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当年的小娃娃早已不再是那个有着小孩儿性子的娃娃,她是如此完美,让我自惭形秽。
阿桃说:“澜儿,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以后我不在了,多听听小婵的。不要任性,知道么?”
知道了。但我说不出。
右手不自觉握拳,紧紧的。那个时候就是这只手紧紧地抓住了阿桃的手,只是,抓住的只是她的手。或者说,抓住了
三娘的手,却抓不住我要的阿桃。
知道了。所以,我回来了。
抬头,对上李月婵满是担忧的眸子。
我笑:“没事,只是出去晃晃。现在,我回来了。”
被烈火烧尽的残树,只留一地灰烬。
连带那一块地的草皮,都被烧焦了大半。
我以为我离家一整天月婵会很生气,可她却对我说:“秋澜,你肯回来,我很开心。”
我不懂。
“我不回这里,我可以去哪里?”
“对。”月婵笑,笑得像个孩子,连眼角都勾出了从未有过的弧度,“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不许一声不吭跑没影!
”
看着那样的笑,我又一次恍惚。
我似乎从没见过月婵笑得如此开怀。
她的笑似乎一直是矜持的,端庄的。很美,但是很不真实。
“你一定饿了吧,我让小翠准备准备,忙到现在我也没顾上吃饭。”
“……月婵,你来我的房间吧。”我看着她的眼睛,不意外地看到了一丝诧异。
“怎么了?”
“……你把三娘的牌位放在你房里了吧。”
月婵愣愣地点头。
月婵的娘亲走得早,对于她来说,三娘就是她的娘亲,虽然她从来没这么称呼过。而李尧,绝不会让三娘的牌位放入
李家祠堂。即使她曾经是他最爱的女人。
“我不想看到那个。”回头,面对那一片焦黑的草皮前,我似乎还能看得到那棵桃树萌发嫩芽的样子。
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记不清了。
“……为什么?”我听到月婵的脚步声在我身侧停下。
略略飘忽的声音,尾音散在风里。
“那个女人不是阿桃,永远不是。”微微侧过脸,没有错过月婵眼底一闪而过的悲哀,“如果不是那个女人,阿桃不
会落到这么个结局。”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不是么?”
“……但是我恨那个女人,让阿桃有这样选择的机会。我更恨自己,当年的我居然没有阻止阿桃。我甚至傻傻地为他
千辛万苦找来定魂针。”喉头一瞬哽咽,用力吞咽,把酸涩努力咽下,“我想看到阿桃,活生生的阿桃,有喜怒哀乐
的阿桃。”而不仅仅是一丛漆黑的枝干,一地粉色的落花。
只是,当年的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小心愿,导致了今日的生死永隔。
“你也恨我,对不对?”月婵叹息。
“说恨不至于,顶多有点怨气罢了。”我小心地走近那片略带焦黑的草皮,踮起脚尖踏上几步,在一片灰烬间留下脚
印,回头,对上月婵溢满感伤的眸子,“烧了也好,省得我不死心。那个时砚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定魂针到了他手
里根本不可能要回来。其实,你知道,对不对?”
“……什么?”
“凭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那时,我看着阿桃一天天衰弱心急如焚,整天毫无头绪地东奔西跑,只是不想踏进那个阴暗的房间,不想看到那个脸
色青白的阿桃。
不想进去的话就在窗户外面看着好了,大姐的下落我会帮你打探,别急。月婵如是说。
我抬头,对上她的眼。
月婵的眼神平和,要很仔细才能看到眼底流淌的一抹深意。
那时的我,甚至怨恨过月婵的平静。
“秋澜,其实我有事想麻烦你。”月婵忽然把话题扯开。
“啊?”我一愣。
“陪我走一趟徐府吧,大姐的事,我想给他们一个交代。而且,我爹那边也有点眉目了,到时候还要麻烦你。”
“干嘛突然这么说——”那么小的事,而且以前不一直都这样?
“秋澜,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需要你。”月婵笑,真诚而单纯,“这句话我想了很久,还是想让你知道。”
耳朵忽然有些发烫,炙热的感觉顺着耳廓一路蜿蜒,爬上脸颊。
“三娘临走前让我照顾你。其实,她不说,我也绝不会让你离开。”
月婵忽然走近,在我面前停下。
几根发丝被风拂过带到脸颊边,却是下一刻被小心地拨回耳后。指尖不小心碰触耳廓,月婵的指尖冰冷。
“帮我一起守住同样属于阿桃的家,好么?”
