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光年 上——温暮生

“对了颜烁，有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你了。”何小立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人，玩味道：“你和顾明安在床上时，他也是这样板着一张扑克脸？”

顾明安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发青，颜烁的却微微泛红，他推了推眼镜，在何小立充满希冀的目光中，摇摇头。

“那你们会叫床吗，你叫，还是他叫？”

“何小立！”顾明安终于爆发了，“你适可而止！”

“我在问颜烁又没问你，他都没意见你害什么臊。”何小立眼角一挑，忽然故作惊讶看着比颜烁高上半个头的顾明安，张大嘴，“难不成你和颜烁……你才是下面那个？”

顾明安下颚绷得死紧，握紧的拳头上居然有噼啪的声音传出来，颜烁轻叹一口气，说出一声“我饿了”，便硬拉着顾明安头也不回的朝摆满餐点的长桌那边走去。

这类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而颜烁明白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他把顾明安拉去别的地方，不然到了最后他同何小立肯定得打起来。

虽然他也不否认曾想过让顾明安教训教训那个嘴巴总犯抽的何小立，但是他也有他的顾忌——何小立练了将近十年的跆拳道，黑带级别，看着瘦弱实际上却是头披着羊皮的狼，顾明安看上去比他高比他壮，可若真打起来，不光赢不了十有八九还会挂彩。

颜烁不可能让顾明安去干磕磕碰碰的事情，他心疼。

那边酒吧里闹腾得欢乐，迟暮坐在车上却悠闲得实在可以。

走红毯这种事情对克劳德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迟暮从头到尾就只交代了一句：“国内的记者比国外的要疯狂得多，你以前可能没碰见过，反正等会不管他们问你什么你都别吭声，保持微笑就OK。”之后便干巴巴地坐在一边。

车子一辆一辆朝红毯前挪着，看着前面差不多还有两三辆车，迟暮打开了车门，“我先从侧门进去，等会直接在正门等你。”这是正常的程序，克劳德走完红毯之后，迟暮要领着他去和派对上的大腕们碰面。

可他脚还未跨出车子，克劳德忽然长手一伸，抓住把手又砰地把车门关上了。

“还有事？”迟暮诧异道。

“你不需要下车。”克劳德淡淡应着。

“现在不下就来不及了，我不可能跟你一起走红毯啊。”

“我就是需要你和我一起走红毯。”

“……”

那一刻，迟暮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克劳德斜过眼睛望了他一眼，继续道：“我在国外的时候走红毯都会携伴，这是习惯，我不可能一个人走红毯秀。”

“可是……你要女伴的话，为什么不早说？”

“我以为既然是你来接我，那红毯秀也肯定是你陪我一起走，自然不用另外再提。”

“可我不是女人！”

“男人也没有关系。”克劳德侧过身子，郑重地看着迟暮道：“你会有问题吗？”

有！当然有！而且是大问题！

迟暮扶住额头，这是哪跟哪啊，他一点准备都没有，为什么要莫名其妙走趟红地毯，像个活宝似的被人拍照被人围观。

啪，在他思考的时候，轿车已经停在了那炫目的红地毯前，侍者拉开车门，对车里的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克劳德突然握住迟暮的手，轻轻一拉，他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了车外边，同时刺眼的闪光灯从自四面八方亮起。

“嘿，克劳德！”

“克劳德，看这边！”

“这里，克劳德！”

终于迎来了这场派对的重头戏，克劳德一现身，所有的记者都像打了鸡血一般拼命朝前哄挤，想要多拍几张照片。迟暮本想抬起手来挡住自己的脸，却突然听见一声豪放的咆哮，“迟暮！好样的！good job！”

他抬起头，看见何小立站在红毯尽头，对他用力挥了挥拳头。而就在离何小立不远的地方，上一对刚走过红毯的男女也正愣愣地望着他。

不知是不是巧合，排在倒数第二进场的刚好是程昊和萧楠，此刻萧楠看向他的目光十分复杂，程昊则直接是有些呆滞，好似完全未回神。

那两道目光在一刹那赐予了迟暮无尽的勇气，潜意识里一个声音在大吼着，决不能在那两个人面前露出颓势，绝对不能。

改变是瞬间的。

克劳德眼神落下，带着诧异的目光看向迟暮突然挂上笑容的脸，也不自觉跟着勾起嘴角，两个男人就这么自然地手牵着手，在众人瞩目的红地毯上悠闲地迈开了步子。

过去的几年里，迟暮曾经见过无数的人走红毯，因此轮到亲身上阵时，那种派头他可谓是做得惟妙惟肖，身边的克劳德更是不用多说，每一次点头，每一次挥手，都会把巨星的气场发挥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那个不是……”再回到门边的颜烁彻底被眼前的场景镇住了。

“我早就说过，迟暮那小子完全可以丢了现在的工作跑去混个明星当当。”何小立喃喃开口，“瞧瞧这动作，这气度，我这一身衣服他穿得真不亏。”

