都知道你是我陈一南的人。你二哥死了,我跟肖况的决裂就在眼前。你大哥这人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可不希望第二次发生这么危险的事情!”
肖阳嗤地一笑:“陈先生,我不属于任何人,更不属于您。何况,再怎么说,肖况也是我大哥……”他没有把话说下去。是他大哥又怎么样,这人还不是刚刚亲手向自己的二弟开枪。
见他沉默地别过脸去,陈一南心中了然,手指轻轻蹭了蹭他脖子里的勒痕,慢悠悠道:“答应我这次,没事我就不会来打扰你。当然,如果你不愿意,那么,我就只有把你绑在身边才能放心了。”他斜睨着近在眼前的温雅男人,指尖探进衣领,在精致的锁骨上轻轻画着圈儿,眯起眼阴沉沉道,“肖阳,我陈一南是个小人,说过的话只当是放屁,未必要遵守什么诺言。”
这无耻流氓!无赖!混蛋!
肖阳愤然,咬牙切齿半晌,也只能答应下来,只坚持还是让瑶琴留下作伴。这个女孩子爽直纯善,还是不要跟着这人的好。
协议达成,陈一南果然并不久留,叫了守卫的保镖头目小马来,仔细交代清楚,就跟阿齐离开。临走时趁人不备,在肖阳唇上偷啄了一下。
阿奇的越野车载着陈一南风驰电掣般驶出了雅园,肖阳站在门廊下,看着院子里来回巡视的保镖,两指慢慢在唇上摩挲片刻,喃喃道:“陈一南,你是想做第二个龙爷么?”
随后的一个多月里,肖阳一如既往地过着闲适的日子,早上去画廊,中午回来休息,有闲情时就读本书,画幅画,洛文生有邀约时也会去某酒吧或者某餐厅消闲,怡然自得。
初时每次去画廊,小马都要带上四五辆车的保镖护驾,十几个铁塔似的汉子排在画廊内外,就是熟客也不敢上门,卢越更是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在肖阳的坚决推辞下,小马才勉强同意由瑶琴陪着肖阳出门,自己带上两名保镖随后隐身保护。
卢越对于瑶琴的归来兴奋不已,虽然是陪着肖阳的,可总归又能见到她灿烂的笑颜了。可瑶琴对卢越的殷勤示好却视而不见,只管一心一意照顾着肖阳的起居,让卢越强颜欢笑之下,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而这一段时间,陈一南除了几个问好电话,没有再出现,奇怪的是沈方竟然也一直没有回来。不知道是忙着肖二的后事,还是被肖怀镇给扣下了。
肖阳并没打算打电话询问。沈方来或是不来,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他却不会想到,这一个多月,墨城黑道的布局发生了重大变化,各帮各派各种争斗如火如荼,最后汇聚成肖况和陈一南的对面交锋。
瑶琴早和保镖们混得熟了,这些日子断断续续打听到不少消息。比如肖二葬礼上几帮人马大打出手不可开交,比如肖怀镇再次发病住院,比如肖况不能服众焦头烂额,比如陈一南抢到了肖二留下的大部分地盘和势力,跟肖况正式翻脸……
小马也算是陈一南身边的人,早就知道瑶琴跟了陈一南,有事情也都不瞒她。
开始,瑶琴曾想把这些悄悄告诉肖阳,可刚一开口,就被他阻止了。肖阳说,黑道的事情,他没兴趣,也希望作为女孩子的瑶琴不要过分关注。
他并不想让这个女孩子真正陷入黑道争端中去。可瑶琴旺盛的好奇心哪里会因为他一句话轻易收敛,朝肖阳吐吐舌头,继续阳奉阴违,坐听八卦。
这天,小马又神神秘秘告诉瑶琴,他们南哥昨晚抢下了肖家的一批重货,肖况损失惨重,气得发疯。听说肖家大佬肖怀镇再次病发,咳血不止,大概是撑不下去了。
正在瑶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肖阳的时候,沈方回来了。
这时候肖阳刚午睡起来,洗了脸吃了点水果,正要去画室。沈方上了楼,拦到他面前扑通就跪下了。
“小少爷,求你了!”
“什么事?你先起来说。”
肖阳皱着眉,伸手就要扶他起来,却被沈方一把按住:“小少爷!肖先生快不行了,他只想见你!求你,求你去见一面!”
肖阳轻轻扒开他的手,抬脚进了画室:“我和这人没什么关系。”
此时的肖怀镇确实已经病入膏肓,不能下床了。恶性肿瘤细胞成几何比率飞速增长,疯狂地吞噬着他的生命。
几乎占据了半层楼的特护病房静悄悄的,肖家大佬的病床前模模糊糊站着一道人影。
肖怀镇慢慢睁开眼,含糊叫道:“沈方?肖阳……”
床前的人发出一声沉沉的哂笑:“肖先生,你罪孽深重,到这时候还想着要儿子给你送终么?”