“……好。”
番外:断章
睁开眼的一瞬间,思绪有些跟不上。
过了好一会视线才得以凝聚,缓慢四顾,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洞穴。
略带潮湿的洞穴,洞口似乎在不远的地方,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微弱的光亮。
身下是冰冷的石块,表面略显粗糙,咯得后背有些难受。
想稍稍挪动身体,却是完全动不了。
胸口是一片麻木冰冷。
耳边忽然传来脚步声。
“你终于醒了。”略带冷意的声音,与冰冷精致的容颜极其相配。
银白的长发顺着来人弯腰的动作滑落肩头,划过脸颊,微痒。
“……”张嘴,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
“你想说什么?”来人凑得越发近,精致的耳廓已然凑近微微干裂的唇。
“……顶着别人的脸,不难受么?”沙哑到极致的声音终于自干到冒烟的喉咙里冒出,每说一个字都似要耗尽全身的
力气。
“难受?怎么会?我又没有自己的脸,你又不是不知道。”淡色的唇缓缓凑近,却被躲开,来人的动作一顿,“那只
小狐狸捅你一剑,你都完全不当回事。为什么我不可以?”
“因为你不是他。”
即使顶着同一张脸。
“唔!”
冰冷的手一瞬插进胸口的伤处,穿透裹伤的布条,尖锐的指甲过处皮开肉绽。血色猛地溅开,在雪白的布条上晕然出
一大片的红。
心脏在指尖搏动。
“你再说一遍?”淡色的唇扯开一抹弧度,却是全然冰冷的弧度。
“因为你,不是他。”一字一顿,漆黑的瞳孔牢牢锁住身上人的眸子。
惨白失血的脸色,越发衬出那双如墨般的瞳孔。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怎么会?咳咳——在下的命,在你眼里,不堪一提。”胸口忽然剧烈震动,咳嗽的同时嘴角沁出一抹血色。
插入胸口的手却是忽然收回。
身体随着那只手的动作不自觉一抽。眼前阵阵发黑,那只手似乎已将身体戳穿,冷风似能穿体而过。
冷到浑身僵硬。
意识逐渐消散,却是一句话笔直地传入耳中——
“我确实舍不得杀你。杀了你,又只剩我一个,多无聊。”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没想到居然还能醒来。
一片漆黑。
却不是天黑的缘故。
眼睛不知何时已被蒙上。想伸手解下,却发现连手腕都已被紧紧绑住。
努力挣了挣,粗劣的绳索摩擦手腕,微糙的触感。
完全使不上力,挣脱不了。
“别白费力气,你应该知道,你还能恢复意识已经是命大。”依旧是稍嫌冷淡的声音,却已没了之前的质感。
微微动了动身体,胸口的伤不再麻木而是钝钝地痛着。
“为什么要用绳子?”
“你家小狐狸会点穴,我可不会。”脚步声逐渐走近,伴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洞里的风略显阴冷,夹带着同样泛着冷意的梅香却是正好。
“外面的梅花开了?”一片黑暗中思绪越发容易恍惚。
视线中似乎出现了一只喜欢吊在枝头啃梅花的小狐狸。
尤其是花色鲜艳的宫粉梅。
也不知道算什么毛病。
“对。”脚步声在身侧停下,梅香越发清冽,“别白费心机了,这里是千里之外的千冥山,你家小狐狸不可能找到这
里的。”
“呵,千冥山么。”却是忍不住笑。
从这里开始,又要从这里结束么?
“你笑什么?”冰冷的指尖抚过脸颊,沿着线条清晰的唇线缓缓勾勒,却勾不出鲜艳的唇色。
依旧由于失血苍白着。
“千冥山可是好地方。”
“我当然知道。”指尖划过下巴,下一刻在喉结处停留,细细地画着圈,“如果不是好地方,我也不会带你来。不过
,这里也有你和你家小狐狸的回忆,是么?”
“我以为你想不到。”
“就算开始没有想到,现在看你的表情,我也猜得到。”腰带被缓缓解开,冰冷的手一瞬钻进单衣底下,“不过没关
系,我会让你有新的回忆代替的。”
泛着寒意的手被衣服下的温度缓缓温暖着,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的皮肤,微微战栗。
“把手拿开!”背脊一瞬僵直,连带僵硬了声音。
“哟,怒了?”耳边却响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温热的气体划过耳垂,下一刻却被轻轻扯咬着。“这些事难道你家
小狐狸还没来得及做,被我抢先了?”
身下的躯体微微颤抖,紧抿的双唇越发失色,唯独那只被咬了耳垂的耳朵,通红得可爱。
“要杀就杀!不然从我身上滚下去!”紧咬的唇终于开合,吐出的却是尖利的话语。
“嘶——”却是布料撕裂的声音。
“敢跟我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人都死绝了,估计你是最后一个。”手掌终于不再冰冷,却是忽然碰触了大腿内侧的皮肤
,微烫却细腻的触感,两人同时一震,“你的反应真不错。我一直没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看那只小狐狸直了眼,在
我眼里,你实在可口得多。”
“你一直跟着我们?啊!”一声轻呼,却只一声,戛然而止。
下半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透骨的凉意使得皮肤起了一路的疙瘩,却在下一刻被某件冰冷硬物抵住大腿,锋芒尖利。
猛地刺痛,冰冷的尖刃一瞬划破皮肉。
却有什么温热且柔软的东西碰触伤口,小心翼翼地触碰,所过之处留下湿滑粘腻的触感。
看不见,周身的触觉却是越发敏感。
“味道真不错,想试试么?”
