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光年 上——温暮生

电梯缓缓在一楼停下。

颜烁对周彦屿笑了笑，拖着那个外国人就往外走。何小立用力推开周彦屿拦着他的手臂追了过去，“颜烁，你等等！”

颜烁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何小立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而不远处的电梯门已经合上，周彦屿并没有跟出来。

“诺丹你先走吧。”他对身边的男人说：“我和朋友有些事要谈。”

两人美国式的简短亲吻，诺丹先行离去，颜烁抱着手看着何小立，似乎是在等他先开口，何小立扯出丝干笑，道：“两个星期前开始的，我本想早点告诉你。”

“他曾经那样对你，你还要跟他混在一起？”颜烁冷声道：“何小立，你应该一直瞒着我，你早知道我对你这种找死般的行为是最不齿的。”

何小立揉着眉心，“但这次跟以前不一样，我没有想过要和他继续更深层次的关系。”

“那我刚才看见的是什么，你们之间偶然发生的性爱？”颜烁轻轻笑道：“你要是懂得洁身自爱一点，就不会三番两次跟那个人扯上关系，我认识的何小立是那个宁当真小人不做伪君子，痛恨玩弄别人感情的混蛋，曾经吧不得将周彦屿千刀万剐的那个人，现在眼前这个人呢，依旧对人渣拉下脸皮，被玩弄了一次又一次还不知悔改，别人举着一把刀子还心甘情愿地撞上去，这个人是谁？我不认识。”

“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想从他身上拿回我应得的，这也有错？”何小立也被颜烁刺激的话激起了怒火：“是，我承认周彦屿不是好人，但我也承认我和他肉体契合心灵契合，我就是一大俗人，我习惯用下半身来思考，我忠诚于欲望，我热爱高潮到来的感觉，那我跟他勾搭在一起又有什么错！”

“你是在玩火自焚。”

“这句话迟暮已经说过了。”

“你告诉迟暮，却瞒着我？”

“你批判人的本事向来很高超，我主动说出来让你再把我训得里外不是人，我没这么傻！”

“你知道吗何小立，对于你这件事情我现在已经不想再发表任何看法了。”颜烁摆摆手：“反正路是你自己选的，我不希望几个月以后又看到两年前那个要死不活的人。如果到那时候真出现这种状况的话，我连一点同情的眼神都不会给你。”

“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何小立冷冽地笑着，“还有颜烁，你有的时候真不要把自己的眼光想象得多么好，没错，我是有眼无珠才三番两次和周彦屿扯上关系，那么你呢，向来慧眼识人的你，找了个自以为是天底下最好的顾明安，结果又是什么，他连儿子都会打酱油了，你还被蒙在鼓里。”

“你不要给我提那个名字！”颜烁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

何小立被他吼得愣住了。

颜烁一双眼布满血丝，近乎涨成了鲜红色，他愤然盯着何小立，抹了把脸，转身离去。

何小立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掏出手机，拨通迟暮的电话，涩然片刻，才开口道：“迟暮……我好像对颜烁说错话了……”

第三十一章

这可以说是何小立和颜烁认识以来最强烈的一次争吵。

迟暮接到电话以后，甚至于要丢下做了一半的饭出门去看看情况，结果江昱辰人高马大地一个人堵在了门口，死活逼着迟暮要先把饭做完。

自从江昱辰尝到了工作之余可以不用吃速冻食品和外卖的甜头，迟暮就被他半强迫着兼职做了厨房伙夫，负责每日两餐，而报酬就是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留下来吃饭，等于省下了他每个月的菜钱。迟暮不曾在意过那些买菜的钱，他会同意这个实在是因为江昱辰耍赖的功夫无比强悍，加上迟暮心底也隐隐有着想要多呆在这间别墅的想法，便没怎么抵抗地从了，一边暗骂自己果真像个陷入初恋的愣头青，一边认认真真当着江昱辰的伙夫。