第十八章
“陈一南!”肖怀镇一惊,顿时清醒过来,一双眸子慢慢聚了焦,凝在这人身上,“你是来杀我的?”
“不不不,”陈一南伸出右手两指轻轻摇了摇,“肖先生误会了,我只是来探望您的。至于其他,还不到时候。我答应过龙爷,要让肖先生您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最后孤独而死。我陈一南是讲信义的,说到就一定要做到。”
肖怀镇怔愣片刻,厉声道:“肖二听信了你的鬼话,已经枉死了,你还想做什么!”
“还想做什么?”陈一南垂下眼皮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道,“老二死了,自然还有老大,最后才会轮到肖先生您。您放心,我会尽快让您亲眼看着肖况死去。所以……”他俯低身子,几乎是贴着肖怀镇的耳朵说,“您一定要坚持多活几天……”
说完,陈一南得意地仰头大笑,转身朝房门走去,手握上把手,忽然听到身后病弱的男人用颤抖的嗓音问:
“肖阳呢?”
“他?”陈一南猛然回身,残余的笑意在一刹那间化作了狠戾,一句话几乎是从齿缝里逼出来的,“肖怀镇,你忘记了,从你把他送到龙爷床上那刻起,他就已经不再是你的儿子了!”
陈一南推开房门大步离去。
肖怀镇仿佛呆了一般,瞪着空洞洞的眼珠望着半空,喃喃道:“肖阳……”
程欢倚在门边的走廊上,听着病房中低低的呻吟,撇撇嘴慢悠悠吹了声口哨:“作孽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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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方见肖阳进了画室,跪着也不起来,大声道:“肖先生已经叫了律师,打算将肖家交给小少爷!”
肖阳整理画笔的手一顿,随即听到笑话一般哈地笑出声来,慢慢转回身看他,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讥嘲:“好!很好!怎么,他当年用肖阳换得了如今的肖家,今天又想用肖家买回我这个儿子么?”
沈方知道他心结太深,也不解释,只重重磕下头去:“小少爷,求你!”
“停下!”肖阳抬手指向房门,少有的声色俱厉,“沈方,你既然是来替那人做说客,就给我滚出去!”
沈方这时已经知道他无论如何是不愿跟自己去了,一咬牙站起身,抢上两步弯腰就把人扛起来。
肖阳啊地一声惊呼,天旋地转。
“放我下来!”
沈方紧扣住他腰腿,大步向楼下走,一边道:“对不起,小少爷,等见过肖先生,你要打我骂我都随意,就是杀了我都行!”
下楼进了客厅,正跟瑶琴撞个对面。
“沈哥你……你这是做什么?肖哥怎么了?”瑶琴惊诧莫名。
沈方沉声道:“你肖哥要出去。”
肖阳的胸腹压在沈方石头一样的肩上,气息断续,翻江倒海,几乎都要把内脏吐出来。他提了一口气,扭身朝瑶琴扬手,勉强道:“拦下他!”
“啊?”瑶琴怔愣的功夫,沈方已经穿过大厅到了院中。
“哎哟,沈哥你站住!小心肖哥!哎哎,你们拦住他!快拦住他!”瑶琴口不择言,一边追出去,一边呼喝着拦人。
门外的几名保镖都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忙上去阻拦,也没敢下死手,被沈方几拳挡开。他把肖阳扔上吉普扣上安全带,接着跳上驾驶座,迅速上了车门锁。
“沈方……你反了!”
肖阳急怒交加,刚才那一下被他摔得天昏地暗,解安全带的手都直打颤。
瑶琴拍着车门大叫开门,沈方发动汽车,猛踩油门不管不顾冲了出去。拦在前面的保镖忙闪身躲开,眼看着吉普撞开半敞的花栅栏门冲了出去。
车飞快地在道路上行驶,肖阳很快平静下来,好声好气劝他:“沈方,请你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让我下车。”
沈方咬牙道:“对不起,小少爷,肖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跟了他二十多年了,实在不忍心看他临死还那么难过。”
肖阳暗暗叹了口气,小小的手枪从衣袖里滑出来抵上沈方的太阳穴:“这是真枪。沈方,停车,放我下去。”
沈方有些意外,稍稍放缓了车速,随即苦笑道:“肖阳,你就算要杀我,我也要带你去见肖先生。”
肖阳自然不会真的开枪,他轻哼一声:“我知道你不怕死。我也不会杀你,不过,”他忽然反过手,枪口对准了自己的眉心,“我会杀了我自己。”
沈方眼角瞥见,吓得慌忙踩上刹车,惊呼:“快放下!小心走火!”
