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枢看了眼七钥多少有点讪讪然。
谁叫他之前做错了事砸了招牌。
“喂,凌子枢!”时翎呆着呆着想找点是做,于是下意识的叫了声。
可惜某人已经支着手撑着脑袋一点一点不知梦游到哪了,听到动静一吓,险些从椅子上栽下来。“啪!”手肘撞上方
桌的桌脚,疼得龇牙咧嘴。
“……你还真蠢。”时翎嘴角抽搐。
子枢白他,懒得搭理。说他蠢也不知道谁更蠢,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他耍着玩。
“凌子枢,你说,小七是不是看上这个家伙了?”时翎的视线重又回答床上,依旧泛白的脸色,可唇色已透出隐隐的
粉。只是伸手触碰皮肤依旧冰凉。
据说因为紫疏本身性寒,这一大瓶灌下去能够还有命在实在是染墨本身命够硬。物极必反,对身体有利的东西过了量
自然只能有害,同样,本来有害的东西一旦过了最危险的那关,对身体恢复以及修为的长进都是一日千里的。
子枢沉默。
“干嘛不说话?难不成你打算退缩了?”
“你觉得七钥会爱上我么?你也说了我很蠢,总是做错事,第一次见面就把他的爪子给压烂了,后来还被附身,整个
给他添麻烦。这次又给他脸色看,说说要给他朋友治病结果雪上加霜。”唠唠叨叨的数出一大串。
说到朋友的时候依然下意识的心头一悸。
时翎越听脸越黑。
“看来你真的没戏了!”
子枢立马耷拉下脑袋。
“其实我本来就没站在你这一边,毕竟小七是我哥的,我要替他守着——”时翎说着瞥了凌子枢一眼,然后摸摸自己
的鼻子,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假,超假,“不过,其实你也没那么糟糕。”
“后面半句话你可以不用加。”
“我说真的。虽然蠢了点,但还是挺幽默的,尤其是如果有什么小伤小病的还是挺好用的。”时翎一条一条细细的数
。
“咳咳!”这边子枢还来不及说反驳的话,床上的那位已经开始闹腾。
于是两只脑袋一起凑了过去。
还好死不死的撞在一起。
“你干嘛跑得那么快,力气那么大,头那么硬,嘶,真痛!”时翎捂着自己的脑袋,天晓得这个傻大个的脑袋是什么
做的,人家一包草还不见的有那么夸张的硬度。
难不成还是一包铁?
“你以为就你痛!”凌子枢瞪他。
相比起时翎,他更惨。撞上时翎脑袋的时候一吓,赶紧抬头,于是悲惨的撞上了床架,脑袋二度受创。
时翎瞪他。
子枢回瞪。
“咳咳!咳咳!”床上的那位看着两个眉来眼去的大男人咳得凄惨。
哪个好心人给他倒杯茶……
二十五
很多时候,子枢他们泡茶用的是泉水。
千冥山的山泉不算多,但因为人迹罕至水质确实不错。
可惜,这个季节,上游的泉眼早被冻得差不多了。
“这水真不错!”终于等那两个家伙消停,想到染墨这么个大病号,他其实已经咳得只剩半口气了。子枢怕被七钥回
来劈死赶紧送上清茶一杯。
袅袅的热气在空气中缓缓消散,打在脸上是略略的暖意。
染墨咂咂嘴。千冥山实在是个不错的地方,也难怪那么多人赖在这里死不肯离开。
“这应该是小米收集的树叶上的雪水吧。”子枢端起茶壶,看了看其中清冽的色泽,“那丫头最喜欢这个季节,满山
坡找树爬。”
时翎听着嘴角抽搐:“那丫头喜欢爬树?看上去那么乖巧可爱的……”
“骗人的。”子枢直接打断他的话,“与世隔绝的日子过多了,多少都会有点行为异于常人。”
“咳咳!”染墨不小心被茶水呛到。
“你小心点!”时翎一把把染墨手里的茶杯夺过来,既然喝个水都能喝掉半条命,那还不如不喝。
“不过看上去还真一点都不像刚从阎王那里拉回来的人。”
时翎这句话倒不是拿人开损。
此刻的染墨看上去气色很好,两颊稍稍带着血色,比不受伤的时候看上去还健康。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子枢还记得自己的医者本份,替染墨把脉。
“没有。”
“你那个师傅那么神?”时翎已然两眼冒光。
“别打我师傅的主意!”
“我只是要拜师,你说的什么话!”
于是两个人再次把病人扔在一旁,自顾自对着对方开炮。
“那个,我说——”染墨被他们吵得头疼。
“没空!”
