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害你跑出来我挺过意不去的。”如果现在有灯,七钥一定能发觉染墨脸上的红晕。
然后嘲笑他居然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你说的话哪句能信。”可惜没有,于是七钥听着染墨依旧不怎么正经的语气自然选择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为什么不能信?”染墨手下用力,几乎挂在七钥身上。
“你给我放手,不能走路了!”
“怎么可能,那个时候你不是背着我走了很长一段路么?”
“你怎么知道!”七钥几乎想把牛皮糖直接往地上甩。
“小鬼说的。”
“小鬼?”七钥一时没反应过来,“肖肖?”
“恩。”染墨的声音有一点模糊。
“你想他了?”七钥的眼角抽搐,这家伙还真贱,非得把人赶跑了才会想着人家。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诡异。”
七钥明显感觉到后背贴着的人装腔作势抽搐着抖了一下。
“喂,快到了,可以放手了!”七钥挣扎。
“我们又没干见不得人的事,干嘛偷鸡摸狗的。”
“你勒得我难受!”
“吱呀——”木门从里面开启。
“你们两个在干嘛?”时翎看着两个闹成一团的人瞪大眼睛。
凌子枢听到动静也把头探出来。
七钥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下意识的手肘一顶。
“呜!”某只闷哼一声松开手捂着肚子蹲下去。
“呃,我不是故意的,染墨你不要紧吧?”七钥苦着脸,他发誓他只是觉得这样的姿势很丢脸,下意识的动作。
“你的手难道长在别人胳膊上的!”染墨咬牙切齿。天晓得他已经多少天没吃东西了,虽说不吃饿不死,可那么多年
来早已是形成习惯的事情,多少肚子会觉得不舒服。现在还被直接赏了个拐子。
“我——你们两个怎么到现在还没回自己房间去!”
于是某两只莫名其妙成为炮轰对象。
白花花的白粥。
这是废话,白粥不是白的还能是什么颜色。
染墨瞪大眼睛,仿佛想从那片纯白中瞪出一朵花来。不对,要花干什么,花又不能吃。
其实也不能说全白,至少粥端上来的时候上面还飘着两片菜叶子,只是菜叶子上面零星散布这好几块黄斑。
“别挑剔了,我只会做这个。要不你让这两个人去做。”凌子枢看着染墨不屑的眼神气不打一处来。
时翎和七钥不约而同地低头观察起桌脚的蚂蚁。
“哎。”染墨叹气,抓起勺子,小心翼翼的把菜叶子拨到碗外面,端起碗直接喝。
粘稠的口感,差点哽在喉咙里。
“大半夜的你就别要求高了。你别看小米那么乖巧的样子,半夜吵醒会变得很恐怖,曾经有个师弟半夜梦游跑到小米
房间里结果被她打成个猪头,第二天醒过来她啥都不记得。”子枢也知道自己做的东西不怎么上得了台面。
“她用什么打的?”时翎拿白眼看他。
“呃,擀面棍,她习惯抱着那个睡觉!”
“你吹吧。”时翎已然对凌子枢的随口胡诌免疫。
“有一次叶群下山回来晚了,回房时候动静太大把烟轻吵醒了,结果一拳头半边脸青了一个礼拜。”凌子枢整个忽略
时翎。
“噗——咳咳。”染墨终于被粥呛到。
“他们同房?”
“咳咳!咳咳!”一口气没喘上来更是咳的惊天动地。
七钥一把把染墨手里的碗抢下来,把他按在床上猛捶。
“隔,隔壁。他们的屋子只隔了一堵墙,这木墙其实没啥作用。”子枢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时翎的话让他小小
的抽了一下,还是看到七钥跟染墨这么肆无忌惮的闹,不小心又小小结巴了一下。
视线下意识的往别处看,不经意间划过染墨进门时随手放在床边的大氅,一凛:“这是,师傅的?”
“哦,温泉池子那捡来的,看看应该价值不菲的样子,放在那里潮一晚上估计也废了。”染墨终于停下呛咳,趴在床
上喘气。
七钥看了他一眼,眼里深意莫名。
染墨觉察到他的视线,回头,忽然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官人你真狠心,妾身重伤还未痊愈,就这么对着妾身伤处下手……娘呀!”染墨掐着嗓子还没装完,就被七钥吓得
裹着被子往墙壁的方向躲。
冰刃的锋芒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刺目。
“你跟着扶芳怎么别的没学会!”
凌子枢的注意力完全没在这几个人身上,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件大氅。
“落在池子边?师傅居然那么大意。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明早我替你还给师傅?”虽是询问的语气,可凌子枢已经动
手抱起大氅生怕染墨不肯给他似的。
印象中他师傅对于这件披风可是相当钟情的,用了很多年依旧保持雪白可见其花了多大的功夫去清洁保存。
居然会忘在池子边,真是见鬼了。
“哦。那就麻烦你了。”
木门开了又合,带起一股风。
火光微微摇晃两下,忽然一片黑暗。
凌子枢和时翎闹了一夜,早就困的不行。
“那两个笨蛋,也不知道动静小点!”七钥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清冽的声音在万籁俱静的深夜异常突兀。
尤其还没人附和他。
“喂!”伸手,推。
床上的人干脆装死。
“那件衣服到底怎么回事?”