颜烁不动声色地把头扭到一边。

何小立曾经有过一段非常臭美的时光，确切了说，他那段时间的臭美完全是出于一种幼稚的想法，想让那个负心汉周彦屿认识到和他分手是多么重大的失误，于是他花了六万大洋，买了一身这辈子可能不会再穿第二次的Prada正装，准备大出风头地穿着这一身在周彦屿面前秀一次。

可惜衣服买回来之后，他却完全失了主动去找周彦屿的勇气，一个原因是他听说周彦屿又找了另外一个年轻漂亮的男孩子当床伴，另一个原因是真要见了面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暴脾气而把那人按在地上打个头破血流。

所以那身在迟暮和颜烁口中“简直就像是穿了一辆车在身上”的Prada，从到何小立手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被一堆廉价的休闲品牌压在箱底的命运。

直到今天早上，这辆“车”被何小立连哄带吓地套到了同他身材差不多的迟暮身上，或许是为了达到这身衣服被何小立冠上的境界——要穿着高档货，用一种高姿态，狠狠地把低等的人渣们踩在脚下蹂躏！

很显然，迟暮成功了。

不知是这身Prada成全了他，还是他成全了这身Prada，还是在他身边太阳一般的克劳德成全了他们，总之，两个英俊的男人，两身奢侈的西服，注定在这个晚上将会称霸一整条红毯，并且是完胜。

第八章

在一众“克劳德”的呼声中，终于也有记者认出了迟暮。

因为职位的关系，迟暮在时尚圈中的知名度比不上天天在外边打滚的莫涟，而且他行事低调，导致了行业里认识他的人并不多，不然恐怕从他下车的那一刻开始，就要像克劳德一样被一堆记者发起围攻。

但认识的人少不等于没有人认识他，当自己的名字被叫出来之后，以他和克劳德现在的架势，迟暮已经能猜出明天报纸上横跨整个版面的标题了，不是《国际名模与知名编辑携手亮相红毯，断背情曝光》，就是《克劳德神秘男伴，关系惹人遐思》，反正都清白不了。

不过这些他都无所谓，他本来就是个编辑，不是明星，更不需要人气，就算被那帮八卦记者写成禽兽，也不会影响到正常的工作生活。刚开始他还有些担心克劳德，但转念一想，就是克劳德硬拉他出来搅这浑水的，他自己都不担心，我又瞎操什么心。

于是，无负担无压力，迟暮第一次的红毯之行走得神清气爽，甚至走到程昊面前的时候，还对他笑了一下。

只是这个笑容，看在程昊的眼里，便能折射出许多不同的意思了。

“萧楠小姐克劳德肯定认识，她身边这位是她丈夫，昊天盛世网络科技有限公司CEO，程昊。”

迟暮不知道克劳德认不认识程昊，但那两个人杵在面前，他要什么都不说的话会显得十分失礼，只好一通简单的介绍。

程昊与克劳德握了握手，说句幸会，目光却一直落在迟暮身上没挪开过，迟暮全当看不见，待到萧楠拉着程昊先行进场了，他才领着克劳德缓步迈进大门。

整个Party随着克劳德的入场宣布正式开始，莫涟站在小圆舞台上不痛不痒地致了几句词之后，一群人就把克劳德围在中心，挨个自我介绍，碰杯饮酒。

迟暮对这种场合向来不怎么感冒，径自走到吧台前方坐下。

“你看见程昊刚才的表情了么？”何小立端着两杯酒从吧台后边绕出来，放了一杯在迟暮身前，绘声绘色地说着，“他看见你和克劳德手牵手走红毯的时候，那个脸色啊……简直就是我形容不出来的精彩，你抽他的这一巴掌真是漂亮！”

迟暮浅笑了一下，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怎么只有你在，颜烁呢？”

何小立朝人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颜烁一直同顾明安站在一处，两个人手牵着手，正和身边的人闲聊着。

“只要那两个人在一起，就会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炫耀他们坚不可摧的爱情，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岁数的人了，真是……”何小立眯起眼睛咕噜下去一大口酒。

迟暮吸了吸鼻子，笑道：“真酸。”

“你觉得我是在嫉妒？”何小立转过身，背靠着吧台，“反正我好几百年前就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什么狗屁爱情了，而且我还以为在经历了程昊那档子破烂事以后，你会和我站在同一阵线上，真失望。”

“嘴巴上这么说，你心里真这么想，我可不信。”迟暮眼角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你要是真这么想，那你为什么房间里还要留着周彦屿的照片，难道是拿来绑个小人诅咒用的？”

何小立被一口酒噎住，猛咳了几声。

“我……我那是一种精神层面上的锻炼，你理解不了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迟暮拖长了声音，依旧是笑眯眯的表情。

何小立被那种目光看得如芒刺在背，正准备酝酿一个更加妥帖的理由反驳，有人却在身后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心跳仿佛在一瞬间漏跳了一拍，是周彦屿？

