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我和韩幽刚才在城郊的荒冈上看到,那个方向,那边的云都是泛紫的,而且,总感觉雾蒙蒙的——”时翎抓
过桌子上的水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却在放回杯子的时候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水壶。
水壶一瞬间脱离桌子的边缘,笔直的往地上坠去。
时翎赶紧伸手去捞,却捞了空。他以为会听到水壶四分五裂的声音,可等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就在水壶砸到地上的前一瞬,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染墨很轻的把水壶放到桌上原来的位置,继续低下头吃自己的饭。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看过时翎一眼。
只是稍稍直了直自己的背。
时翎的脸顿时有点发僵。
“泛紫——”七钥自始自终都在低头沉思,压根没看到这边的波涛汹涌。
“韩幽说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所以我就回来找你了。”时翎把视线移回七钥身上。
“西北面,那是哪里?”
“不知。”
“千冥山。”染墨的声音却在那一瞬插了进来,全然平直的语调,不带半点波澜。
“西北面那么多地方你怎么知道是那座见鬼的山!”时翎下意识的反驳。
其实他也不是故意要和染墨唱反调。他只是讨厌千冥山,单纯的讨厌。
他总觉得那座神秘的山会把所有人吸进去。包括他,包括七钥,包括……时砚……那是时翎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从
时砚嘴里听说有这个地方的时候就有的感觉。
不祥,极度不祥。
“我也只是随便猜一下。”但听在染墨的耳朵里自然不是这么个意思。
“你们两个!”七钥忍不住抛了个白眼,“先看看情况,过两天再说。时翎,你多留心周围有什么异常,如果有什么
异常相信凭韩家的势力肯定有所听闻。”
“好。”时翎撇嘴,狠狠白了染墨一眼,转身出门,似乎不想在这里多呆一秒的样子。
“呵。”七钥看着时翎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突然轻笑出声。
一副憋了很久的样子。
“干嘛?”染墨看也不看他,只是拿过那个水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已然凉透了的茶水。
韩府一向很讲究待客之道,自然不会拿太上不了台面的茶叶来招待客人,可比起那天肖肖拿来的还是差很多。尤其那
个小鬼不在,七钥根本不记得泡点热水什么的。
“你这算报仇?因为那很惨的一跤?”
“随你怎么说。”冰冷的液体划过咽喉,却是苦涩的触感。
“如果过两天我和时翎去千冥山,你会去么?”既然染墨不想说太多,七钥也不是揪着别人的小辫子不放的人。
“就我现在这样?”
“如果是千冥山的话,我可以先去看一个朋友。他的医术应该很不错,让他给你看看。怎么一点骨头挫伤到现在都没
好。”
那不是一般的骨头。染墨连辩驳的力气都没了。
“他师傅应该也在山上吧。师傅怎么都该比徒弟强,那徒弟太不靠谱了。”
“那个泛紫的云,你有头绪么?”染墨直接打断七钥的碎碎念。
这只狐狸怎么发起颠来没完没了的。
“我是只很普通的狐狸,又不是百事通,怎么可能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去了?还打算带上那个白痴?”染墨嘴角抽搐。
“你还连路都走不利索呢。”
“……”
“放心。我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反正又没有一定要去的地方,到处走走,总会撞上事的。有得赚钱小赚一点,有
得蹭饭多蹭一点。反正,时间长着呢。”
话说到这里,突然中断。
莫名的惆怅,铺天盖地。
染墨没有接,也不知从何接起。
房间里忽然就静了,甚至听得到窗外落叶的声音。
“这个时候的千冥山,应该下雪了吧。”七钥不自觉的把视线转到窗外,恍惚间似乎能看到高墙以外的东西。
“恩。”应该下了,而且应该已经下了快一个月了。
七钥回头,看到染墨的表情,淡淡的黯然,眸子里,深意不明。
“我也在千冥山呆过很久,不要这么看着我。”
“很久?有多久?”
“多久——不知道。”
“那你离开了多久?”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七钥瞪他。
“知道,我叫染墨。”
十九
“啪!啪!啪啪!”不怎么有规律的撞击声,从窗户外面传来。
不响,却很清脆。
貌似是石子撞击墙壁,被反弹,然后又撞上。
忽远忽近,无休无止。
染墨翻了个身,睁大眼睛瞪着墙壁。听不见……他什么都没听见。
“啪!啪!”外面的人比他有耐性多了。撞击声响了几下,忽然停住,然后传来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忽响忽轻,“
呀。”窗外人不知道又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很轻的惊呼声。
“韩潇!你给我进来!”染墨忍无可忍,直接坐了起来。一不小心压倒了之前伤了的骨头,吸气。
外面反倒没有声音了,过了半晌,才有轻微的脚步声,明显带着犹豫,好半天才从窗口移动到了门边。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会怕我?”染墨白了门口畏畏缩缩的人影一眼。
“我打扰你休息了?”
