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感情用事了,你看那家伙那副死样子,我看了恶心!”可七钥的一句比一句吼得响。
“可你以前看了心花怒放。”
“屁的心花怒放!”
死要面子这事是要有代价的。
不过这个代价完全掉到了染墨的头上。
“哎哟,我的屁股!”这是染墨第三次屁股开花,手上身上划伤不计其数。
“你怎么那么蠢。”七钥无数次从狐狸变成人,从人变成狐狸,以便把某只栽在地上怎么都起不来的家伙拖起来。
“你试试就这么走,我看你不摔!”染墨气得牙痒痒,“活受什么罪,真是。”最后一句话是自言自语的。
七钥忽然沉默。
“你也觉得我的态度很过分?”已然昏暗的光线,打在七钥的脸颊上,朦胧一片。
“这事我没有权利说话。”染墨叹了口气,“别在没人的时候后悔哭鼻子就好。”
“失踪了那么久,居然那么若无其事的再次出现,连个解释都不给我。”
“你给他解释的机会了么?”
“什么机会,他不是还悠哉游哉的和你品茶聊天,聊那劳什子的茶叶和那个什么房子的主人——”
“原来你在吃醋!”染墨恍然大悟。
“吃个屁醋!”七钥一天爆的粗口比他之前几十年都要多。
“小七,其实你不用吃——醋——”最后一个字拖了很长,甚至还带上了奇怪的音调。染墨想上前拍拍七钥的肩,结
果一个打滑又跑到地上去了,“狗娘的,我不起来了!”
七钥彻底无语。
“那间屋子的主人我很熟悉。不能说我是最了解他的人,至少,我对他的了解不会比你对时砚少。”染墨的表情有些
恍惚。那一溜罐子,似乎增加了不少,却依旧是随意排列着,高低参差。
“……你想说什么?”
“其实他们两个有点像。”
夜露微凉,滴在染墨的鼻子上更是觉得彻骨的冰凉。连带着从屁股底下传来的凉意,冰冷刺骨。
千烬一直在到处捣鼓想在接近半山的地方搭一间屋子。相较起人迹罕至的山巅,他更喜欢满地枯枝落叶的半山腰,夹
杂着碎石溪流,他说那是真正人住的地方。
千烬说那话时,染墨就在他旁边。屁股底下是横卧的粗壮树干,手掌在粗糙的表面停留,擦上一层水汽灰尘。
可惜,染墨到底没看到这座茅屋成真的一天。
“像?”
“看着不怎么像人。”
“难道还是咱们两个比较像人?”七钥翻白眼。
“至少,人前是这样的。小七,你确定,你了解他么?”
七钥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从染墨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侧脸的轮廓,看不出表情。
“回去吧。”
“回哪里?”闷闷的声音,明显的心不在焉。
“废话。”染墨把手伸出去,“拉我一把。”
“现在我们还回得到那里么?”
“你忘了我最擅长的法术是什么了么?”染墨扯开大大的笑,却在下一刻被完全打散。
“既然你可以回到时砚那里,那我们岂不是很早就可以回到子枢时翎那里?”
“呃——”
其实染墨当时去找七钥就是施展法术的,不然等他到那估计那只蠢狐狸早成烤狐狸了。只是因为用了一次消耗太大,
于是不得不带着七钥步行下山。
至于出了那个洞,他是彻底忘了还有这招。
“不过也不错啊,不然你永远也不知道时砚在这里,还在闷头瞎找。”染墨自我安慰。
“我本来就不吃亏。我只是为你的屁股感到不值。”
染墨瞬间耷拉下脸。
门缝里渗出光亮,伴着略略熟悉的语声。
屋子里似乎有不少人聚在一起,七钥听出说话的人是叶群,只是语速太急七钥没听懂。
“吱呀——”推门。
“……”一群人听到动静回头,个个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见鬼了?”七钥莫名其妙,回头看了看染墨,又看看染墨身后,没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啊。
“咦,那个是谁?”染墨拉了拉七钥的袖子。
子枢,时翎,叶群,烟轻,除了小米,到的很全,只是,为什么叶群和烟轻的中间坐了一个梳着两小辫的小丫头。
“那是——”叶群依旧瞪着眼睛,却是习惯性的听见问题就答,“这是,我女儿。”
“……”于是轮到七钥和染墨两个目瞪口呆。
“你们两个!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时翎这句话几乎是用吼的,一句吼完,眼睛都红了。
“呃,我们两个——”七钥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就上了趟山啊!”
“然后呢?”
“然后,然后遇到了,然后就回来了。”七钥把到嘴的时砚两个字吞下去,他还没想好怎么和时翎说,现在已经够混
乱了,没必要更混乱。
“上一趟山用了五年,你骗鬼啊!”