“干嘛?”相较起时翎黑着脸吼回去,子枢略带不耐的回问已经是很客气了。
染墨抽搐。
雪已经停了很久。
地上的积雪依然没有融化的迹象,几乎没到小腿。
凌子枢说,屋子后面有一处温泉,水温适宜,他们几个常常溜进去泡泡。
时翎鄙视他们为啥用溜的。
因为师傅也会去,做徒弟的跟师傅抢池子总说不过去。不过这个时候,里面不可能有人。子枢解释,然后还替染墨找
了套他不常穿的干净衣衫。
他还说,最好不要打灯笼,动静太大会被师傅发现的。
于是再次遭到鄙视。
一脚接一脚,深深浅浅的脚印。
染墨拒绝了子枢说陪他来的好意。那么冷的天,没事不在温暖的房间里呆着出来喝冷风岂不是有病。
这种明显脑子不正常的事留给他这个大半个月没接触过洗澡水的家伙去干就是了。
本是一片漆黑的山林因为地上的积雪有了微微的反光,能模模糊糊看到前方树丛的轮廓,还有隐在树丛深处的点点火
光。
小心翼翼的绕过树丛,本就高低不平的林间小道,外加参杂着冰粒子的积雪,没走两步小滑一下,再走两步小拌一下
,还没看到温泉,染墨就觉得他的鞋子已然湿透,冰冷的触感从脚底一路蔓延。
终于离火光近了。
被树丛环绕的温泉,氤氲的雾气几乎遮蔽视线,走得近了,都不见地上有积雪的痕迹。
飞快的把脚上的鞋子扔在一边,坐在一旁的石头边缘把脚插入水里。
一瞬的炙热感,与之前如履冰霜有天壤之别,一瞬间染墨忍不住怀疑脚是不是自己的。
“谁?”一道冰冷的质问,却在瞬间划破弥漫的雾气。
“呃,啊!”染墨先是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一吓,下意识往旁边一闪,一道剑气几乎擦着他的脖颈而过。
“扑通!”躲闪的动作过大,外加原本重伤后体虚,于是整个往池子里栽。
水花四溅。
温泉的水温自然不会太高,只是染墨刚刚从冰天雪地里一路跑过来,外加两次一不小心没了方向,于是在雪地里转悠
了更长的时间。这一冷一热,实在把他折腾的够呛,一个闪神喝了好几大口水。
一只手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拎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咳咳!”呛得七荤八素。
该死的凌子枢,他不是说这个时候不会有人的么!不然他怎么会那么掉以轻心,连池子里有人也不知道!
“不好好在屋子里躺着,大半夜瞎跑什么。”明明是责备的话语,却听不出责备的语气。
染墨却在瞬间忍不住瞪大眼睛。
被雾气模糊了的容颜,却是一头不容错认的雪色霜华。
只有从微皱的眉头才能寻觅到一丝气恼的痕迹。
“咳咳!”连咳嗽都被噎住了一瞬,然后染墨才想起来他还呛着,继续咳。
等到咳得差不多了,才发觉原本站在水里的人已经没了影子。
回头,那人已经穿戴完毕在系最后一根带子。
“千寒——之前,是你救了我?”其实染墨这句话问的很废,那个凌子枢有多少本事,不用掂量也知道。
正在系衣带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拍了拍衣服,打点整齐。
完全对染墨的提问充耳不闻。
“你收了那么多小娃娃做徒弟?”染墨对于他的淡漠早已习以为常,自顾自找乐子,“终于觉得一个人的日子过腻了
么?”
原本已经抬步离开的人忽然顿了顿,回头扫了一眼。
一贯的淡然眼神,只是其中似乎有一闪而逝的惊讶意味。
“看来,这些年,你也变了不少。”不带褒贬的语调,只是单纯的陈述事实。
染墨不自觉噤声,连带僵硬了嘴角的弧度。
“照顾好自己,别总做没意义的事情。”
最后一个字传入染墨耳朵里的时候,岸上已经没有了人。被雾气弥漫了的视线,一片朦胧难辨。
染墨忽然觉得累,于是放松身体靠在身后的大石块上,任由湿嗒嗒的衣服依旧贴着身体一起泡在水里。
这衣服不是他的,如果被泡褪色了不好。
他知道,只是懒得动弹。
“没意义的事情么?”
“小墨小墨,过来看,这把匕首漂亮不?上次溜下山刚好看到有个摊主在卖,可惜钱不够。今天师傅让千寒去买些布
料,我让他捎来的。”依旧是一袭青衣。
就像千寒永远只穿白的,永远只摆个死人脸一样,他只喜欢青色,蓝加紫的混合,和湖边的那一大片鸢尾很像。
“千烬,千寒送给你的?”染墨听到一个略略稚嫩的声音,然后视线里出现一个小小的孩童,同样是一身小小的青衣
,却绝对穿不出一旁少年的儒雅俊秀。
“死小鬼,跟你说了多少遍要叫哥哥!”“啪!”一巴掌拍在那个孩童的脑门上,却只是很轻的声响,“对啊,我跟
那家伙算什么银子。”
精致的匕首,刀鞘上镶着一块不小的宝石,很蓝,很透彻,却又深不见底。就像,屋外的那个湖泊——
终年没有潮涨潮落。
小小的手轻轻拔出匕首,尖利的锋芒一闪而逝。
“咄咄!”“师兄。”随着一串不大的敲门声,木门已被人大力推开。
来人明显已对这扇动不动卡住的木门了解透彻,知道用多大的力,知道怎样使力。
他一天要来几次?回忆铺天盖地涌来,染墨数不清,也不想数。
“千寒,你不是要去见师傅么?那么快回来了?”千烬轻笑回头。
“我来看看——小心!”