“废话。你大清早的在外面踢什么石头!”染墨继续斜他,却忽然发觉小鬼的衣服软趴趴的搭在身上,“你过来。”
“啊?”肖肖猛然抬头。
“你怎么衣服都是潮的,干嘛去了?”
肖肖身上的衣服都是韩夫人亲自去挑的料子样式,找最好的裁缝做出来的。能被糟蹋成这个样也是要点本事的。
“你跳到池塘里游水去了?”染墨怎么都想不通他是怎么把衣服给折腾的,难不成洗澡栽澡盆里了?
“当然不是。”只说了四个字,肖肖再次闭紧嘴巴充当哑巴。
“那你干嘛去了?”
依旧沉默。
染墨等了半天愣没得到半点回答。
“好吧,你不说我也没兴趣管你那么多。我想我已经说的够清楚的了,你整天在我身边神出鬼没很头疼。”真是,从
昨天晚上这小子就开始在他窗外踢石子,到很晚才……等等,昨晚就开始,“你在窗外呆了一晚上?”
衣服上不是水渍而是满满的露水外加整夜的潮气。
“七钥说你们过两天就要走了,可我不知道说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乖乖跟着师傅习文练武,好好的做你的韩家大少爷。我记得你不是个做事拖泥带水的人,别说是我
害的。”染墨抬头看着床幔,扳着指头一个个数,“还有什么?对了,多吃点,快点长个。你看你,跟个豆芽菜似的
。”
“豆——咳咳!”肖肖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差不多了,你出去好了。”染墨量他也说不出什么,直接打发人。
“染墨,你还会来这里么?”肖肖抬起头,盯牢染墨的眼睛,“如果不来的话,我去哪里可以找到你?”
执着的眼神,明显不是三言两语打发得了。
染墨在肚子里叹息,却也没办法继续冷着脸:“我会回来看看的。等有空的时候。”不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墨苦
笑。
也许是几年,也许几十年。
也许再来的时候他已经妻妾成群,子孙满堂。
也许再来的时候他已是身形佝偻,青丝染霜。
那时候就轮到他站在很远的地方,只稍稍看上一眼。
“你告诉我一个地方,我会去找你。”小孩的脸上是不容敷衍的坚定。
染墨盯着他良久,叹气,认输:“镇江,扶芳阁。”
“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你记得。”小孩说完,深深的看了染墨一眼,转身跑掉,没有再回头。
染墨摇头,伸手扶住额头。
果然,他就是对年糕没辙。
“小鬼,急着投胎啊?”七钥还没接近房门,就险些撞上从里面冲出来的黑影。
肖肖却只是看了七钥一眼,继续埋头走自己的路。
“染墨,这小子发什么病?还是你又不给他好脸色看了?”
“你说你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染墨的声音轻飘飘的从房间里传出来,不带半点波澜。
“韩幽的意思是让大熊跟我们一起离开。”七钥踏进房门,看着地上散落的土粒,“你在房间里干嘛,怎么到处都是
土?”
“你问韩潇。他昨天在窗外面踢了一晚上石子,估计沾了不少泥在鞋底。”染墨大力吸气,再吐气,胸口依旧有些闷
。
“一晚上?”
“年轻就是好,怎么折腾都不会累。”染墨闭上眼睛,倒在枕头上。
“他的确实精力无限了点。”
“那个大熊?韩幽想干嘛?留个眼线好看紧时翎?”染墨思忖。
“也许她只是单纯想帮我们。”韩幽这么对七钥说的时候,他是分明感受到时翎怨念的眼神的。染墨一猜一个准,大
熊确实是派这用处的。
只是这个用处只是对韩幽而言。
“我们需要一个人赶车,随便雇一个人不安全。”
“赶车?”
“难道你这个样子想骑马?还是说你想让时翎揣着个狐狸,衣襟里藏一盆花赶路。”七钥斜他,“话说你想捱到什么
时候在他面前现原形?”
“什么原形?”染墨发傻。
“你给我装!”
