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师父性格比较怪异——”子枢顿了下,看了眼时翎。
报以期待的眼神。
“每个徒弟在拜师前必须经过好几关考验。第一关,必须在柴房住一个月,每天负责整个庭院的打扫,要帮着小米做
饭,还有打水劈柴,反正就是打杂一个月——”再次报以询问的眼神。
稍稍闪烁的期待眼神。
“其实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师傅按照他是不是看你顺眼会有特别的考验。对我的考验是把一把草药磨成末末。你是
不是觉得这一点不难?是的,不难,但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的。”子枢故意顿了顿。
时翎咽了口口水。
“叶群的最后一关是帮他洗脚。三师妹烟轻的任务是帮他,洗澡。貌似还有一个谁的任务是喝了他的洗脚水——”这
次子枢干脆不看时翎了。
“耍我好玩么?”怒瞪。
千冥山的山路其实不陡。
蜿蜒的石阶在草丛中若隐若现,落差并不大。
只是不难走的前提是天气够干燥,光线够充足。
等染墨歇了好一会喘得不那么厉害可以继续赶路的时候,天色已然昏沉的厉害,加上越往上雾气越大,视线越发受阻
。
被水汽打湿的石阶,石阶上零星散布的青苔,虽不至于滑不留足,但也时不时小小踉跄一下。
“时翎,你干嘛走在最后?”七钥听到后面很轻的“呀!”一声,回头,看到的是翎很困难的维持平衡的样子,“走
中间来。”
叶群和凌子枢一人有一个火折子,于是分了一个给七钥。由于石阶很窄,顶多两个人并排走,于是落单的时翎手里连
个照明工具也没有。
“不用,摔不死。”
“我可不想过会回头发现后面人没了。”七钥拉着染墨往旁边靠,“快上去!”
时翎闷头走。
“那家伙怎么了?”走在前面的叶群和凌子枢见跟在后面的火折子很长时间都没有移动,于是回过头来找人。
“估计我又惹着他了。”子枢耸肩,“我说,你们几个想在这里过夜么?”
鞋底与潮湿地面的摩擦声,一点点靠近,动作很磨蹭。
“我们要快点走,在这里逗留多一刻就多一份危险,尤其我们手里的火折子很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叶群拿火
折子晃了下时翎,“小心点走,别真摔了。”
时翎不想甩他。
“放心,我会在师傅面前提你的事情的,别皱着张包子脸。”子枢打量了时翎一眼,拉着叶群转身。
“和师傅有什么关系?”叶群一头雾水。
“你别管。”
叶群对于凌子枢的脾气早已摸得一清二楚,他说别管不管就是了。
“真是,一个比一个会找麻烦。”山上很静,即使很轻的说话声也能传得很远。七钥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皱眉。
“真是老妈子的口气。”
“你敢嘲笑我,我马上放手你信不信!”
“你要是会放手,会有那么多烦心的是么?”染墨的话,话里有话。
说完,低头,继续小心的走自己的路。他可没这个力气在这个时候管太多闲事。
微弱的火光微微摇曳,照在七钥的眸子里,依然微微的晃眼。
稍稍垂下眼睑,却在下一瞬间,睁大眼睛。
“染墨,小心!”
前面的叶群子枢也停下了脚步。
泛着荧光的眸子自草丛后缓缓逼近,远远近近一群。
“你们的运气还真不错,我在这里上上下下几百回,也没碰到过那么多狼!”叶群苦笑,抽出短刀,把凌子枢护在身
后。
“……”
二十二
有风轻轻划过,火折子本就不明亮的火光微微摇曳,一瞬熄灭,一缕青烟袅袅。
一片昏暗,只能勉强辨认远处树木的轮廓。
泛着荧光的眸子缓缓逼近,几乎看不见狼群的具体数目和单只体型。
“啪!”时翎脚下一声异响,一根树枝应声而断。
身体瞬间僵硬,背后好不容易风干的衣衫被再次湿透。幸好,狼群没有动。
“交给你了。”七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轻,近乎耳语。
擦身而过。
时翎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人形物体就被塞了过来,下意识伸手圈住,对方身上的骨头简直挌手。
一道银光瞬间划破黑暗,一闪,伴着飞溅的血光,狼群的嘶嚎。
“快点退后,小心不要被发现!”叶群扯着凌子枢绕到一旁的大树后面。
时翎很用力的架着染墨,尽全力把他扶到了另一边的草丛里拉着他坐下。
“喂,你,还好吧?”也许是之前的拉扯碰到了什么,染墨的身体微微颤抖。伸手,触碰到冰冷的皮肤,摸到一把冷
汗。
“还,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可恶。”时翎抬起头,却根本找不到凌子枢的踪迹。
周遭是漆黑的一片。空气中血腥的气味逐渐加重,有风,却根本吹不散。
令人作呕。
远处银白光芒轻盈起舞,不用看也能想象血花四溅,尸体成堆的情景。大部分的狼群都被同类的血腥吸引,往七钥那
边围去,可是时翎不敢掉以轻心。
虽然他不知道他的紧张抵什么用。
一直斜靠在他肩上的染墨忽然僵直了身体,很困难的抬起了头。
“怎么了?”胸口不期然一窒,时翎跟着四下打量。
很近的地方突然传来不同寻常的摩擦声,不同于风动叶片相互摩挲的声音。
很轻,但是略略的杂乱。
时翎重重的咽了口唾沫,听着沉闷的声音从耳际消散,手心满是潮腻。下一瞬,却感到黑暗中冰冷的手指扣上了自己
的手臂,突然用力。
原本靠在他身上的人用力挺起身子。
“你——”时翎只说了一个字,瞬间噤声。
却已风声异动,几道荧光忽然从草丛里扑了过来,伴着铺天盖地的腥臊气味,黑暗中尖锐的光芒一闪而逝。
时翎下意识地把身旁的人一把扑倒,却在动作的同时感觉到划过耳际的凌厉风声。
瞬间,哀嚎肆野。
血腥的气味越发浓重,时翎并不清楚身后发生了什么,反正他没死就对了。
“染墨,快起来!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时翎很用力的去拉,却异常的沉重,“再撑一下就好了——快起来!”