两人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一会，没想到最终是江昱辰先妥协，妥协的同时他提出了一个办法，迟暮大可不必出去找人，现在饭做到一半出门也不现实，朋友之间起了矛盾，大可一起叫到这里来，大家喝喝酒聊聊天，还能有什么化不开的结？

迟暮心道他这方法也不错，便给何小立和颜烁分别打了电话，何小立向来豁达，满口答应，半小时之内人就到了，颜烁则要晚些，而且他状态明显不大好，眼下泛青，一张脸绷得死紧。

两个人的饭桌上变成四张嘴，吃的东西自然要加量，迟暮准备多做几个菜，江昱辰自告奋勇入了厨房帮手，洗菜的时候，江昱辰忽然悄声问道：“你那两个朋友是怎么回事？”

迟暮翻炒着锅里的肉片，表情有些纠结：“还能怎么样，互相戳到了痛处呗，谁让世界上人渣那么多，捅了别人一刀还不够，心里留个伤口稍微被别人碰一下都能痛个呲牙裂嘴。”迟暮非常贴切地概括出了那两人如今的状态，又低叹一声，江昱辰便识趣地没有再问。

男人之间的矛盾最容易化解的地方显然是在酒桌上，桌上的几个菜，基本只有迟暮和江昱辰在动筷子，何小立和颜烁脸对着脸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酒，喝一杯就骂一句，最开始是骂周彦屿，然后骂顾明安，接着又骂到了程昊身上，最终峰回路转，颜烁终于吐出了让他难受了一整天的最终郁结——其实他今天会突然发怒，关键问题并不在何小立身上，而是在那个诺丹身上。

怎么说呢，诺丹是正统的美国人，也有一些充满着美国元素的正统坏习惯——例如他喜欢抽烟，总在屋子里到处乱扔烟头；半夜三点钟之前几乎不会睡觉，而且欲 望甚强，就算颜烁已经睡着了，他也会把人摇起来激情一番，虽然事后也会帮着清理，但是因为他不喜欢戴套，每次颜烁都会难受上很久。

刚开始几天，颜烁勉强还能忍耐，可日子一长，他便发现自己有些受不了了。当然不可否认的是诺丹对颜烁也很好，但论起好的程度，是完全没有顾明安那般无微不至的强大。

“我有点想分手。”颜烁眼眶又肿了一圈，酒液让他脖子之上都泛着一层红晕色彩，“但仔细一想吧……又不现实，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哪里还有本钱再去追求爱情，还不就是想着能找到一个对自己好的一心一意过日子，能凑合凑合过，就行了。”

何小立也喝得脸红脖子粗，勾搭着颜烁的肩膀声声附和，两个人哪里还有一丝闹过矛盾的影子。

他们最终东倒西歪地睡在了沙发上，何小立便算了，迟暮一直等着诺丹打电话来把颜烁接回去，但他一直等到半夜，颜烁的电话也是安安静静，他只好找江昱辰要来了毯子，裹着那两个人一人送进一间客房。

“这么晚了，你今晚也别回去了。”江昱辰从厨房端了壶咖啡出来，扬了扬杯子，“加糖还是加牛奶？”

迟暮想了想，道：“不用，我喝纯的就好。”

迟暮的回答让江昱辰有些意外，本想说话，但看见迟暮面不改色将一整杯黑咖啡吞下去的时候，还是闭了嘴。

江昱辰靠在沙发上，抱了本杂志在手上看，并没有睡觉的意思。迟暮忽然后悔喝那一杯咖啡，他这个人睡眠本就很浅，如此浓厚的咖啡因下去，更是精神百倍，又坐立不安地呆了一会，他索性提出进房间睡觉。

“哦，就在楼上，你自己去吧，睡衣可以先穿我的。”江昱辰一句话说得心安理得，迟暮却愣住了，楼上只有一个主卧室，而主卧室里面只有一张床。

“你想让我和你睡？”