“五年!”这下子七钥和染墨一起吼。
然后看着叶群和烟轻中间的那个娃娃忽然绽开灿烂的笑脸:“漂漂姐姐抱!”
“那不是姐姐!”集体一起吼。
七钥没有说谎,毫无疑问。
时翎没有说谎,毫无悬念。
于是最后的结论就是在那个山洞睡的那一觉,不是几个时辰,而是几年。所以出洞的时候积雪已然消融,只是因为又
过了好几个深冬。
叶群和烟轻成亲已经有些年头,连娃娃都那么大了,只是那个叫叶轻的女娃娃怎么看怎么个小色胚,整天漂漂哥哥抱
,一会对着七钥,一会对着染墨。
七钥对于别人对他美人长美人短的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小叶轻明显对于染墨周身肃杀的气息毫无察觉。
时翎说韩幽三年前派大熊来找过他,给了他张喜帖。
韩三小姐到底没有等到天荒地老,选择了一条对谁都好的路。时翎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带着惆怅。七钥叹息,时翎只是
脾气坏点,毕竟不是块石头,日久岂能无情。
只可惜……
“对了,”时翎突然想到了什么,“韩潇跟着大熊一起来的。”
于是七钥和子枢的视线都跟着时翎对准了染墨,染墨被一群人看得发麻,干脆弯腰抱起一直对他漂漂哥哥抱的小叶轻
,拿无辜的小丫头做挡箭牌。
“那个韩潇,个子窜得飞快。”时翎说这话时明显的咬牙切齿,为什么就他永远停在那么点个永远不长。
凌子枢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
七钥又一次露出眼珠都快掉下来的表情。
“对了,我已经和他们师出同门了,小七,以后,我就不拖你后腿了。”
“呃?”
“师傅收了我,虽然我的资质比不上他们几个,但师傅说了,学两手自保的功夫是没有问题的。这几年我进步了不少
。”
“是不少。脾气好了不少。”染墨突然插了一句。
“我脾气哪里不好了!”前功尽弃。
“时翎,我在山上——见到时砚了。”
三十
依旧是简陋的小茅屋,在清晨的雾气中反而带上了飘渺的味道。
旁边是一棵参天大树,可以想象夏季枝繁叶茂高大挺拔的样子。可惜,现在却是光秃一片,枯枝丛生。
一个人倚着树干,仰着头,似乎在看远处的山峦起伏。
可七钥知道他一定不是在赏景,否则绝不可能对身后的动静充耳不闻。
“你过去吧,我在溪边等你。”染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一刻,他已踩着枯枝往另一边走去。
“恩。”
之前七钥告诉时翎他见到时砚了,他一直在千冥山,看上去健健康康,完好无损。
时翎瞪大了眼睛愣了好一会,张大嘴想吼什么,却半天只出来一个“啊?”
想了一阵,七钥还是决定再来一趟。照染墨的话说,把事情搞搞清楚,有什么误会都解释清楚,不要到头来都是被猜
疑给折腾的。
七钥想想也是。
很粗的树干,几乎把时砚的背影整个遮蔽,只露出边缘细细的一丝白。
一路的枯枝落叶,走上去“嚓嚓”作响。
倚着树干的人却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直到离得近了,才恍若惊醒般回头。
有水滴顺着发丝的甩动飞散到空气里。
七钥这才发现时砚的头发上几乎蒙着一层水汽,逐渐聚集成滴,凝结在发梢,一粒粒看上去很碍眼。
“你——”七钥看了看时砚的湿漉漉的头发和同样满是湿气的衣衫,又抬头看了看一碧如洗的天空,忽然还没见到太
阳,可怎么也不像刚下过雨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时砚的惊讶比起七钥更甚。
“很奇怪么?”
“你不是回去了,怎么找来的?”时砚的嗓音不知怎么的听上去略略沙哑。
“我有办法回去自然有办法来。”
时砚闻言一愣,随后低下头:“也对,你早就不是当年的小狐狸了。”略带嘲讽的语气,嘴角却依旧是熟悉的弧度。
七钥忽然觉得碍眼。
“告诉我原因。”七钥厌倦了拐弯抹角。
“什么?”
“你一直呆在这里的原因。”
“我要替人看房子啊。”时砚的眼神很干净,看不出一丝躲闪的痕迹。
“除此之外。”七钥了解时砚,他不会说谎,不屑说谎,却很喜欢把话说一半。于是明明真实却不甚重要的一半却和
能达到胡编乱造一样的效果。
“我答应了一个人,在这里等他回来。”时砚的视线不自觉飘远,略带恍惚。
“屋子的主人?”