地上的人依旧痛苦地蜷着身体。
“咳咳!咳咳!咳!”好不容易染墨稍稍直起了身子,时翎还没来得及把他拖起来,就听他突然爆发出一串呛咳,止
也止不止。
“你白痴啊,非要把所有的狼都引过来!”手忙脚乱中,时翎根本顾不得自己吼了啥,赶紧伸手想把染墨的嘴堵上。
汗湿的手掌,覆上冰冷的手背,手的主人因为近乎窒息的喘咳止不住颤抖,似乎有液体从染墨的指缝间渗出,沾到时
翎的手掌。
血腥弥漫。
狼匹喘息的声音悄然接近。
时翎不自觉的紧握拳头,可染墨依旧在咳,咳得接近脱力。
忽然一道利器破空的声音呼啸而至,喘息声戛然而止,随后,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师兄?是你们么?”不远处传来女子高呼的声音。
点点火光接连出现在视野中,越来越近,亮得几乎灼眼。
时翎终于看清狼的头部插着一支箭。
紧绷的神经倏然松懈,他都有直接瘫在地上的冲动。
“呃,你们是谁?怎么上来的?”灯笼逐渐靠近,时翎抬起头,视线正好撞上女子娇俏的容颜。
听声音她是之前出声呼喊的,只是手里并没有弓箭。
“小米,不可无礼。”
“烟轻,小米,你们怎么下来了?”叶群握着短刀拉着凌子枢跑了过来,血滴顺着刀锋一路淌下。
“师姐看你们两个去了一整天都没回来,不放心,就死拽着——没有,是师傅看你们半天不回来,让我和师姐来看看
的。”小米小心翼翼瞥了身边的女子一眼,吞口水。
“烟轻,你真的担心我?真的担心?”叶群一把扔了手里的刀,直接扑了过去。
“滚远点,别带着一身骚臭靠近我!”那个叫烟轻的女子眼神冰冷,手里是一把精致的弓,却是笔直的指向叶群,明
显只要他一个靠近,他身上就会多一个窟窿的架势。
“烟轻——”装可怜。
“滚!”
“七钥,没事吧?”凌子枢没空看这两个人闹腾,瞪大眼睛想在黑暗中寻找七钥的踪迹。刚往后看,就看到七钥走了
过来。
“没。”那些狼看到那么多救兵怎么可能不逃。七钥绕过子枢,“你们,没……”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怎么了?”不止子枢,连叶群也看了过来。
草丛里横卧着几头狼的尸体,浓重的血色一路蜿蜒。
“呕!”小米忍不住捂住嘴转过身去吐。
“谁,居然能——”
尸体已然支离破碎,破裂的内脏飞散了一地,只有一头狼的尸体是相对完整的,只是断成了三截。
“时翎?”子枢的视线最先从那堆尸块上面离开,一不小心对上一旁时翎的视线,却是一片涣散。
“啊?”惊醒般,时翎猛然抬头,却在看见地上的惨状时忍不住抽气。
“你干的?”
“怎么可能!”时翎慌忙摆手,却忽然感觉到掌心粘腻的触感。
血红一片。
“染墨!”
小米赶紧打着灯笼往前走了好几步。
惨白到到近乎发青的脸色,在摇曳的火光的映射下依旧惨淡,垂落在一旁的右手,指尖,浓重的血色滴落。
子枢扒开碍事的人拽起染墨另一只手。
“快点送他上山,一定要想办法让师傅帮他看看!”