肖阳坐稳歪斜的身体,微微一笑:“开门吧。”
吉普缓慢行进,沈方黑着脸,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发白,却不甘心就这么停车放下人。
这时,吉普车旁边有一辆黑色轿车缓缓滑过,车窗降下半截,里面突然伸出一支枪管,对准了沈方。
肖阳一眼瞥见,叫声“小心!”猛地将沈方推开,同时枪口微抬,扣动了扳机。对方的子弹擦着沈方的鬓角飞过来,嵌在了车厢上。肖阳的还击非常有力,击碎了车窗玻璃,对方传来一声痛呼,大约有人受了伤。
沈方一把按着肖阳伏低,迅速抽出枪还击,加快了车速。
这里虽然不是闹市区,路上没有多少车,可尖锐的枪声仍是震惊了不少来往车辆,有人开始打电话报警。
两辆车并排疾驰了片刻,黑色轿车里的人大约看着偷袭不成,突然加大油门冲了出去,很快驶得远了。
沈方警觉地查看四周,没再发现有什么异常车辆,这才回头看向脸色发白的肖阳:“你没事吧?都怪我惹来的仇家。”
肖阳轻轻摇头,这辆黑色轿车应该是偶然和他们碰上的,可对方的子弹似乎大部分都是冲着自己来的……难道真像陈一南说的……
瑶琴小马等人随后飞车赶到,几辆车绕着吉普前后直按喇叭。
沈方低声问:“肖阳,你……去哪里?”
肖阳靠上椅背,低低哼笑:“我的枪里只有那一颗子弹。你要是现在强迫我去见那人,我也毫无反抗之力。”
沈方犹豫一下,终于咬了咬牙,慢慢将车停在了路边,开了车门锁,“我过几天就回去。肖阳,对不起。”
“谢谢。”
肖阳轻松下了车,瑶琴先跳下车跑过来拉住他,急声道:“肖哥你没事就好,刚才听到枪声,可把我吓坏了。”
几乎是倾巢而出的保镖们纷纷下了车围过来,一个个都显得惊魂未定。
“肖哥,回去吧?”小马一句话问得小心翼翼。
目视着沈方的吉普慢慢驶远,肖阳回身微笑:“没事了,都回去吧。”
七八辆车护着肖阳回到了雅园,还没等喝口水喘口气,几乎在暴走边缘的陈一南就到了。
肖阳看到阴沉着脸站在大厅门口的陈一南,起身走过去:“来了,上楼去坐。我正好有事情要问你。”
陈一南站着没动,直到肖阳漫不经心要转身走开时,突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一带,将人狠狠按进怀里堵住了嘴。
瑶琴正跟在肖阳身后,啊地一声忙转过身捂住脸。周围的保镖纷纷散开,各人低头做各人的事,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直到把人吻得气息微弱,陈一南才放过他。瞪着怀里面色潮红、浑身虚软的男人,他咬牙切齿道:“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不要怪我不给你自由!”
肖阳大口喘息着,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人对自己发自内心的紧张和关切,可无论他对自己是玩弄是图新鲜还是有那么一分真心,他都不会有丝毫回应。
这一生,他注定不会再接受任何人。
肖阳闭上眼,默默任他抱着上了楼。
陈一南把肖阳轻轻放在了沙发上,忍住再次咬上这人红得艳丽的嘴唇的冲动,强迫自己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想知道什么?说吧。”
肖阳坐起身,慢慢平复了呼吸,偏过头看他:“你逼得肖况走投无路了?”
陈一南微微挑起眉,道:“垂死挣扎,他撑不了几天。”
“之后呢?”
“之后就是肖怀镇。”陈一南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见自己提到肖怀镇这个名字的时候,肖阳神情安详,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暗暗放下了心。
肖阳轻轻点头,若有所思地斜睨着他,忽然道:“如果肖家由我接手,你还会不会继续下去?”
听到这话,陈一南愣住,狐疑地注视着他,神色一点点沉重起来,半晌,他小心地问:“你真的打算接手?”
他刚刚从程欢那里知道肖怀镇将整个肖家交给了肖阳的消息,大为震惊。肖怀镇这么做,究竟是对这个曾经牺牲过的儿子的补偿,还是希望借着自己对肖阳的情分,给肖家留下东山再起的机会?可如果肖阳真的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接手肖家,他陈一南又该怎么做?是继续遵从对龙爷的承诺,赶尽杀绝,还是网开一面,就此偃旗息鼓握手言和?
这消息实在太过令人震惊,他还没有想好解决的方法。
看出了对方的纠结,肖阳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将右手两指轻轻点在自己唇上,微笑道:“开个玩笑。”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想起来去试探这人的心意,他起初不过是想确定一下今天朝自己开枪的人,确定一下肖家几乎已经可以预知的结局。
第十九章
夜深了,昏暗的病房里仍然只有肖怀镇一个人。
门轻轻响过,沈方走进来,他身后,是空荡荡的黑暗。肖怀镇盯着他良久,目中的一点光芒渐渐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