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回头,是一个很小的女孩。穿着破破烂烂几乎分辨不出原本色泽的衣服,靠着石头的另一边,瞪大眼睛好奇的
看着他们。
她身上太脏,几乎和旁边的石块融为一体。
“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时翎走过去,蹲下。
女孩抬着脏兮兮的小脸,一脸茫然的看着时翎。
很干净的眼神,澄澈一片。
“你听得懂我说话么?”时翎露出个眉眼弯弯的笑容,无害又可爱。故意把语速放得很慢。
很轻的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个人呆在这里?”
“我,小秋——”很轻的语声,几乎融入薄雾。
“你叫小秋?很可爱的名字。”时翎顶着大大的笑脸,伸手拍拍小秋的头,“哥哥叫时翎。时间的时,翎羽的翎。”
小女孩眨巴眼睛,茫然。
“不知道没关系,告诉哥哥,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人是不是还在村里?”时翎指了指村子的方向。
小女孩摇头。
“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小女孩忽然闭紧嘴巴,看着时翎的眼神半是好奇半是警惕。
“哥哥只是想找一个朋友,他叫凌子枢。小秋认得那个傻大个么?”
没有回答。
“小秋!小秋!”时翎还没得到女孩的回答,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传进耳朵,隔着一层薄雾,听着不怎么真实。
女孩听到声音眼睛立刻一亮,飞快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好半天视野中才出现一个人,一身碧绿的衫子,几乎和身后的树融为一体。他一把把小秋抱起来,也不怕女孩身上的
污渍擦到自己身上。
小秋把头埋在来人的肩窝里,对着他的耳朵很小声的说了什么,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时翎。
“兄台是来找凌师兄的?”绿杉男子挑了挑眉,视线在时翎身上来回打量。
带着笑意的眼神,明明不带任何危险的味道,却莫名的让人背脊发冷。
“呃,是。”时翎被那种视线打量的有些心里发毛。
“师兄正好也在山下,兄台请随我来。那边几位?”他似乎一点都不怕这群陌生人图谋不轨。
“……我们是一起的。”
穿过一片不大的树林,是一大片平地。
应该说是一片曾经的平地。
现在平地上已经盖起了茅草屋,一间挨着一间,排了很长的一串。几个穿着土布衫的汉子还在那对着房子敲敲打打。
“这是?”时翎目瞪口呆。
“原本的村庄被那奇怪的雾笼罩了快半年,所以那些村民就陆陆续续搬了出来。又不舍得离得太远,所以就选了这块
平地。”
原本都在忙活的村民看到时翎他们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
不带敌意的打量,只是纯粹的好奇。
时翎的脸有点僵硬。
“自从千冥山被一团莫名其妙的紫雾笼罩之后,就很少有人途经这里。放心,他们很好客的。”绿杉男子看着时翎的
表情笑得更欢,一边跟时翎解释,一边跟旁边的村民招呼。
时翎跟着他点头鞠躬忙活个不停。
“叶群,你又跑出去偷懒了?”人群中忽然探出一个脑袋。
只是原本明显冒火的神情在看到时翎的一瞬间一愣,随后看到跟在时翎后面的七钥,瞬时瞪大眼睛。
七钥一直扶着染墨低着头跟在时翎后面。
“师兄,我可把你心心念念的人给带来了!谢我吧——”叶群看着凌子枢的变脸速度肚子里闷笑。
下一瞬间,只觉得一阵风从身边刮过,然后眼睁睁看着原本被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凌子枢突然没了影子。
“呃?”叶群回头,人已经以最快速度的跑到他身后去了。
“你,你怎么会来?”凌子枢其实没结巴的毛病,只是每次见到七钥都会面红耳赤舌头打结。于是想不结巴也难。
七钥也很意外那么快就看到凌子枢,听着他傻帽的问题嘴角抽搐:“你不是说有空来玩玩的么?”就算是敷衍,也没
有客人都到了家门口,还把人赶出去的道理吧。
“当然。”凌子枢是求之不得。
“外加我也不是专程来看你的。”
“……”
“哎。”叶群眼睁睁看着自家师兄一瞬间成了被霜打焉了的茄子,捅了捅身边的时翎。
“啊?”
“师兄他喜欢的是那个人?”
“对。”时翎奇怪的看着叶群,“你以为?”
