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拍上王子鸣的肩:“你说对不对。”
王子鸣感觉自己快要吐出来,方家堂每句话每个字,都像拆散了在他胃里不停翻滚,让他前所未有的难受。
“再说你们还年轻……”
王子鸣已经无心再听,反正根本没有人相信。
看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方家堂识相地不再往下说,沉默地发动了车子。
仿佛双脚被拽住拉入无尽的黑暗,王子鸣却想着再也别醒过来就好了。
不用面对全世界的责难,也不需要谁来告诉他应该怎么做,更不会有这份无能为力的无望。
反正没有人会相信,他们之间是爱情。
第四十二章:真心如刀割
只要没有亲眼见到方屿其,王子鸣就还以为方家堂在骗他,也许说不定是两人合计试探他。
直到他真的被方家堂带到了病房前。
得知不是重症监护室才松了口气,他却被守在床边那人吓得不轻。
不是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方屿其爸妈,更不是电视上手忙脚乱地抢救的医生,居然是……
“陈霆?!”
听到声音的陈霆回过头来,看到是他也没怎么意外,便扬了扬下巴当做打招呼。
这下王子鸣心里又开始发悚,能把陈霆盼来可不得非死即残?!如果连欧阳晓也来估计就该上高香了。
见他瞬间面如死灰两眼无神,陈霆赶紧笑着安慰:“他没事,下午才醒过一次,刚累得睡下了。”
王子鸣还是不敢再向病床靠近,整个人呆若木鸡地立在门口,完全忘了自己上一分钟那么急切的心情。
虽然从小就习惯了大伤小伤不断,身上缠的绷带简直能当装饰用,可见方屿其受伤还是头一次,王子鸣被刺激得心脏都在直抽抽。
这时后背被方家堂轻推了一把。
“你在这儿留一会吧,”方家堂在他身后发话,“他要是醒了你就跟他说几句。”
王子鸣以为自己脊梁骨被人拿枪抵着。
陈霆站起身让出位子,经过他身边时说了句:“我就在外面。”便和方家堂一起出了病房。
王子鸣这会儿倒显得万分不情愿,慢吞吞地半天才挪到病床边上。
明明每天往死里盼着和这个人见面,现在总算是给他盼到了,他却在后悔这一趟不该来。
这样就不会听到方家堂刚才那番话,不会从这场过分天真的美梦中醒过来。
视线在方屿其那张憔悴的脸上扫了一圈,他艰难地张了张嘴。
“喂。”
病房里沉闷得让人窒息,只有点滴依然不紧不慢地滑落。
方屿其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
“喂。”
即便只有一个字,他还是认出了这声鸟叫。
下意识想和往日一样应他“干嘛”,全身力气却像被沉入了深海,疲惫得他一动都动不了。
“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是能,不过你先等我醒了再说啊。
“咳咳……”
我操,感冒还没好?!方屿其受不了地暗骂:“你这个弱鸡!”
“你还是先别醒了,我怕被你看着说不下去。”
那就别说。方屿其知道肯定没好话,现在听了骂不出来还憋屈。
“你哥说得对,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哥说什么了?反正他说啥你都别管,这人整天就爱说教。
“只会让你等,让你别放弃,还自以为很爷们。”
方屿其完全不明所以,等你是我心甘情愿,你没事自责个什么劲儿?!
“我他妈就是个废物。”
方屿其被气得差点诈尸,谁在装王子鸣逗自己玩?!
可下一秒左手就被人小心握住,虽然掌心不同常人地发烫,但他能清晰记得这人手上每个茧子。
绝对不会认错,他就是王子鸣。
“对不起……”
再说一次试试,老子醒了揍死你!
“别等我了。”
……
像快要被溺死在深海里,方屿其突然张嘴拼命喘气,猛地伸手抓住了床边那人的手腕。
“你……”声音却突兀地堵住了。
方家堂吃惊地看着他,手腕像要被捏碎般生疼。
仿佛做了一场逼真的噩梦,方屿其感觉脑子成了一团乱麻。
“他呢?”
方家堂告诉他:“走了。”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方屿其急得坐起来:“走了多久?!让他……”
忽然左手僵在了半空,方屿其脸色苍白地望着手指。
戒指不见了。
“给我电话。”他沉下了脸。
方家堂按住他肩膀:“你先休息……”
“给我电话!”方屿其用尽力气朝他吼。
这时雪已经小了一些,下在手心里马上就会融化。王子鸣站在医院门口,望着头顶那片暗沉的天空,从口中呼出一大团白气。
“好冷啊……”他搓搓被冻得通红的鼻子。
“你顺便看个病吧,”陈霆看他脸色不对劲,“开些药吃了再走。”
“我好得很。”他确实没觉得身上哪儿不舒服,只是呼吸有些喘不过来。
“那我打车送你到机场。”
陈霆刚要跑出去,就被王子鸣一把拉住了。
“陪我走走,”王子鸣搭上他肩膀,“好久没和你聊过了。”
陈霆无奈地抬头望:“外面下着雪呢。”最后还是跟他走了。
小心地在薄雪上踩下脚印,王子鸣边走边问:“你们最近还好吧。”
陈霆顿了顿才回答:“有好转,不过还是得看着。”
王子鸣不由皱眉头:“这么麻烦?”