“不行吗？”江昱辰抬起头笑道：“反正不是第一次了，除非你想留在客厅里睡沙发。”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哦，这次我很郑重地告诉你，只是单纯的睡觉，不是性的邀请。”

迟暮抽了抽嘴角，果断上楼，迅速冲了个澡，换上明显要大上他身形一截的江昱辰的睡衣，关了灯，窝上床。

房间里很安静，因此江昱辰在楼下翻动书页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

迟暮想要强迫自己睡着，结果翻来覆去几次还是半点睡意也无，索性放弃。咖啡因的强大力量果然不是他一介凡夫俗子能够抗衡的。打开灯，迟暮重新坐起来，本着找些其他事情做的念头四处扫视，然后他看见了放在床头的电脑。

苍天作证，迟暮从来没有偷看别人隐私的陋习，他心里想着，只不过是借用一下而已，把电脑抱在膝盖上打开，等待片刻，闪亮的系统页面出现后，他盯着屏幕上“请输入密码”几个大字，傻眼了。

望着那个跳动的小小光标，迟暮把江昱辰的中文拼音，英文名，出声年月，各种他能想到的组合排列全部试了一通，无一例外全部被提示错误，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脑子里有道灵光闪过，他有些不确定地深吸一口气，飞快打入一串英文“Olivier（奥利维亚）”。

回车键敲下去的时候，迟暮其实是没抱什么希望的。

结果当悠扬的开机声传出来，系统画面黑下去，再亮起，桌面蹦出来的时候，迟暮还是愣了一下。

霸占了整幅电脑桌面图片是两个人的大头自拍，江昱辰穿着棉服，戴着一顶黑色线帽，笑得阳光灿烂，奥利维亚侧看镜头，半张脸埋进江昱辰脖颈里，显得他的下巴更加尖俏。

“那是三年前的照片了。”身边忽然传出的声音吓了迟暮一跳，他慌慌张张抬起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床边的江昱辰，“你怎么上来了？”

“电脑的开机音乐这么大，楼下都能听见。”江昱辰坐在床沿，伸出手敲击了几下键盘，桌面图片顿时被换成了碧波荡漾的草地。

“没想到被你看见这么丢脸的事情。”他嘴角挂着笑容，“这台电脑是他送给我的，因为不常用，所以没怎么在意桌面的事。”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迟暮自然知道江昱辰嘴里的“他”是谁，调出word，一边打字一边干巴巴地道：“这些是你的私人事情，跟我没关系。”

“我是怕你这个固执地家伙又要和我讨论什么旧情难忘之类的话题。”江昱辰推了推迟暮的肩膀，示意他坐进去些，然后躺在他身边继续看着手里的杂志。

迟暮摇摇头，回神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十指如飞，很快便打出来一大段话。

江昱辰斜着眼睛瞟了一眼最上边的标题，忽然笑道：“往日情怀？这是你专栏下一期的主题？”

迟暮道：“因为‘夏树’这个作者天天讨论鞋子皮包腰带之类的已经烦了，鉴于有人不愿意听我宣扬废话，且还有人质疑我是个不会谈恋爱的愣头青，所以我决定要从下一期开始在专栏里阐述一下我如今的都市爱情观。”

“莫涟会同意？”

“夏树是《GENT》的王牌专栏作者，读者粉丝无数，连《从白毛女剖析旧时地主制度》这种文章都能堂而皇之登上专栏，一篇《往日情怀》，又有什么不行。” 迟暮表情自信满满，甚至指着其中一句开始念到：“往日情怀就像每个人藏在内心深处的病毒压缩包，不去触碰还好，哪怕你只稍微点一下，它就会立刻复制粘贴，填满你大脑的每一寸空间，那些垃圾文件让你思维短路，甚至失去正常谈情说爱的能力，解决办法只有尽快地开始发展新恋情，就如同引进了最新的杀毒软件，清扫病毒外加格式化，虽然不一定能根除，但绝对有效，因为人往往都是喜新厌旧的动物。”

