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冒险者或者佣兵零散地坐在不同的桌子上,有的带着伙伴,有的孤身一人,有的热情,有的孤僻。就像大多数战士喜欢在热闹的人群中分享自己的经历,而魔法师相对而言就更加孤芳自赏,偏好学术论证和不断地吸收知识。
阿洛的思绪一直在酒吧里徘徊,以至于直到感受到手臂上的触感才反应过来。
他收回目光,发现流牙那个大个子正趴在自己的对面,面无表情地用手指在自己的胳膊上戳来戳去……从手背到小臂,再从小臂到手背,玩得不亦乐乎。
“流牙?”阿洛察觉到流牙那一下下的动作,不觉有点疑惑。
“洛。”流牙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他自己的手指……他依然在戳,并且似乎没打算停下来。
“嗯,怎么了?”阿洛用另一只手捉住流牙作怪的手指。
这动作实在小孩子气了些,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对流牙的形象实在不太好……
“我刚叫洛。”流牙手不动了,“洛不理我。”
“……对不起。”阿洛知道刚刚自己沉浸在思绪中忽视面前这个其实还没怎么长大的孩子了,也感到有些抱歉,“我太出神了,流牙,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好。”既然自己重视的人给出了解释,流牙点点头,反手握住阿洛的手,“没下次。”
“知道了。”阿洛拿流牙没办法,借着把手抽出来的动作,拍拍流牙的手背以示安慰。
流牙看着自己一下子空空的手心,猛抬头,直直看着阿洛的脸。
阿洛抚额,脚尖在桌下触碰着流牙的。
流牙几不可见地皱皱眉,但是阿洛摇摇头,表示这个是在人前能做的极限。
流牙虽然还有不满,不过还是乖乖地没反弹。
这时候,空气里突然飘来浓郁的肉香。
玛瑞莲迈着轻快的步伐,双手高举着有一人长半人宽的大托盘——或者说大木板更为确切,走了过来。
纤细的半精灵却有着一把好力气,哪怕是托着三只叠在一起的炙烤两翼虎,也依然能够不发出半点脚步声。
“两位先生,这是你们所要求的炙烤两翼虎。”玛瑞莲愉快地说道,把“木板”放到两人身侧的地板上,又从自己的头顶取下个十几个欧亚长宽的小托盘,里面放满了鲜艳的水果,还带着冰冻后的细细水珠,简直水嫩极了。
“谢谢。”阿洛温和地说道,手指从袖子里——其实是储物戒指中摸出一个金币,放到玛瑞莲手中,“为玛瑞莲小姐完美的服务喝彩。”
玛瑞莲美丽的脸蛋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她双手接过金币,真心实意地夸奖道:“魔法师先生,玛瑞莲万分感谢您的慷慨!”
半精灵小姐当然不会那么没眼色地打扰刚刚才给了她难得的大笔小费的尊贵客人,很快就离开了桌子,并表示自己随时听候召唤。阿洛则拈起一枚拳头大的红色果子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嗯,味道鲜甜——并看着流牙痛快地进食。
流牙大概是真的饿了,他伸手抓起烤熟了的两翼虎的一条腿,把它倒拎起来,又用另一只手抱住它的脑袋,开始从两翼虎的肩背啃起。他很豪爽地用牙齿撕下大块大块的瘦肉,三两口咽下去,就开始啃咬另一边,吃相非常地……酣畅淋漓。
不得不说,流牙吃东西的样子,还真是从来都没有变过啊……
不过阿洛很喜欢看流牙吃东西,因为他总是能在流牙的动作里看到他蓬勃的生命力,非常耀眼,让人目眩神迷。
作为一个修行着木行灵力的修真者,他最喜欢的莫过于生气浓烈的活物了,而很显然,流牙就是这样一个肆无忌惮显现着他的强大生机的个体。
流牙很快啃完了一只,但让人诧异的,他那被皮甲包裹起来的肚皮却并没有凸起,仍旧是一片平坦,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吃过一样。
阿洛不自觉笑得温柔。流牙这家伙,象征着强大生命力的,好有他强大的吸收能力……
眼看地面上已经有了两个骨头架子,而流牙还丝毫没有吃不下的意思,了解流牙饭量的阿洛叫来玛瑞莲,追加了五只炙烤两翼虎。
然后,阿洛站起身。
像是感应到对面的人要离开,正在埋头苦吃的流牙倏然抬头,带着满脸的油脂盯着已经走出座位的阿洛。
阿洛指指前面的吧台,安抚地对着流牙笑笑。
流牙点头,低头继续大嚼起来。
“问任务的?”凡塞在听到阿洛的问话,暂时拨出了一点注意力给他,而在得到阿洛肯定的回答后,他伸长手臂,站在吧台里的另一个人拽了过来,“问他。”
“嗨,你好,我是保尔。”被毫不留情利用着的青年露出个腼腆的笑容,“我想先请问一下,您是冒险者,还是佣兵?”
阿洛也回以礼貌的笑容:“冒昧地请问,冒险者和佣兵……有什么区别吗?”