“我以为是你。”
“噗!咳咳。”时翎成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笑什么?我觉得你们两个人配多了。”叶群看凌子枢在七钥身边转来转去,嘘寒问暖,可七钥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
表情。撇撇嘴。
“那个傻大个跟我配?”时翎白他。
“你们两个——”叶群比了个手势。
“什么意思。”
“一个层次。”
“……”
很简陋的屋子。
应该说根本不是房屋,只是用木头架了个框子,铺着厚厚的茅草编成的屋顶。
“我们没打算在这里留宿,所以村民一时也腾不出房子。先在这里将就着休息一下吧。”叶群随手拂过原本放置着的
桌椅,薄薄一层灰,因为潮湿的缘故,几乎全粘在指头上。
染墨惨白着脸,靠着柱子不住喘息。
“我说你是不是在床上躺多了?都一个多月了怎么还这副德行。”七钥皱眉。
染墨白他。
“他还有力气白你说明没什么事。”凌子枢端着茶壶茶杯走了过来,“这里没有茶叶,茶壶里的水是山脚下的山泉,
要喝的话自己倒。”
随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你看他这样像没事?”
“可我看不出有什么事。”之前凌子枢已经替染墨把过脉,也查看了受伤的地方,只是痊愈得慢一点而已。
虽然这个慢一点慢得确实不太正常。
“可是都已经一个月了,而且——”七钥的语声忽然急促,然后,噶然而止。
凌子枢看着他,一言不发。
气氛忽然有些僵。
“你们吵什么?可能他本来身体底子不好或者怎么的,养伤总要一个过程的么。我还从没见过有为这事翻脸的——”
叶群翻着白眼跑出来打圆场。
顺手给了凌子枢一拐子,趴在他肩上咬耳朵:“我说你怎么回事,不是喜欢人家么,怎么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翻脸
。”
“这事不莫名其妙。”子枢依然僵着脸。
“啊?”
“七钥给这家伙吃了好几颗我自制的药丸子。”其实这才是凌子枢耿耿于怀的重点。
好几颗?天晓得那些小小的丸子他要花多少时间才能采齐那些药材,有些还是很名贵或者是很罕见的药材,居然,就
这么吞掉好几颗!
最重要的是,吞了居然一点效果都没……
这太伤他自尊心了.
“你的药真有那么好?呃,别瞪我,我闭嘴。”
明显缺口的茶杯,底部还有明显未曾洗尽的茶渍。
时翎却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自顾自倒了杯水,抿了口。
到底是山泉,口感果然不一样。
“你怎么不帮忙劝劝?”叶群看着那两只在一旁干着急。然后眼角瞥到时翎一副悠哉游哉看好戏的样子,抽搐。
“你那么起劲干嘛?”
“呃。”叶群被一棍子打死。
为什么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事总是被他撞上。
“小七为了那个染墨谁都可以开骂,我劝?第一个撞在刀口上的人就是我。”时翎捧着茶杯靠在一旁的柱子上。
真不知道那个死小子给死狐狸下了什么法术,怎么那么死心塌地的。
“真复杂——”
“一点不复杂。你也知道凌子枢那个大傻蛋喜欢小七,而我,只是单纯的看那个乌漆吗黑的家伙不爽而已。”时翎的
视线落到染墨身上。
被树林包围了的平地,虽然没有受到雾气的侵蚀,却依旧阴暗泛潮。
被潮气熏染的木柱,泛着很深的褐色,与墨色的发丝纠缠,越发衬得脸色白得了无生气。
只是身体的主人却没有一点自觉。
七钥帮他把凳子拼起来,还让大熊搬来马车上的垫子,于是染墨就垫着柔软的垫子靠在柱子上看七钥和凌子枢斗气。
还愣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一不小心,时翎的视线和染墨撞个正着。
深到极致的黑暗,似将人整个吞没。
“你怎么了?”叶群等了半天也没有下文,忍不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呃,没有。”时翎猛地一震,瞬间清醒。
却也在瞬间看到了染墨嘴角的那一抹笑。
在时翎的眼里,那笑容里满是莫名的讥诮。
二十一
松柏苍翠欲滴。
“啪!”一滴水珠笔直的落在七钥的额头上。
沁入心底的冰凉。
抬头,满树的叶片湿润一片,几乎每片叶子都有水滴积聚。
凌子枢背对着七钥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咳,那个——”七钥轻咳一声,毫无意外的看到眼前的人稍稍侧转了身子,“把你辛苦制成的药材不知节制的用是
我的错。但染墨是因为我受的伤,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略略尴尬的神情。七钥其实很不习惯用这样的语调说话。
是他把凌子枢从那勉强可以被称为屋子的亭子里拉出来的。那里的气氛太过僵硬,让他很不舒服。
“我知道。”叹气,抓头,其实子枢自己也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这些药瓶子能帮得上你,我其实很高兴。”
“……”
“山上那种药我还有不少,等到了我再给你装点,以备不时之需。”子枢稍稍侧转了身子,指向眼前的树林深处,“
看到那里有一座桥了么,我们过会就从那里过去。”
薄雾弥漫,七钥只能开到深处阴暗一片。
“其实我比较担心上山的路。”
“有野兽?”七钥对于千冥山并没有过多的记忆,更何况,当时时砚把他带下来貌似走的并不是这条路。
他只记得有一个湖,湛蓝清澈,湖边开满某种蓝紫色的花。
“……你可以先想想怎么过这个桥。”
“啊?”