“是。”
“你和他——”
“他救了我的命,我还他一个承诺。”
“不能长时间离开这里难道连送一封信也不行么。”七钥有一瞬的咬牙切齿。那个时候为了让时砚能够找到他和时翎
,他们故意在时府逗留的很久。
那段日子,对七钥,对时翎都是煎熬。
时砚却是无言。
“就算当时我扎了你一剑你气我,就算我蠢得无可救药让你失望彻底,可时翎毕竟是你弟弟,你就这么撒手不管了?
”七钥的声音不自觉拔高。
原本时翎也吵着要来,可惜染墨只有本事带上一个。
现在想想,幸好没来,否则好好的一个认亲场面很有可能被吵得鸡飞狗跳的。
“我没有气你。时翎是我弟弟,你也是我弟弟。只是那个时候伤得很重,等到可以走动托人去找你们的时候,已经找
不到你们的行踪了。”时砚叹了口气,把身体从树干上移开,“进屋说吧,外面风凉。”下一刻,身子一歪。
七钥无言,刚想转身,却发觉旁边的人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连忙伸手去扶,指尖无意中擦过时砚的手背最后用力托住
他的手臂。
“呃,站得久了,腿脚麻木了。”时砚的眼里满是歉意。
“别告诉我你站了一晚上。”
指尖残存的冰凉是时砚手上的温度,直到捧起染墨递来的热茶,温度透过杯壁渗入指尖,那份凉意才微微散去了些。
“呃,谢谢,麻烦你了。”时砚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向染墨道谢,似乎之前的狼狈根本不曾发生在他身上。
“不会。反正我今天就是当跑腿来的。”染墨朝七钥丢了个白眼。
七钥挑眉毛,低头自顾自喝茶。
屋子里忽然静了下来,只余袅袅的白烟自杯口升腾,消散在空气里。
“得,你们两个慢慢磨蹭,我先出去了。”染墨受不了时砚和七钥一个低头沉思一个自顾自喝茶死也不看对方一眼的
别扭劲,直接甩门出去。
“小七,这些年,你们,还好么?”沉默半晌,时砚很轻的开口。
依旧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好。没什么不好。”
“小翎,没给你添麻烦吧?”
“怎么没有,外面那个就是他惹来的麻烦,现在甩也甩不掉。”七钥故意把语声拔高,不意外的看到原本就倚着门边
的柱子站着看风景的人狠狠瞪他,忍不住笑出声。
“时砚,你可以放心,那么多年足以让一般人完成一生了,我们没理由还像个孩子要依附外人生存。时翎前阵子好像
拜了师说要学武,因为他一直耿耿于怀他连一个三流道士都算不上的事实。”
“那你呢?”
“就你现在看到的,有什么不好?”重逢时的慌乱冲动经过一晚上的时间早已消失无踪。一直在找,但找到了,又能
怎样。
只是有种空空落落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七钥安慰自己,不就是一时不知道以后该干什么么?过一阵子自然会好。
“对不起——”
“别给我道歉,这不像你。”一句话冲口而出,七钥却是一愣。
时砚不像时砚,什么话。
到底是时砚变了,还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记忆中的人早已发生的偏差,而守着这份记忆不肯放手的人却丝毫未觉
?
“一起下山么?去看看时翎。接下去怎么办到时候再说,怎么样?”七钥岔开话题。
对面的人却是无言。
“不是连这么一会都不能离开吧。话说明天我们就要离开千冥山了。”
“明天?”时砚猛然抬头。
“恩。”
昨天晚上子枢叶群他们一群人围在一起就是讨论下山的事情,大熊送来一封信,请他们无论如何要到韩府去一次。
具体什么事情没有写明,问大熊也颠来倒去说不清楚,只知道是韩潇出了点问题。应该是棘手并且不那么寻常的事情
,否则韩夫人不会在情急之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时翎。韩府不管怎么样都有恩与时翎,韩潇和七钥染墨又关系不那么
一般,不去帮忙实在说不过去。
“不要告诉我,你一步也不能离开这座小茅屋。”看见时砚不说话,七钥忍不住皱眉。
“我答应过他,寸步不离。”
“砰!”白瓷杯被重重的砸在木桌上,老旧的木桌跟着吱呀作响。七钥想说什么,却又忍住,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时砚,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话到嘴边顿住,该说什么?迂腐?木讷?呆板?愚蠢?哪个都搭上了边,却哪个
都不尽然。
“小七,我从来说到做到。只是,以前的你只是一味的跟着我,从来不反驳什么。”
七钥闻言一惊,抬头刚好撞上时砚的视线。满是惆怅的眼神,眼底一丝无奈蔓延。
“我以为,我说过的话,你永远不会忘记。”
“我,我忘了什么了——”七钥的语调有一瞬的颤抖,时砚的声音太过平静,平静得似乎已然摒弃一切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