“咄咄!”由木条拼成的木门,随着年代的久远缝隙逐渐增大,甚至看得到从屋里倾泻而出的光亮。
“进来。”
“吱呀!”凌子枢用力推门,发出很大的声响。
老旧的门,变形的不仅仅只是缝隙。
“师傅,弟子回来晚了。”子枢低下头,死命盯着自己的鞋尖。
叶群一直很怕他们的师傅,所以一旦碰到这种事情都是凌子枢一个人跑去请罪。一开始师傅还会第二天把叶群拽过来
,日子一长,也由得他去。
“发生什么了?”虽是极其冷漠的声音,却给人沉稳的感觉。
“弟子,在山下遇到了几个朋友,他们想上山。他们是担心山顶的紫雾,想帮师傅——”
“为师什么时候说过这紫雾需要担心了?”
“呃。”子枢忽然觉得背脊发冷,巨大的压力从头顶上压下来。不用看他也知道,他师傅铁定正盯着他看。
那种冰冷的视线,即使不带任何愤怒,也足以达到吓死人的效果。
“过了今夜就把他们打法走。”
“师傅!他们,有一个人受伤了,很严重,我救不了。”子枢情急之下顾不得礼数,抬头冲着他师傅喊。
“那只能怨你的学艺不精。”和声音同样冷漠的表情,不带丝毫情感的眸子,最引人侧目就是一头如雪的华发,却是
一张不印染任何岁月痕迹的俊颜。
“师傅!他快死了!”凌子枢忘不了之前七钥看到染墨脸色青白,气息微弱地靠在时翎肩头的瞬间煞白了脸。
“为师什么时候说过快死的人就会救?快死的人还是让他早点死了的好,省得白受病痛折磨,也免得生人继续倍受煎
熬。”简陋的木桌,连桌子正中的烛台都已锈迹斑斑。子枢记得从他见到师傅第一刻,跟随他来到千冥山开始,那个
烛台就一直摆在同一个位置。
只是锈迹越来越多,坐在桌前的人却丝毫未变。
从容颜到脾气,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师傅!”子枢再也想不出劝说的话。
“去吧。”
“……是。”
“时翎,别在那傻站着,过来帮忙。”
“呃?好。”时翎吓了一跳,赶紧甩了甩脑袋。
“帮我把他扶起来。之前吓傻了?”七钥瞥了他一眼。
“还真没那么刺激过。”撇嘴,走过去。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的躺着,如果不是还有极其微弱的呼吸,时翎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人还活着。前几天还耍着自己玩的
人,忽然就这样子了。
墨色的长衫,胸口沾染的血迹极不明显,对着光线,才能分辨红褐色的一片。
几近风干变硬。
七钥扯过放在一旁的干净衣衫,那是小米之前送来的。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身形和染墨差不多的师兄,问他要了件衣服来,可那师兄从来不穿黑色,好不容易,找了件藏蓝
的。
虽然是不怎么精细的针脚布料,还算柔软舒适。
“为什么这家伙每天都把自己弄得黑漆漆的,像现在这样多好。”时翎看着七钥替染墨套上长衫,眼睛不由得一亮。
隐隐泛紫的蓝,衬得染墨的五官越发精致,伴着清雅的气质,实在很不错。
当然前提是他闭着眼,闭着嘴。
“等他醒了你给他洗脑子好了。”七钥白了时翎一眼,找来一块干净的布,轻轻把染墨发梢上沾染的血迹擦掉。
“小七,你为什么对这小子特别好?”
“有么?”七钥莫名看着他。
“废话。你看那个傻大个都吃醋吃成什么样了!”
“……”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房门被大力推开。
明明是匆匆忙忙的样子,却在对上七钥视线的一瞬间不知如何开口。
七钥看着站在门口喘气的凌子枢,眼底有着急切:“前辈答应了么?”
“我,我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二十三
忽然觉得冷。
铺天盖地的冰冷气息,染墨有一种快被湮没的错觉。
视线越发模糊,苍茫一片。
许久,才能见到不甚清晰的轮廓,却是山的轮廓,湖的轮廓。
被积雪覆盖的山峦,划出连绵的曲线,湛蓝的湖泊,带着透明的质感,却偏偏深不见底。
下一瞬间,眼前的景物又变了。
一座木屋,很破旧的木屋,用很厚的木板拼接起来筑成的墙壁,裂缝的痕迹清晰蜿蜒,消失在木板与木板的缝隙间。
有窗,却是厚重的木窗,支撑着开启,灌入的寒风凛冽刺骨。
“千寒,千寒,快来看,我把那株黑不溜秋的鸢尾栽进盆里带回来了。快点过来瞧瞧。”门外有人声,略略稚嫩的童
音,带着欢欣的语气。
有点熟悉,脑袋却是一片混沌。
“吱呀——”木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声响很大,却依旧只开了很小的一线。
“讨厌!”“啪!”很重的撞击声,木门应声而开,染墨还来得及看到门外的孩子未及收回的脚。
还有跟在来人身后另一个男孩苦笑着摇头。
“千寒,愣着干嘛,快点过来。”一身淡青的男童一溜烟跑到染墨面前,“看,多漂亮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