江昱辰撑起身子，定定望着迟暮道：“你这是在变相讽刺我吗。”

“大哥，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在讽刺你了。”迟暮哑然失笑，“我不过是在描写人们心中的一种通病而已，过去的毕竟过去了，就算你不接纳新的，他也回不来。”

“那要是能回来呢？就像你的前男友程昊，如果他向你回头，你会不会再度接受？”

“不可能。”迟暮断然说道：“就像你说的，好马不吃回头草，尤其是被别人啃过了的回头草，而且现在回想，我似乎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爱他，过去了就过去了吧。”

迟暮默然盯着眼前闪着白光的屏幕，没再继续往下说，二人安静了一会儿，他忽然感到唇角传来一阵温润湿濡的触觉，顿时瞪大眼睛，手忙脚乱把江昱辰推开：“你在干什么！”

“我想照你说的试试看。”江昱辰面色平静地盯着他：“你说想要扫清脑子里的垃圾文件，最快捷有效地方法就是发展新恋情，所以我忽然想要试试看了。”

“你……”迟暮愣愣望着他：“你承认你对奥利维亚还有留恋？”

“我承认。”这次他没有再否认，“我承认孤独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个人，毕竟曾经那么深刻地爱过，不过或许你是对的，人只要一不再孤独，那么所有的往日情怀都会被打上封条，藏入内心的最深处。”

“所以，你，你的意思是……”迟暮忽然发现自己被江昱辰刺激得都有些口齿不清。

“我的意思是，也许我们可以试试看让对方不再孤独，让某些过去真正的过去掉。”江昱辰眼角渐渐弯起，他又笑了。

他这是……迟暮脑子里犹如惊雷划过。

他这是在用一种婉转的方式……表白吗？

第三十二章

“为什么是我？”迟暮盯着江昱辰的眼睛，想从里面寻出一丝开玩笑的意味，但失败了，在他看来那一双漆黑的瞳孔里除了认真还是认真。

“你不是……”他说：“你不是早就说过不愿意与工作对象发生更深层次的交往吗。”

“我改变主意了。”江昱辰面不改色地说出一句足以让迟暮吐血的话。

“你喜欢我？”迟暮又问。

“当初站在断桥边上，听你说了那么一堆长篇大论的时候，我脑子里就在想，或许和你这样认真务实的人呆在一起也不错。”江昱辰的脸又凑近了一些，“不过那时只是偶尔冒出来的一个想法而已，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冲动把它变为现实。”

迟暮愣愣地看着江昱辰凑上来，温热的脸颊贴着自己有些发烫的脸，肩膀也被他搂住，江昱辰的手臂渐渐收紧，将他整个人圈进怀里。

“这样抱着你，心里也会觉得很舒服，有这样的感觉就足够了。”江昱辰嘴唇贴着迟暮的耳廓，低声道：“或许你觉得我那种可笑的爱情观让你接受不能，不过既然我们双方都想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干脆试试看在一起怎么样，反正对大家也没坏处。”

“只是试试看吗。”迟暮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平稳，“那如果觉得不合适，就分开？”

“有一点你别误会，我没有存任何要玩弄感情的心思。”江昱辰顿了顿，“我是真正想要尝试去和一个人在一起，至于为什么找你，是因为我们都有相似的经历，而且性格与职业方面也比较契合。”说完，江昱辰松开他，下了床，“你当然也可以拒绝，虽然我也不否认自己的个性或许在过去那段时间里给你留下了些什么不良印象，但是……我还是想说我的确是有些喜欢你的。”

他缓步走到门口，“你好好想想吧，我等着你的答复。”说完这些，江昱辰带上房门，下了楼。

迟暮表情呆滞地坐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