咂嘴的声音猛地传来,凑近,血腥扑面而来。温热且湿润的软物勾勒紧闭的唇,下一刻猛地撬开齿关。
带着腥气的舌在口腔里放肆地游荡。
“啊!你敢咬我!”却在下一刻,闯入的舌尖猛地缩回,那人的眼猛地眯起,眼底满是冰冷凶狠。
可惜身下的人却看不到。
只有满嘴的血腥味。混杂了两人的血。
腿上的伤口依旧血流不止,带走了体温,浑身冰冷僵硬。
“啪!啪!”却是突然响起水滴的声音,似是砸在石头上,响声清脆。
“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么?”那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温柔而缠绵,一如情人的耳语,“这是你的血。不觉得这声音
很动听么?这是我喝过的最甜的血,我一定会细细地品尝。”
“我——的血?”思绪已经有些模糊。
“我忘了你看不到。这块石头有一条很深的缝,你的血刚好流到缝里,然后顺着往下淌,刚好滴在准备好的瓷碗里。
”声音越发温柔,透着醉人的诱惑,“你一定不想死吧。求我,求我我就放过你。”
“求——你?”苍白的唇无力开合,单纯地重复。
“对,求我。快!”
水滴声依旧在耳边回响,似是无休无止。寒意不断在周身蔓延,浑身的伤痛都不再有任何感觉。
要死了么?
也好,一了百了。只是,那只傻狐狸是不是正在毫无头绪地到处乱窜四处寻找?
实在有些舍不得。
“……帮我,把眼睛,上,的布,取下——”断断续续的声音。
幸好那人是听懂了的。
“真是麻烦,不就是求我放过你么?怎么还要看着我说?”
布条被一瞬解下,即使是微弱的天光依旧刺得眼睛生疼。
由于失血过多,即使眼睛上没有了遮蔽物,视线依旧朦胧。
失血干裂的唇微动。
“你说什么?”那人皱着眉凑近。
银白的长发刚好落在鼻尖,身体瞬间被清冽的梅香包围。可惜看不清眼前人的容貌,只能勉强分辨轮廓,异常熟悉的
精致。
神智瞬间恍惚,似乎小狐狸就站在眼前。
苍白的唇再次翕合。
小七……
虽然面前的那个不是你,不过,能看到你的脸,也算不错了。
满目苍翠。
千冥山的夏季很短,却因漫山遍野的翠色而相当富有夏天的气息。
走出木门,小心地走到桥边,倚在桥柱上看风景似乎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常做的事。不过即使是看风景也看不了很久,
这不,才站了一炷香的功夫,胸口已经有些闷,抬步有些困难。
“小时砚,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千烬忽然蹦进了视野,举着手里的纸包。
还没打开,一股香味猛然扑鼻。
是烤鸡。
狐狸应该很爱吃鸡吧,可惜他太穷,七钥跟着他那么多年还没啃过一只鸡。
“时砚,你不至于看到只鸡感动地要哭吧。”千烬大呼小叫,“天地可鉴,我救了你的小命,把你一手拉扯大多不容
易我,我哪里有虐待过你!”
一手拉扯大……
时砚黑线。
“不过,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终于从千烬的嘴里吐出了一句正常的话,“想想当初我见到你时浑身血淋淋,连心
跳都快听不到的样子,我还真没想到你能那么快恢复得那么好。”
快么?时砚苦笑。
“我什么时候能下山?”
“下山?就你现在这样,除非我扛着你,不然你怎么下山?”千烬丢白眼,“干嘛,你急着寻仇?”
“寻什么仇?仇人不都被你劈了么?我想找人。”
“找人?找人要下山做什么?来来,我来教你一招。”说着,千烬把爪子伸向时砚的额头。
冰冷的指尖,接触皮肤的一瞬鸡皮疙瘩全起。
甚至勾起某些不好的回忆。
时砚几次想把千烬的爪子拨掉,却终是忍了下来。
“好了,想想你想找的人,她的模样,她喜欢做的事,她时常初入的地方,反正越具体越好。别告诉我你已经记不得
她长什么样了。”
不记得长什么样?怎么可能。
每天都出现在梦里的人,怎么可能记不清模样。
“哇,小美人小美人,真是个小美人!啊?小美人怎么是男人!时砚你心心念念的居然是个男人!啊!还不是个男人
,是个公狐狸!时砚你怎么能整天想一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