19.传说
被称为“保尔”的青年有些讶然地抬起头,随即笑了笑:“两位先生是第一次出门游历?”
“是的,我和流牙一起长大(在捡到流牙的时候的确只有十四岁),之后就一直呆在家里,直到今天才出来。”阿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了个笑容,“听说这里是佣兵工会的据点,所以就过来碰碰运气。”
旁边的凡塞凉凉地插了一句:“是啊,像你们这样的半大小子最喜欢出风头了,总以为自己比谁都了不起!”
“请不要介意……他没有恶意的。”在凡塞话音落下的刹那,保尔就出声道歉了——看起来,他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反而是做了千百回一样的熟练。
阿洛没有露出半点生气的意思,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刚出家门的年轻人一样,仿佛对外面的世界存在着非同一般的憧憬和希望:“老凡塞先生的忠告让人感激不尽,事实上,我知道自身所存在的欠缺之处,所以应当尽量在年轻的时候改正它们——而要改正它们,困在家里总是没有亲身经历来得清楚明白。”而且,从他甚至可以说温驯的语气中,能让人看出他有着非常良好的教养。
凡塞挑了挑眉,不再继续讽刺,保尔的笑容则一直挂在脸上——也许是因为他现在习惯了,所以不再和刚才一样拘束,而是很随和地为这个有礼貌有教养的年轻魔法师介绍起佣兵以及冒险者的差别来。
“佣兵工会是一个伟大的组织,它给了所有人同样的机遇能够养活自己,甚至让自己发财致富,它的据点遍布整个欧亚大陆,而总部则在一个独立平原的中心地带。”保尔先说明了工会的性质,他的语气里包含着崇敬与向往,“大多数民众都离不开它,您知道的。”他看向阿洛。
阿洛点点头,微笑:“是的,我也正想对它有一个比较深刻的了解。”
“那么,我就给你讲讲有关于佣兵工会的创造史。”保尔难得遇到这样耐心的客人,“蓝提斯?塞尔姆多夫,一个伟大的战士,是公认的佣兵之王,哦,那个时候还没有佣兵这个称呼。在当时,唔,大概是数万年以前,凡是拥有一定能力、对征服脚下的大陆有野心的人,都可以被赋予一个光荣的称号——‘冒险者’。而蓝提斯,作为当时唯一一个将斗气修炼到剑圣级别的男人,和他的伙伴——巨龙法尔斯、暴力精灵弗莱娅、大魔导士休提尔、矮人玛法莱恩还有牧师玛雅,成立了一个冒险者小队。他们穿过了最大的沙漠、渡过了最凶险的河流、攀越了最让人仰望的高山、穿越了最深不可测的森林与沼泽,他们有着让人瞩目的实力,他们的足迹遍布整个欧亚大陆!”
就仿佛是吟游诗人一般,保尔尽情地歌颂着他所无比景仰的勇者的故事。
阿洛看着他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的脸,发现对方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且完全没有了最初的羞涩。
“他们经历了最不可思议的事件,这样过了很多年,他们终于停下了脚步。这时候,已经成为众人首领的蓝提斯大人建立了佣兵工会,在他的号召下,他的伙伴们和他一起绘制了一张巨大的地图,上面仔细地记录了他们所有足迹所达的地方,并且整理出多部资料发行,让其他有着野心和梦想的人们能够对世界拥有一定的了解,在减少不必要伤亡的同时,也让他们产生更大的兴趣,而蓝提斯大人的行为在当时更是获得了大部分民众的拥戴和热爱!”
“越来越多的人想要加入佣兵工会,蓝提斯大人挑选了品德好并且公正的人成为工会的管事者,而其他纷涌而来的人群,就用徽章的形式让他们领取任务,并且领取一定的佣金。”保尔握紧拳头,眼光明亮,“到后来,很多拥有徽章的冒险者由于志同道合或者其他的原因组成了固定的搭档关系,当搭档越来越多的时候,就形成了一个团体。在逐渐的发展中,这样的有着领导人的固定团体被称为‘佣兵团’,团里的成员被称为‘佣兵’,而其他的零散的,并没有成为团体的冒险者则沿用数万年前的称呼,依然是被称为‘冒险者’,而冒险者为了完成某些任务,会根据自己的需要组成‘冒险者小队’,但是这样的队伍并不牢固,会在任务结束的时候解散。”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矮人、巨龙、精灵都回到了自己的族群,牧师继续侍奉他的光明神,大魔导士继续追寻魔法的奥义。而我们的蓝提斯大人,在欧亚大陆史上也同样有了个独一无二的称呼——佣兵之王!”
任何一个能够形成独特结构、体系和法则的世界,都必定有着漫长而又辉煌的发展史,阿洛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只一心想要让自己获得能够自保的实力,所以即便是当初在魔法师公会待了五年,却是将精力全部投注在他所能够看到的所有的魔法之上,而没有对这个大陆进行深入了解。而在凝结了金丹的现在,他走出了萨多森林,除了要为流牙解决身体里的隐患之外,更多的,就是想要看看这个世界,追溯文明的起源,从而获得困在一个地方修行而绝不会产生的体悟,让自己的心境更上一层楼……毕竟,有谁会嫌自己的实力太强呢?