陈霆笑着拍掉头上的雪:“没什么,只要人还在就好。”
“你们两家人都同意了?”
“哪来同意不同意,他们就是眼不见为净,我们能‘改邪归正’最好,改不了也没办法,总不至于把我们塞回肚子里重造。”
王子鸣自嘲地发笑:“我爸就能。”这世上还真有抗争到死也无法被人接受的事。
陈霆有些同情地瞄他一眼:“听他说你们可能一年半载都见不成面。”
王子鸣讪讪“嗯”了一声,两脚虚浮得像在踩棉花。
“我也就前两天才知道,”陈霆直到现在还难以置信,“他说想跟一个人在一起,我还以为他小子又大过年的唬我玩。”他玩笑地掐了把王子鸣后颈,“结果他说那个人是你。”
“咳咳!咳……”王子鸣用力吸了口气,心口突如其来一阵闷痛。
陈霆连忙劝他说:“还是回医院吧,等烧退了再走。”
“不行,我爸明天就回家了。”王子鸣将围巾往上拉了拉,“被他发现我跑出来了能把我打死。”
陈霆还想坚持让他看医生,又听他自言自语地:“我很没用吧。”
“以前他就说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我不信……”
他低头缓慢地往前走,仿佛每一步都比曾经走过的路还要漫长。
“他说当兄弟也能一辈子,我又不愿意。”
怪自己实在太死心眼,又太任性。
没能给恋人任何保障,还硬要把人拖下水。
“我怎么不早点听他的……”
他近乎失神地停下了脚步,望着眼前这条远得没有尽头的路。
明明天气冷得让他难以忍受,身上却冒出了一层细汗。
陈霆从没见过这幅模样的王子鸣,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回去吧,”王子鸣背对他挥了挥手,“我自己去打车。”
雪还是没有停。
漫无目的地计算着沿途路灯的数目,王子鸣感觉心脏亢奋得随时能穿出胸膛,每一次跳动都疼得像要裂开,让他几乎没有办法正常呼吸。
五、六、七、八……正好走过第八个路灯,大衣里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他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胸口就像被利刃狠狠划了个口子。
“王子鸣!”刚按下通话键,对面立即传来一声咆哮。
王子鸣不自觉地笑了,却再也忍受不住疼痛弯下了腰。
“你他妈什么意思!”方屿其在那边中气十足地喊。
“我让你……”四周空气越来越稀薄,他闭眼喘了口气,“别等了……”
察觉出他调子都变了,方屿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认错……”
方屿其屏住了呼吸。
“是我错了……”
不知从哪里开始就错了,从遇到对方开始,还是从失控上床开始,又或者从承诺在一起开始,明明每个步骤都好像能够避免,他却选择了一条黑走到底,才让两人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偏偏他又想不通,他只要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除了篮球和游戏一无是处的混蛋,为什么都会这么难。
为什么都会这么难……
“咚咚——”心脏猛的一阵紧缩,根本来不及给出反应,他已经眼前发黑倒了下去。
手机掉落在双手无法触及的地方,很快就覆上了薄薄的一层雪。
不一会听到谁在呼喊着什么,下一秒便身体失重地被人扛了起来。
意识在冰冷中逐渐变得模糊,耳边也只剩下心脏拼命跳动的沙沙声。
方屿其……无法抑制地想起这个名字,他想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了,心如刀割这个词最深刻的意义。
第四十三章:爱的终点站
“医生!医生!”陈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进医院,背上趴着已经失去了意识的王子鸣。
因为放心不下跟了王子鸣一段路,结果看到对方毫无预兆地倒在雪地上,瞬间吓得陈霆魂都飞了。
值班的医生护士闻声赶来,大家七手八脚把人放上了病床。
直到这时候陈霆才有空看清王子鸣的脸,居然比外头下的雪还要惨白,只有嘴唇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
“他在发烧,”他声音发抖地跟医生报告,“突然就晕倒了……”
急诊医生拍着王子鸣的脸大声问他名字,意料之中得不到任何反应。
“脉搏测不到了。”护士马上拿来吸氧面罩给病人戴上。
“你是他朋友吗,”医生边给王子鸣推针边询问陈霆,“他有没得过什么大病?”