年久失修的吊桥,手腕粗的绳索泛着灰黑不匀的色泽,老旧开裂的木板被水汽完全浸润,晕出一层近乎发黑的褐色,
风过,剧烈摇晃。
桥下是极深的沟壑,被雾气笼罩,只听得到湍急的水流拍打石壁的声音。
“当初造这座桥的时候考虑到以后山上的清净,故意造成这个样子。”
也就是不让普通人过。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七钥瞪着那座看上去似乎随时都会散架的破桥,咬牙切齿。
桥破点,只要不塌就行,晃得厉害点,只要不是整个倒过来,也行。
可,干嘛把桥造那么窄!只能一个人稍稍侧点身子过……万一哪天收了个胖子做徒弟,看他怎么走!
“我经常走,习惯了。”
冰冷坚硬的岩石,触手是一片湿滑,蔓延着或深或浅的青苔痕迹。
好不容易捱过了桥,几乎到了汗湿重杉的地步。时翎扭了扭脖子,拎了下衣领,花了好大功夫,才让衣衫不再粘着后
背。
深深的吸了口气,转身,把后背靠上石壁,冰冷尖锐的触感,一瞬间穿透薄薄的衣衫。时翎忍不住往前稍稍让了让,
让石头的棱角远离背脊,眼角瞥到凌子枢,站在一步开外的地方,眼神呆滞。
顺着他的视线,那边桥上七钥染墨还在折腾。
伴着呼天抢地的叫声。不是七钥叫的,也不是染墨。叶群在桥的这头看着愣比命悬一线的那两个人更心惊肉跳。
七钥先让叶群带着时翎过桥,等他们到了再扯上染墨慢慢挪过来。
真的是在挪,染墨的伤最怕的就是左摇右晃。
“你们两个!越慢晃得越厉害知道不!快点摔不下去的!”叶群的大嗓门真不是盖的,声音不断在林间谷中回荡。
如果这千冥山还有鸟,一定会落得他一头灰。
“你给我闭嘴!”小狐狸被他叫得暴走。
凌子枢呆呆的看着那边发生的一幕幕面无表情。
“喂,干嘛一副死人脸。刚才不是给你时间两个人培养感情了么?”时翎忍不住给了子枢一拐子。
“呃!”时翎一时没掌握好手劲,子枢吓了一跳:“什么?”
“果然是呆子。”时翎抓头,“该不会之前小七把你叫出去,你什么都没跟他说,就被你一路呆掉了?”
“说什么?”子枢的眼睛依然死死的盯着桥上的两个人。
不晓得是脚软还是踩空,染墨脚底歪了一下,整个人跟着倾斜,七钥赶紧伸手去拉,然后一把拽着他的腰扯回来。
本就随风晃荡的吊桥因此晃得越发厉害,七钥几乎是把染墨压在作为扶手的绳索上勉强维持平衡。
叶群在这边急得跳脚,恨不得冲过去把人拽回来。
“那两个白痴。”时翎被那惊险的一幕同样吓掉半条命,不知不觉往前走了好几步。
“你去了也帮不上忙。”
时翎回头,看着子枢略带迷茫的表情,似乎之前的话根本不是出自他的口:“这话我怎么听得那么不舒服。”
“难道你不那么想么?”
“我还以为你在吃醋,原来搞了半天,居然在自哀自怨。”时翎翻了个白眼,“是,我是帮不上什么忙,我们都帮不
上什么忙。可小七毕竟还是把我带上了是不是,我还没有麻烦到他不想再看到我是不是?”
子枢说不出反驳的话。
“也许哪天就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了,谁知道呢?放心,一无是处的人,是我,不是你。”
身后忽然传来叶群的欢呼,回头,那边两只终于踏上了平地。
“更何况,现在,有人比咱们更没用。”时翎挑了挑眉毛,看着几乎是挂在七钥身上喘气的染墨,心情异常愉悦,“
终于也能看到那家伙狼狈的样子了。”
“……”
“对了,我有没有可能和你一样拜到神医门下?”
“你想研习医术?”子枢忍不住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遍,他还从没见过脾气那么火爆的人说要从医的。
“当然不是。我看叶群武功很不错的样子,应该你师傅什么都传授吧。”时翎眨巴大眼睛,满是期待。
“师傅确实什么都会。”只是……
“那就成了,你帮我说说去?”继续巴登眼睛,怎么可爱往哪里装。
“师傅不收徒弟已有很多年。”子枢想不出能让人接受的反驳理由,于是胡扯了个。
“这千冥山那么难走,应该是没几个人能见到他老人家吧。”时翎要是能被那么容易打法,他也就不是时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