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 中——懒猫99

光轻轻吻我的脸：“不过，要不是有你爸，我就没法遇见你了……

我这么想是不是太自私了？“

他说这种话，我又忍不住笑了。

没有我也好吧，会有别人的。脑子里冒出这种话来，又很扎人。

“别想了，”他说，“混蛋太多了。摊到这么个人也没办法。”

我也不懂为什么光说着这种无所谓的话我却会感到安心，要是别人的话，我就会想，也就是没轮到你头上说什么风凉话。

是因为我们都有混蛋父亲么？

光没再说什么，主动把我拉到怀里一再吻我，直到我心里平静了，笑着推开他。

出了门之后，其他人都在看着我们笑，我才发现光的手上沾着面粉，在我背上和身上抹得到处都是。

光早知道却不说，也在那儿看笑话。

吃饭的时候，他哥连给我夹了好几个饺子，说：“赶紧吃胖点儿吧，不然怎么经得住他。”我又脸红着向他呲牙。

这种日子除了我爸的电话，都好得像做梦一样，不仅爱的人爱自己，连他的家人都无条件地接纳我，没几个同志能有这么幸运。

后来想起来，总觉得，时间要是能停在这个时候就好了。

“我得去趟沈阳。”光说，“你跟我一起去吧。”

“你去吧。我不会吃你和小凯的醋了。”我笑着说，虽然心里可能还是有点儿……

就算没有那些想法，也不想跟他分开，离开学没几天了，他不在家的话，我……

这个寒假过得太不真实了，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又本能地不安起来，具体的原因，倒一个也说不出来。

大概对他形成依赖了，心和身体都是。

“我没想那些，是你快要回学校了，我……舍不得。

本来是想往后拖拖再去，但那边很着急。“他停了几秒，说，你也可以知道一下我干的事，心里有个数，再想想。”

“想什么？”

“别这种表情，”他摸着我的眉毛，微笑着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再说，就算你现在说分手，我也不会同意。肯定会把你拽回来。“

去沈阳的票订了，我给小凯发了短信，问他有没有空见一面。

他爽快地说：“好啊！当然要见！”

我这辈子估计也变成不了他的那种性格，如果我是他的话，估计不会回，更别说见面了。

跟光说了，他只是简单地说，你们好久没见了，聊聊也好。

和我们一起去的，还有一个助理，他西装革履故作稳重却总是用奇怪的眼神偷瞄我。

我感到不自在，却听见光对他说：“不用看了，他跟我在一起的，我喜欢他。”

我又羞得在座位上缩起来，光握着我的手。

下了车之后有专人来接，来的人穿得也很正式，但他剃了光头，眉骨和手背上都有疤，跟毛料西装并不配。

他对光毕恭毕敬地说话，让我心里怀疑光是不是黑社会的。

可是，那样的话，只带一个助理出来、只有一个人来接又很不气派。

“想什么呢，还在偷笑。”上了车之后，光低声问我。

“你不会是黑社会老大吧？”我小声地笑着问，也笑黑老大竟然会租住那种小小的二居室。

“不是，”光说，“比那个麻烦。”

车开了一阵，周围的街景越来越凄凉、落魄，都是灰突突的旧楼。

光跟疤脸说：“咱们走厂区那边进去。”

在长长的围墙之间有一堵门已经锈掉的大门。

疤脸按了几下喇叭，不知什么人很缓慢地把门打开。

墙里面的场景让人难受，道路两边堆满了生锈的钢管、铁皮桶和其他材料，路边是一排排红砖铁架的厂房，每一座都有四五层楼高，大门敞开着，看上去有数百米长，成排的机器一直延伸到透视的灭点。

空无一人。

除了我们的车，在缓缓开着。

看不到一个人影，就像丧尸片的悲剧结尾……

我茫然地看着光，光看着我却没说话。

在最大的一个厂房前，光让疤脸停了车，对我说：“把大衣穿好，下去看看吧。”

“人呢？”我走进去，问，“不会你其实是个吃人的妖怪，我是在做梦吧？”窃笑着。

我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有着微微的回音。

他一边笑，一边说：“不是做梦，但我的危害跟吃人也差不多。”

“这个厂区，还有周围四个厂区，包括职工宿舍，现在都属于我们的公司。

我们会卖掉这些机器、材料、垃圾，然后卖地。“

“这不是很正常么？”