一瞬的沉默。“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好管闲事的狐狸。”床上的人终于动了下。
“看不出来的事多了。我也走了,不帮你点灯了。”七钥问那话的目的不过是刺激一下某只装死的,他还不至于无聊
到什么都管。
“小七,我想抱狐狸——”染墨的声音忽然近了。
七钥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额上青筋暴起。
一抹银光一闪而逝。
“啊!”染墨把自己的爪子晾在空气里,虽然房间里太暗看不清,依旧能想象其血淋淋的凄惨模样。
小狐狸转转耳朵,钻进被子。
“本来还想摸——帮你顺毛的。”染墨话到一半吞了回去。
狐狸爪子在黑暗中依旧寒光凛凛。
二十七
地上的积雪还未及消融。
泛黑的脚印层层叠叠,交错蔓延了很大一片。
日夜颠倒不在该睡觉的时候躺下的结果就是整个人头重脚轻,外加积雪湿滑,染墨一个不小心就是一个踉跄。
旁边刚好有弟子走过,本来伸手想帮忙,却看他摇摇晃晃愣是不倒,于是笑着走开,任他自生自灭。
染墨不以为意,这雪地本就是踏惯的。
前山人多,走来走去积雪自然融化的快,那个时候在后山,整个雪季地上从没出现过褐色的土地。
一层又一层密密的覆盖,踩上一串脚印没两天就被另一场雪遮得严严实实。
千烬特别喜欢在雪地里一路小跑。
一定是小跑,因为雪积得厚,步子根本跨不大。而且小跑也是需要本事的,染墨就一直学不会,于是跟在千烬身后一
会摔个狗吃屎,呃,是吃雪。
于是常常看得到一片雪白中点缀着几串大小不一的脚印,然后隔一段就有一个人形印记。
那个时候,千寒总是靠着门看着他们两个闹。眼底是淡淡的温柔,要仔细看才能发现。染墨自然没机会仔细看,只是
觉得不舒服,胸口梗塞的感觉蔓延。因为那种温柔,从来只针对一个人。
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冷笑,以前的那个蠢蛋,摔死活该。
眼前的雪忽然变得干净,没有黑乎乎的脚印,也没有一个个横七竖八的窟窿。
视线尽头是死路,四起的土坡将此处三面围合,一座小木屋孤零零的立在一片白皑皑的雪地上。
门是开着的。
屋子的主人此刻正站在门口,靠着门框,微微抬着头。
从染墨站着的角度,看不清他视线的方向,只能看到他微蹙的眉头。
这个姿势,和当年轻易重叠。
染墨突然很想笑。
“啪!”一堆雪刚好从染墨身旁大树的枝桠间掉下来,不歪不斜落了他一脑袋。
“呃。”不小心嘴里漏了气。
几乎同时,一道银亮锋芒破空而来。
染墨没有动,只是不自觉微微勾起嘴角。
几道墨黑的发丝随剑气飞舞,与锋芒接触,断裂,下坠。
冰冷的剑锋在在距离咽喉一寸处停下。
“这算是让我还几百年前的债么?”染墨依旧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对于几乎贴上皮肤的利器似乎毫不在意。
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一路渗透。
“进步不小。”答非所问。千寒撤剑回鞘,金属摩擦的声音,在一片沉寂中异常刺耳。
“关于昨天半夜在温泉池子里的事,我来向你道谢,还有那衣服。”既然千寒不想提过去的事,染墨也懒得纠结。
拍拍头发,积雪纷纷扬扬落了不少,头顶发丝上还沾了不少冰粒子,触手湿漉漉一片。
呸,进步不小?这种反话谁信。
“子枢已经还给我了,你不用专程跑一趟。养好身体就好。”
染墨闻言挑了挑眉毛。
果然时间真是个好东西,虽不至于让人变得面目全非,至少还是能把人打磨的棱角全无的。这些话,记忆中的千寒,
绝不会和颜悦色的对染墨说。
不过——
“知道了。你现在还真跟个小老头似的——”全然不在乎的口吻,听不出一丝真心。
变得更多的,恐怕还是染墨自己吧。
千寒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屋。
“难道你看我一眼都觉得多余么?”人影一闪,染墨已经到了千寒背后,身体几乎贴到一起。
稍稍把头向前倾,下巴刚好扣在千寒的肩上。
漆黑的发丝顺势划下,与那片雪白融为一体,似乎纠结缠绕。
“你越来越肆无忌惮。”
染墨完全忽略千寒的话,也忽略这句话背后可能有的不快。反正他听不出,就算听得出也听不出。
就当以前所有吃得亏,一次要够本。
于是爪子摸啊摸啊摸,从衣服外面摸到衣服里面,一层又一层……
“啪!”实木剑柄重重砸在某只咸猪爪上。
“啊!”某只惨叫,举着再次受创的爪子。