很软的垫子,靠在上面只能感觉到很轻微的晃动。
外加马车走得其实不快。
韩幽帮他们准备的很到位,马车上吃的喝的什么都有。只是车上的几个人明显都忘了还有吃饭这档子事。
时翎从一开始就坚持坐在马车外面,看着大熊赶车,美其名曰如果大熊累了他可以暂时当个替手。但七钥心知肚明,
这小子只在十二岁那年赶过车,然后一眨眼的功夫车轮就滑到坑里去了。
七钥和染墨对此也没有异议,他爱闹腾让他一个人闹腾去。
“那个小鬼,刚才没有来。”七钥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随他。”染墨找了个很舒服的姿势靠着,视线顺着没有拉严实的帘子看向窗外。正好驶过城门,进进出出人流不断
。
“觉得失落了?”
“觉得麻烦少了。”
“你装吧!”七钥嗤之以鼻。
“七钥,你有朋友住在千冥山?”染墨忽然把话题扯开,只是视线依旧没有从原来的地方移开。
天空异常澄澈,一碧如洗。
“对。据说他的师傅一直住在那里,很少离开。于是收的徒弟全部都甚少接触外人。”
千冥山并不是一个气候严峻,山路艰险,人迹罕至的地方,应该说并不都是。
尤其是山脚边上,还有好几个相对热闹的村镇,然后在接近山脚的地方,也有人居住。
照凌子枢的说法,他们应该是住在接近半山腰的地方。
那边的人,相对就要少很多。
千冥山前山的路虽然不怎么陡峭,但人能走,野兽自然更能出没自如。至于后山,更是从没有人踏足过。
“难不成他的师傅就是传说中那个很古怪的医圣?”染墨脸上的表情可以被归结为抽搐。
“古怪?”
“那些身患重病或者身受重伤的人,千里迢迢跑到千冥山,然后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找到那个医圣,他却不救。”染
墨故意把很短的一句话拉得很长,很明显看得到七钥听着听着眼珠不自觉的上翻。
狐狸理解人话的能力果然有限。
“为什么?”
“不到奄奄一息,差一点断气他绝不救。”
“有病!”七钥的结论异常简短犀利。
“废话,要不能叫医圣么。不弄点唬头怎么镇得住人。”染墨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这只狐狸怎么那么蠢。
无言。
“不过,如果你可以说服他的徒弟来救你,那估计你也一样死不了。”
“他的徒弟都很厉害?”
“他徒弟有嘴,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那个医圣。不过就是病人成了彻底一练手的工具而已——”染墨好笑的看着七钥
原本因为好奇瞪大的眼睛越眯越小,最后整一鄙视的眼神。
“那我就把你交给凌子枢了。”
染墨无言,稍稍侧了侧身体。
长时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压着的地方免不了发麻,外加伤处隐隐的痛,难受的紧。
“你要不要先睡一会,路还有很长。”七钥忍不住打量染墨的脸色。
其实染墨从来就是一张苍白的脸,但七钥总觉得这次伤了以后又白了一层,怎么都补不回来。
“没事。你看那边。”染墨把帘子完全撩起,远处的天空就这样毫无遮掩的映入眼帘。
离得近了,不是淡紫,是很深的一片紫气蔓延。
“不是说紫气东来是吉兆么,这次怎么闹得那么诡异。”染墨依旧没心没肺的笑。
七钥却是眉头紧皱。
“小七?”时翎也在这个时候把头钻进来,“你看到了,那边——”
“恩。我们还要多久才到?”
“大熊说大概还要两个时辰。”
“不用太赶了,让他注意休息。过会我去接手。”
“小七,你打算怎么办?直接上山?”
“不,先到旁边的村子里看看。打探一下情况。到时候我进去,你们两个在马车里呆着。”七钥转头看了染墨一眼,
后者挑了挑眉,“时翎,你进来,在外面闹腾啥。”
“我——”时翎看了染墨一眼,皱眉。
“你们打算一路这么冷战下去?早知道我就只带一个来了。”
“就是,你干嘛——”
“我该把你留在韩府,搞不好回来忽然发觉你已经是韩家的乘龙快婿了。”七钥直接打断了时翎的话。
“呵——”染墨靠着垫子偷笑。
二十
薄雾萦绕。
一切因此变得朦胧,包括远处的山,包括近处的木屋茅房。
一块很大的石头突兀地立在一片迷雾之中,上面似乎有字,黑漆刷上的字,柳溪。
“我们到了。”七钥的视线扫过那块石头。
“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有雾?”时翎的脑袋从帘子里探出来。
“这里应该是雾气最薄的地方。”七钥抬起头,却看不清高处的景物,“我去看看,你们在这里呆着。”
“不行。你一个人进去太危险了。”
“难道你进去会比我顶用?”七钥白他。
“七钥,”染墨的声音却突然插了进来,“石头后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