陈霆慌乱地想了会儿:“高中有过一次心肌炎,住了两个月院。”
医生查看着刚打出来的心电图,皱眉说:“尽快让他父母过来。”
陈霆吸了口气没敢吐出来,忙从大衣口袋中摸出手机,才看到自己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方屿其每隔几分钟打来的。
恰巧王子鸣手机落在了事发地点,他只能想到让方屿其帮忙联系,于是马上拨了回去。
方屿其显得比他还着急,接起电话劈头就问:“王子鸣呢?他现在是不是跟你一起?”
陈霆思绪混乱地刚把前因后果说了一半,就听那边有人在喊“屿其!你去哪儿?!”,不一会就见还穿着病号服的方屿其冲进了急诊室。
“陈霆!”方屿其大喊着朝他跑来,“他人呢?!”
陈霆指向病房里面:“还在抢救。”
这下轮到方屿其脸色比雪还惨白了,大脑似乎也被冻得无法思考,眼神里写满了恐惧俩字。
方家堂随后跟过来,得知状况后也很错愕,伸手揽住了弟弟瑟瑟发抖的肩膀。
“通知他父母了吗?”
陈霆摇摇头:“他手机掉那儿了,我马上去找找。”刚要走却被方屿其拉住了手肘。
“我有他家里电话。”方屿其僵硬地握紧手机,拨号码前又低声问,“他会死吗?”
“什么死不死的!”陈霆勉强扯出个笑容,用力拍了他一掌,“你不是老说‘祸害遗千年’吗,他小子肯定还能活个三千年。”
方屿其听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是啊。”然后手指发僵地按下了拨打键。
陈霆和方家堂在一旁默默地等,可过了好一阵都没听见方屿其出声。
听着话筒里刺耳的“嘟嘟”声,方屿其痛苦地按住脑袋,本来伤口还未能愈合,现在更是疼得他撕心裂肺。
方家堂才察觉出异样,就感觉揽住弟弟肩膀的手一沉。
“屿其!”
陈霆完全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方屿其向前倒了下去。
掉在地上的电话正好接通,传来一声微弱而嘈杂的“你好”。
可是一直无人应答。
今年这场大雪几乎贯穿了整个正月,直到临近冬季的尾声才不情不愿地停了,却也不见变得阳光明媚,依然符合冬末春初的湿冷阴郁。
王子鸣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好不容易等意识清醒了一些,才发现自己身上插了一堆管子,但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难受。
比起以前那玩泥沙似的心肌炎,这次让他足足昏睡了一周,期间病情反复抢救了几次,甚至连病危通知书都下了,最后真是见鬼才熬了过来。虽然心脏整个变成了玻璃心,稍微大一点刺激都能厥了,但调养个几年至少打场篮球还绰绰有余。
可他还没能认清床头有几个人,就听见有人开始放声大哭,紧接着又有人重重叹气。
“醒了你还哭什么。”王建军拍拍妻子抖动的背,神色凝重地看着病床上的儿子,本来那么精神抖擞英姿勃发的人,现在看上去活像是老了十年。
王子鸣感觉自己比死了就多那么一口气,声音半点发不出来,连稍微转头都困难,只能偶尔眨两下眼。
他艰难地环视了一圈病房,看见除了自个儿爸妈和李仁,陈霆旁边还紧挨着一个人。
等他努力瞪大眼睛看清那人模样,发现居然是稀客欧阳晓,证明他确实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然而再也找不到另一个相熟的面孔。
想问什么都被管子堵在了喉咙里,他只好把求助的视线移向陈霆。
陈霆心有灵犀地告诉他:“老方刚走。”
……他郁闷地翻了下白眼。
怎么老是玩这套,等人快醒了就溜走,配合也不带这么玩的。
一旁的王建军看在眼里,脸色自然难看了不少,但反常地没再说什么。
几天后王子鸣总算能弄走呼吸机,也有力气说几句了,躺在床上没事就跟陈霆两夫夫唠嗑。
“今天天气不错啊。”他望着病房外头病恹恹的天色。
陈霆跟着附和:“是啊,挺不错。”
欧阳晓推了推眼镜,没去打扰两人说相声。
“你看那片云像谁?”
“谁都不像。”
“你再看看。”
“反正不像老方。”
“……”
王子鸣瞪他一眼:“谁让你提他的。”
“不提你能闭嘴吗,”陈霆反瞪他,“外面有个屁的云!”
王子鸣怕冷似的缩了下脑袋:“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欧阳晓忍不住笑出了声。
陈霆一口血卡在喉咙,伸出食指戳了下恋人额角。
“你到底怎么想的。”他认真地问王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