光想了想，说：“怎么说呢……比如你眼前这条生产线，可能翻新一下卖给别的厂，但他们会当成全新的报账，中间的差价……上百万吧。我们会提成。

再有，土地，之前这些地是工业用地，国有，但我们通过一些手段拿到了，我哥会利用他的方式去影响这个区域的规划，已经批了，3月就变成商业和居住用地。

我们把这些地，分成小块，转给像韩宇峰之类的这种开发商。

从中捞好处的人很多，厂区原来的头儿会赚一些，中间还有一些其他人分几杯羹。

但是，最终，我们赚大头……几乎不用什么成本……“

光看着我。

“一些手段”、“他的方式”，都是指什么？我不是很明白。

他看出来了，但并没解释。

“除此之外，我哥、我还跟朋友搞一些像私募基金之类的东西。

简单来说，所有这些事都是在用不该说的消息、不该用的权力挖国家的墙角。“

冷风在从高大的钢桁架之间穿过，光摸了摸额头，“同时……也影响了很多人的生活……比如，刚才那些职工宿舍里的人，下个月都要搬走。补偿并不多。

他们根本不会知道有我们这种人的存在……“他不出声地吐了口气，我看到那段白烟，”大概就是这样。总之……是坏事。非常坏。“

“那你会怎么样？会死吗？”

“涉案金额的话……够枪毙十几回的吧。”

我望着他，在冷风里，手失去了知觉。

“但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很低。”他捏了下鼻子，“条件是，我哥的靠山倒了，我哥倒了，……从最近几年看，不太可能。十年之内，不可能。

……枪毙……其实也不会，最糟也就是无期吧……可以争取宽大处理……“

他笑了，态度就好像谈论的事跟他自己没关系。

他看了我一眼，又望着那些机器，再深深地吐了口气。

“那个……你就算今天说怕了，不想跟我好，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但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过一段时间，几年之后，就像你说的，你可能会变，你会毕业、工作，想法和现在就不一样了。

加上，感情……也会变淡。

那时候……要是……有什么人让你犹豫该不该离开我，我今天告诉你的这些是你该考虑的。“

我抓着他的胳膊，不知说什么好，不仅着急，还在为什么而生气，我弄不清。

“很危险啊！这些事！”我喘着气好不容易说出这么句话，同时眼泪却莫名其妙流下来，就像他马上会被抓走。

他立刻伸手擦掉我的眼泪：“别哭，这儿风大。”

又说着，“不用担心，不会出事儿的。”

“怎么不会出事，那些被抓起来的……”贪官……最后不都……

怎么总是马上要失去他似的……

失去他……我手脚发软……

果然一切太好了就是不行……

他不断地轻轻擦我的眼泪，把我拉到他怀里。

“你要被关起来，我能等你么？”我说话的声音变得很不清楚。

“说什么傻话，等什么啊……”

是啊，问他这种蠢话干什么，要是真那样，他也左右不了我的决定了。

“能不能不干了？”

他笑着摇摇头。

“钱……钱够花就可以了……我也可以……等我毕业……我……”

“有些事，不是说不干就能不干的，会给很多人带来非常大的麻烦。”

他叹了口气，说，“类似的事，我爸在文革结束之后就开始干了。

一张大网，我哥、我……与其说是捕猎的蜘蛛，不如说是黏在网上的小虫。“

那天，光跟厂区领导开会的时候，我一直在空无一人的厂房里走。

他最后说：“我知道，告诉你，在你眼里，我就不一样了。”

我真是个笨蛋，以为他是个穷人，他不是，以为他是个颓废的有钱人，他也不仅仅是那样……

我的道德观本来就很模糊，因为他做的事离开他？我不会。

哪儿有什么好人啊这世上……

可是……就算他是个杀人放火的，我也会跟他好下去吗？我不知道……

疤脸在很远的地方抽着烟，缓慢地跟着我，保持着我刚好在他视线之内的距离。

厂房废掉好久了。还是有机油和铁锈的味道。

要是不知道这些就好了。

我转着手上的戒指……以前总以为和光在一起，有什么难事都可以问他了，才发现，最难的部分，都是关于他的……

那些爱上毒品贩子的人都是怎么平衡的啊？怎么才能不担心？

我也觉得是自己电影看多了，可还是担心光也会莫名其妙地死掉。

光说不会比在马路上被车撞死的几率大，但你做了铤而走险的事，就……

总要付出代价吧。

又抓抓头发，哪儿有什么公平可言，我没做什么，遇到的都是糟糕的事；我姐和我妈也不算坏人吧，却还不是都……

我们都差不多，总是对不太好的人投入了太多感情。

命，也只能那样了。

得到了这个结论，心里倒平静多了。

再见到光，他小心地观察我，到了车里，我攥着他的胳膊，脑袋顶住他的肩膀。

“对不起。”他轻声说。

“没关系。”