原本血淋淋的爪印才刚结上一层薄薄的痂,这会又是一大片通红,隐隐泛着青。不难想象,半天之后铁定肿成馒头一
只。
“下一次不会是剑柄。”
“好歹我昨晚也被你看光了,让我平衡一点不行啊!”不是剑柄难道下次要连手一起砍……染墨一个哆嗦,赶紧把爪
子收回来。
冰冷的视线划过染墨,从上看到下。
“好吧,我知道你该看的早看过了——”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话出口染墨才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呃——”想说
些什么做弥补,却什么也扯不出来。
“啪啪,啪,啪啪。”一连串纷乱的脚步声接踵而至,算是给染墨解了围。
“师傅!”凌子枢一路跑得气喘吁吁,在看到染墨的同时愣了一下。
“说。”
“师傅你有没有看到七钥?就是徒儿的那个朋友。”
“为师怎知道。”身后忽然一阵风过。
“死狐狸跑哪里去了!徒儿告退,打扰师傅休息。”说完一溜烟没了影。
千寒微微皱了皱眉,回头,身后白茫茫一片。
没有紫雾笼罩的千冥山,光线打在积雪上映出刺眼的惨白。
小狐狸轻巧地在雪地上奔跑,留下一串串足印。
本来七钥没打算化出原形的,毕竟在这荒山野岭的遇到什么更强更壮的野兽是相当司空见惯的事情,到时候一边逃一
边化人形施法术更麻烦。
只是这里的雪实在积得太厚,一脚踩下去,冰冷的触感直直蔓延到大腿,寸步难行。
幸好这一路什么都没撞上。
七钥有问过凌子枢关于这紫雾的问题,他回答说师傅不让他多管,好像不用操心的样子。可子枢越是这么说,七钥越
是觉得事情不对劲。
尤其今天清早莫名惊醒,想出去透透气,却发现笼罩山顶的紫雾居然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本来想把染墨叫上的,想想他好不容易重新恢复到活蹦乱跳的样子,要是蹦了没两个时辰又瘫在那了,还是算了。
天空忽然又飘起了雪,不大,薄薄的雪片落在小狐狸头顶上,甩甩,继续跑。
看来要抓紧时间了,七钥可不想什么都没查出来先被雪给埋了。
原本狭窄的山路忽然开阔,地势也平坦了不少,放眼望去,白皑皑的一片,高低起伏。有树,却只是零星几棵,散落
四处。
小狐狸接连跑了好几步,停下,四下张望,看不到上去的路。
“小家伙迷路了么?”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小狐狸没来由地一抖。
那个时候时砚说什么来着,记不清了,只是依稀记得,就是这么个调调。
小狐狸回头,略略耷拉了下耳朵。
说失望,不至于。
他幻想过无数次再见时砚的情景,唯独没想过会是他们初识那一幕的重演。
七钥没有忘记时砚,所以时砚也不可以忘记,不可以当作过去都不存在一切从头再来。
不然,爪子伺候。
“小家伙还真喜欢发呆。”原本曲腿坐在大石块上的人一个纵身跃了下来,伸手,似乎想摸摸小狐狸银亮的毛。
小狐狸才不会客气,他正好想到时砚爪子很痒。
爪子招呼上手背的一瞬间,小狐狸忽然找不到目标,险些扑了个空。
“哟!好险!”那个一身红衣的陌生男人微微眯了眯细长的眼睛,整个表情比狐狸还狐狸,“小家伙那么凶可不行,
不讨人喜欢知道不?”
“我不需要你来提醒什么。”银光一闪而逝,清冷的声音打断红衣男人略带挑衅的语声。
“不,你需要。”男人再次逼近,七钥甚至感觉得到男人的鼻息,异常炙热。
七钥瞥了他一眼,不发一言。
“聪明的话,乖乖回去。要不是看在你是只漂亮的小狐狸,外加现在这模样实在我见犹怜的,我可不会那么客气。”
依旧识不怎么认真的调笑语气,只是男人的眼底却是冰冷的光芒一闪而逝。
七钥的拳头不自觉的握紧。
“不要以为我只是说着玩的,小孩子要呆在小孩子该呆的地方,不要到处乱跑,知道么?”得不到回答,男人的眼神
彻底冰冷,带着近乎逼人的凌厉气势。
背脊不自觉僵直。
“呃,这家伙我带走,不麻烦你。”一个声音忽然凭空插了进来,几乎同时,一只手握住了七钥早已紧握的拳头。
一惊回头,对上染墨依旧不怎么正经的笑脸。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几乎在染墨现身的一瞬间,那个陌生的男人收起了浑身的戾气,重新坐回大石块上,
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要不是这只蠢狐狸,我确实不想来。”
“你,你们认得?”七钥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