这是何小立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因为他看见了迟暮惊讶的表情，即便没回头，那种隐隐约约的预感却向他传递着一个讯息，是周彦屿主动来找他了？

从派对开始到现在，他故意没有去留意那个男人的动向，就是在等着周彦屿发现他之后，主动过来的这一刻。而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他也自认为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去挑战那个曾经让他狼狈不堪地男人，不，挑战不太妥当，应该说是反击。

于是，何小立努力整理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微笑，缓缓地回过头。

然后，微笑卡住了。

原来不是周彦屿。

他身后站着一个男孩子，没错，是个男孩子，虽然他的个子很高，但他脚上的篮球鞋，腿上的运动裤，身上的黑色印花T恤，左肩的书包，右手的篮球，还有脸上尚未脱去的稚气，都深深透露出了一股浓烈的青春气息。

见着何小立回头，这个大男孩忽然咧开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了一句：“哥们儿，帮个忙行吗？”

何小立木然地又回头看了一眼迟暮，迟暮立刻抬头望天，摆明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男孩见何小立不理他，只好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而且这一次他脸上的笑容挂得更大。

如果手边有一块镜子，何小立绝对会立刻拿起来看看自己的脸，“哥们儿……？”他喃喃出声：“1999年以后就没有人再这么叫过我了。”

跟期待中的周彦屿没有出现比起来，何小立只是觉得，自己眼看就要三十岁的人了，居然被差不多要比他小上一轮的人叫成“哥们”，明显是这个冲击力更大。

男孩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的称呼有些不太妥帖，他抬手抓了抓后脑，“不好意思啊，在学校里这么叫别人习惯了……那个，先生，你能帮我个忙吗？”

何小立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觉得自己恢复了些，“你有什么事？”

男孩说：“我刚才路过，看见这个酒吧在开派对，而且我好像还看见了肖哲。”

“你是肖哲的粉丝？”迟暮插进话，肖哲是这两年正走红的偶像歌手，粉丝很多不奇怪。

“不，我不是，我女朋友是。”男孩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她一直很喜欢肖哲，下个星期是她的生日，我想看看能不能要一张肖哲的签名，然后当成礼物送给他。”男孩松下肩上的书包，翻找了一会，掏出张贺卡递到何小立面前，“先生，你……你能帮我去请肖哲签个名吗？”说完这句，他帅气的脸上已经微微发红了。

何小立没有接过贺卡，只是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孩子，忽然问道：“你还是大学生吧，大几了？”

“大四，快毕业了。”

“你对你女朋友很好。”

男孩又抓了抓头，笑了笑。

“肖哲就在那边，你为什么不直接过去找他要？”

男孩一愣，才说：“我是悄悄进来的，走到那边没准会被保安发现让我出去，而且先生你看起来很好说话，我才……”

“哦？”何小立忽然打断他的话，声音上挑，“你是怎么进来的？”他放下酒杯，抱起手，“直接告诉你好了，我就是这个酒吧的老板，酒吧总共有四道门，除去后边只有刷卡才能通过的员工专用通道，剩下三个都有专门的保安把守，今天的Party很重大，而且我也确信，一个大学生绝对不可能拿到请柬。”

男孩眼睛渐渐睁大，“我……”

“你最好老实说清楚，不然我立刻让保安把你扔出去。”

男孩似乎被吓住了，表情有些呆滞，过了半晌，才紧抿着嘴角，轻声说：“我……爬窗子。”

何小立一愣。

“这里洗手间的窗户对这一条小巷子，而且开得很低，只要个子够高，费点力气就能爬进来。”顿了顿，男孩又说：“实在对不起，如果要我走的话，我立刻就出去。”他似乎豁出去了，坦然地看着何小立，刚才的胆怯消散得无影无踪。

何小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发现他手臂上有条划开的血口子，“那里也是爬窗子的时候弄伤的？”

男孩点点头，又重复了一句，“我只是进来问问，如果不行的话，我马上就走。”

何小立一口喝干手中的酒，放下杯子，抽过那张贺卡塞进迟暮手里，又把他朝着肖哲的方向推了推，“你去找，娱乐圈的人你比我要熟。”然后走到吧台后边，示意男孩跟他过去。

男孩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发现何小立从吧台下面拿了个医药箱出来，拉起他的手，开始用酒精棉轻轻地为他的伤口消毒。

“只是一个小口子而已。”男孩想把手抽回来。

“别动，到底是在我这里受的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不心疼你爹妈会心疼。”何小立责备了一句，等上好了点药，再贴上创可贴，那边迟暮也已经拿着肖哲签上名的贺卡走了回来，递到男孩面前。

男孩兴高采烈地想要去接，却被何小立先一步拿到手上。

看见男孩又现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何小立忍住笑意，故意板着张脸道：“在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之前呢，我忽然有点好奇了，这个愿意为了女朋友开心不惜爬窗子，弄伤了自己顾不上，还肯低声下去请别人帮忙要签名的小伙子，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