那天晚上，终于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了，我们俩话都不太多，很闷，我想多少把气氛弄得轻松点儿，冲完澡，擦了头发，爬上床，问他：“你说不会让我离开，是什么意思？”

他笑着说：“就是你跑了我也去把你追回来。”

我也笑了：“要是真那样倒不错。”

“不错吗？我会去找你，缠着你，弄得你没办法，把你关起来藏起来……”

“藏？又没人会找我。”

他低下了头，并没笑：“其实……我……对你……恐怕做不到说结束就结束……

你到时候会恨我讨厌我，但我很自私，不会顾及你的感受。“

他害羞又认真地说这种话的样子特别可爱。

我搂着他，笑出了声。就算只是现在对我说说也好……

他轻声说：“我去过你学校……去过你家……也在abb家楼下站了很久……那时候……

我想见你……有时候，非常想……看到你。“

我突然头皮一麻。

“怎么……”他侧过脸，看着我的表情。

我推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好话，却很心酸，眼泪瞬间就滑下来。

“只是看看么？”哪怕跟我说一次话也好啊……

“好几次我都喝多了……那样见面，我连话都说不清楚，没勇气。

我还让机场的朋友帮忙，告诉他abb的名字，说这个人什么时候离开北京就告诉我。

……他不在的时候，我就守在网上，想着骗你出来……

……不过你不常来聊天室，有一次，我看见你，等说话的时候你已经下了。

我那天给你打电话，知道你是一个人……“

“说什么点点绝食也是骗我？”

“不是……那是真的……只是没那么严重……”他慌忙解释。

“笨蛋。”我小声嘟囔着。

“讨厌我了？”光紧张地看着我。

“不是……嗯……”我摇摇头又点头，想了一会儿，更乱了。

都是些很混蛋的事，我听了却有点儿高兴，可立刻下午那种随时会失去他的感觉又被翻出来。

你心里有多少秘密？

“我本来只想让你说些甜言蜜语……”

他微微张开嘴却没出声。

“慢慢退出……不可能吗？……找别人接替你。

我一想到……就算我跟别人在一起了，有一天看见新闻里说你被抓了……

我还是会……“会心里疼到不行……我抹了抹眼睛，叹了口气，对光说这些话，也只是在给他施加压力，让他心烦。

但又忍不住想，点点已经没有妈妈了，如果光再出事的话可怎么办？

“点点呢？我照顾她，她也不能没爸爸啊。我好歹还有姐姐。”

光笑起来，但那种笑容，也没多少高兴的成分。

“我又想多了。……”我低下头，心里发毛，一再去翻弄最坏的结果。

他摸着我的脑袋，把我搂进怀里。

“不会出事的。别想那些了。”

“我还不就是……”

“点点要是能跟着你过的话，说不定会很好。”他说。

“说什么啊……”

“你比我懂得为她着想。”

我们在奇怪的地方结束了话题，不再去碰它，莫名其妙被光亲吻着就开始手脚不老实。

他逃避的时候，其实也是我该逃避的时候吧。

本来就是说什么也没意义的事。

抱在一起的时候，我在他耳边说：“别嫌我烦。”

他笑着说：“怎么会。”

早上我睁开眼，想着，就算他被抓，我也还是会继续过我的日子，没什么大不了……同志情，本来也长不了……

琢磨这种冷冷的想法的时候，我正被光从背后抱着，他的胳膊腿都攀附在我身上，并不觉得重，而是……非常非常温暖……

好像逐渐形成习惯了，我搂着他的胳膊入睡，在他怀里醒来。

对他来说，我重要吗？到底有多重要？

我连为什么爱你都说不清楚……，只是一味地……

我没那么多渊源可想，能想到的原因也只有“被上了”这一条，真低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