阿洛认真地听着保尔激动而不失条理的叙述,他几乎可以想象在那个属于佣兵之王的英雄时代,佣兵之王与他的伙伴们是怎样谱写了一曲恢弘博大的诗歌的,也可以想象那个各种神秘之物出没的时代,有多少危险,又有多少壮丽的景色。
不知不觉间,他感觉自己体内漂浮着的珠子迸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带来一股澎湃的青色力量,从丹田直冲上百汇,顿时让他的身子更轻了些。
“魔法师先生。”保尔看着保持温和笑容却一直没有说话的阿洛,开口呼唤,“魔法师先生?”
“是的。”阿洛毫无异状地回过头,“很抱歉,我沉浸在佣兵之王的世界里了。保尔先生的知识渊博,真让人无比钦佩,您优美的叙述让我忘乎所以了。”
保尔会意地笑了,就连凡塞的表情也缓和了一些。
“魔法师先生的愿望是想出来见识一下这个广袤的世界。”保尔询问道,“那么,是想作为一个冒险者,还是参加一个佣兵团呢?”
“如果是前者,我们将给您一个表示冒险者身份的徽章,而如果是后者,我们同样会给您一些推荐——比如,一些正需要人的佣兵团的名称?”
阿洛微微一笑:“我想,我希望获得一个徽章。”
这时候,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吃完了所有两翼虎的流牙,忽地站起身,走到流牙的身边,把手搭上。
阿洛抬头朝他温柔地笑了一下,再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保尔身上:“我是一个四级的魔法师。”他举起左袖,让对方看到里面的金色斑点,“而我的同伴是一个战士,他并没有接受过等级测试,不过实力应该在五级左右。”他有意识地减小了流牙的实力,“我们两个都希望能够成为冒险者。”
“好的。”保尔从吧台下拿出两个黑色的牌子,让阿洛和流牙将指纹印上去,再拿出个黑皮的本子开始记录,“两位的称呼是?”
“我叫埃罗尔。”阿洛和声说道,“我的同伴名叫流牙。”
麻利地办好了手续,保尔将属于阿洛两人的徽章递过去:“两位需要什么样的任务?”
“我想,我们需要一段比较长的旅程。”阿洛笑着回答。
“让我想想……”保尔拧眉沉思片刻,“好吧,明天有一个商队要出发,也许会到这里来雇佣人手,或者你们愿意明天起个大早过来碰碰运气?”
“是的,我们当然愿意。”阿洛略欠了欠身,“感谢您的帮助。”
从酒吧里出来,天色已经在两个人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变得黯淡了。阿洛没有再带着流牙去别的地方,而是找了个看起来不小、也很干净的旅馆住了进去。
而考虑到流牙的个性,他们只要了一间房。
我可一点也不想看到半夜有人砸开门闯进我的房间里来……阿洛这样想着。
阿洛要的是旅馆里最好的双人间,推开门进去——里面很大,并且有一张极大的看起来十分柔软的双人床。
“洛?”流牙当然也看到了,但他很显然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阿洛颇觉好笑地拍拍流牙的胳膊:“那是睡觉的地方,叫做‘床’,流牙和我,等一下要在那上面休息。”
流牙偏头:“睡觉的?”
“对。”阿洛笑着点头,“不过,这个床和地板可不一样,要上去睡觉的话,可是要……”小心一些。
阿洛的话音未落,就听到耳边一阵风声刮过。
就像以前在萨多森林里一样,流牙化作一道闪电,纵身直扑过去——嘭!
床塌了。
阿洛吞下后半截没说完的话,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
20.浴室
其实完全不能责怪旅馆的床铺质量不好——作为一个起码有七级以上实力的、完全不会使用斗气的、一直在森林里生活的、常年跟魔兽打交道、并且对外面世界的常识一无所知的人而言,让他学会温柔对待这些器物——比如床铺柜子什么的,不是太强人所难了吗?
所以那个足有一百九十欧亚长的大个子就倒在一堆曾经是柔软的大床如今是硬邦邦碎片的木板里,似乎十分不能理解地抬起头。
阿洛觉得,自己在那双金色的眸子里看到了某种被称之为“委曲”的目光。
忍了又忍,阿洛还是忍不住“呵”地笑出声来……在他看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头上顶着的布条、以及他手里扯着的已经变成两边的床单的时候。
“洛……”流牙能清楚地察觉对面的人周身的情绪,明明是自己一直想看的笑容,为什么会觉得……嗯,觉得像扑过去做点什么。
阿洛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他正一正脸色,看到流牙还呆愣愣地坐在“废墟”里面,就走过去,蹲下来轻轻叫了声“流牙”,然后帮他把身上沾到的木屑和头上的布片一点点取下来。
流牙一动不动地任凭阿洛摆弄,两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阿洛的脸——他看起来是收敛了笑容了的,可怎么都觉得,对方好像很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