“干嘛?”
“啪!”
染墨只看到千寒的眸子瞬间收缩,白光一闪,眼前已没了他的身影,随后一个小小的青色身影被大力甩了出去,狠狠
撞上桌腿。
“哐当!”匕首坠地。
伴着几缕缓缓飘落的青丝。
“千寒!别吓着孩子。”千烬推开千寒,跑到痛得缩成一团的孩子身边,“小墨小墨,别吓哥哥,告诉哥哥哪里撞到
了?”
小小的孩童抬起头,眸子里明明已然雾气氤氲却依旧强忍着,倔强的抬着头看着不远处站着的行凶者。
不带任何仇恨的眼神,只是想单纯的找寻一个答案。
千寒微微皱了皱眉:“他到底是历经千百年成的精,哪里是什么孩子。”
也许当年的孩童看不到,可染墨在一边看得很清楚。
千寒的眼底,只有厌恶。
忽然有些喘不过气,胸口莫名的憋闷,很沉很沉。
视线再次变得迷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摇晃,又似乎没有。
脸颊被轻轻触碰,很软很细的触感,丝丝分明,却又被末端扎得有点痒。
染墨很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只能撑开很细的一线。银白的发丝,在脸上扫过。
真是,该不会七钥左等右等不见他回去以为他栽进澡池子里了,所以就一路找来了?
“七钥,你还真,越来越,婆妈……”
模模糊糊的语声,也管不了对方是不是听得清。
那个人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下一瞬,水声四起。
二十六
冰冷的湿气,透过衣衫一路蔓延开来。
染墨稍稍侧了侧身子,想把那股湿气赶走,却在下一瞬被人摇得七荤八素。
“你死人啊!在这种地方都能睡着!你以为你受的伤是假的!稍微好点就到处折腾!你看到我的头发本来就是白的不
可能变得更白成心要我难受是不是?”一连串噼里啪啦从天而降。
染墨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了眼一旁火冒三丈的七钥,脑袋里一片混沌。
他怎么说那么多话都不用喘气?
“不小心睡着了,让你担心了。”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有多少真心。染墨撑着背后的石头坐直了身体,一件雪白大氅
笔直滑了下去。
在它接触到地面之前,被染墨一把拉住。
“这个哪里来的?”
“什么?”七钥气还没消,看到染墨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染墨直接把大氅递到七钥面前。
“我哪知道。我来的时候你就这样靠着石头睡得跟个死人一样。”七钥翻白眼。
“之前不是你?”
“我什么?”答的人比问的人更莫名其妙。
“……没什么。”染墨起身,把大氅抱在怀里,视线无意中扫过一旁的草地,来时穿的长衫此时被折得整整齐齐放在
那里,只是摸上去冰冷潮湿,“阿嚏!”鼻子一痒一个喷嚏。
“把衣服披上,抱着干嘛?”
“哦。”小心抖开大氅披上,鼻尖是一股熟悉的茶香。
千寒喜欢紫阳毛尖,那个时候千烬备了很多在房间里,每次来给他泡上一杯,于是熏得染墨总是觉得他身上也有这么
股味道。
染墨自是不讨厌这股茶香,只是每次看到架子上摆放的罐子就觉得碍眼。
千烬不是恋旧的人,却很奇怪的留下了每一个空罐子,经年累月,长长一溜。看在染墨的眼里满是嘲讽。
“染墨!你还愣着干嘛,想冻死明说。”七钥已经走出了好几步却一直没看到有人跟上来,回头才发现某人正抱着一
件披风发呆。
“哦,来了。”低头,垂眼,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闷着头走了好长一段路。
地上的积雪依然没有丝毫消融的迹象,只是隐隐约约看得出四排不怎么整齐的脚印从前方蜿蜒而来,身后的脚印,却
已是杂乱一片。
“小七,生气了?”染墨忽然觉得很不对,然后才意识到七钥一直在前面闷着头走路。这段时间一直看惯了他不停念
叨,突然安静了还真不习惯。
“我生什么气?还有,别用那么粘腻的称呼叫我,冷得很。”虽然光线很暗,染墨看不清七钥脸上的表情,可他能想
象。
肯定是一个白眼。
“为什么时翎可以我不可以。”
“你跟他有可比性么?”
“为什么没有?就因为他是时砚的弟弟?”染墨忽然觉得自己很欠抽,他是觉得自己之前的态度不好道歉来着,又不
是单挑,“当我什么都没说。”
染墨稍稍往前赶了两步,把那件大氅子打开,把七钥一起裹进去。
“你,你干嘛?”肩上忽然被带了一下,然后就是一个温热柔软的触感,完全贴着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