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夜晚的时候,惟一喜欢躺在院子里晒星星。深邃而璀璨的星空,神秘而波澜壮阔,看着星辰移动的轨迹,放飞思绪天马
行空,那一刻,仿佛自己也化为天上的星辰,看朝代兴起湮灭,看红尘潮起潮落,所有的挣扎不过百年,然后被遗忘在
历史的某个角落,烟云逝去。
这时候,惟一会觉得心很空,明明比天空还空,却空得不想再容纳一粒尘埃。
小松已经躺在他的耳边睡得香甜,一旁雪王静静地挨着它,两个小小的脑袋笨笨地靠在一起,傻傻地互相摩挲。
惟一见了,心中涌起一股羡慕,什么时候他也能找到这样一个人,开心的时候一起分享,难过的时候拙拙依靠。生命不
会感到无望,因为无论何时回望,他就在你身旁,刀山火海他陪你一起,碧落黄泉他同你一道。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天空划过一道明亮的红色划痕,安静的时间被人打扰。惟一见过几次这种信号,每当有人夜闯云来宫就会出现,不知道
这次又是什么人闯了进来?
突然觉得无趣,惟一起身,打算回房歇息,转身瞬间,夜风凉凉的吹进眼里。
“看星星看花了眼吗?”轻轻的自语飘散在风中。
云无为站在门口,温柔而炙热地看着那人,分别的时候总是惦记,靠近的时候却有些情怯,所以他方才在云来宫中多转
了几圈,引起骚动后才施施然往这僻静小院寻来。
看着惟一走到自己的面前,那双美丽的眼睛清亮而开心,仿佛映上了山间奔腾欢快的溪流。
“走吧,进屋去坐。”惟一推门,他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来,因为答案已经在心中。
“给。”进屋后,云无为将一个包裹放在桌上,惟一打开一看,竟是些珍贵药草,上百年的灵芝人参,沾着些泥土,只
在冰雪高峰生长的稀有雪莲,被小心放在寒玉盒中,还有生活在极深寒潭的兰须根,装在净灵瓶中保持着新鲜……
“你竟然还记得!”惟一心中温暖的潮流涌动,在仙鹤山的时候自己只是提了一下,因为没能找到些珍贵药草而有些遗
憾,没想到他竟然都记在心上。
冰峰高处,寒潭深底,都是很难去的吧!这个人……
惟一走过去,举起无为的手,果然在上面看见密密麻麻像蛛网一样的伤痕,方才温暖的潮流堵在心口,闷闷的有些难受
。
“身上其他地方伤得厉害吗?”惟一的声音带着鼻音,这个傻瓜,怎么就把那些话记得那么清楚呢?
“只是小伤。”无为笑着解释,眼睛未曾离开惟一的脸,“我皮糙肉粗,你,不必担心。”
“嗯,没担心,你将衣服脱了,我替你上药。”转身取药的惟一悄悄拭了拭眼角。娘亲,这世上第二个如你般关心惟一
的人出现了呢,惟一在这世上是不是不会再孤单了呢?
替无为上药的时候,果然看到他身上有许多伤痕,好在伤口不深,惟一这才放心来,只是无为身上竟然很多伤疤,都是
陈年老伤,惟一心中一痛,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旧伤,却终究未开口相问。有些事情,时机到了,自会知晓。
二人又说了会话,无为便要离开。
“夜已深,你早些休息。”
“嗯。”惟一点头,心中波澜未平,他需要时间好好思考。
“等等。”惟一叫住无为。
挑亮烛火,润湿巾帕,锋利的匕首顺着脸颊的轮廓慢慢刮动。
昏黄的烛光打在惟一的脸上,圣洁而又温柔。
云无为一动不动地坐在椅上,看着那人细心专注的脸庞,细腻柔和的手掌托着自己的下巴,让他感受不到脸上划动的匕
首的冷锋,只有涓涓的暖流从那手掌传递过来直达自己的内心。
淡淡的药香味骚动着鼻息,他知道那是惟一身上的香味,让人温暖眷念的味道,很想将人揽入怀中,狠狠吸取那味道,
只是,会吓跑某人吧……
被浓密的胡须遮住的脸露了出来,惟一替他擦拭干净后,这才仔细打量这张脸。
刚毅的脸庞很有男人味,线条的刻画有些冰冷,浓黑干脆的剑眉可见主人是个果断的人,而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最让惟一
怦然心动,高挺的鼻梁,并不薄情很让人有安全感的唇,这是一个野性犀利傲视天下如狼王一般的男人,是天下女人都
会梦想的男人。
惟一调皮地捏了捏无为的脸,戏谑道:“这么好的面皮,你那样糟蹋,也不怕伤了天下女子的心。”
昏暗中,无为没有回答,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个精灵般的人。
惟一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如今花见花败车载车爆的样子,脸上升起一股热意,他绝不承认自己败在对方的目光下,
喃喃着“天太黑,要歇息了”将对方推出门外。
一扇木门隔开两个人,然而两颗心却犹如阴阳两极的磁石互相吸引着越靠越近。
第十五章
无为送来的药材,有些不能久放,惟一便想着如何保存,晾干的晾干,喜阴喜潮的装着放进井水中,还有的在院子里挖
了坑埋起来。这样忙碌的惟一就像只储食过冬的松鼠一样,看得雪王直翻白眼,瞄了眼一边眼巴巴望着主人忙碌的小松
,雪王无力叹天,为什么就这样的两只就让自己和主人心甘情愿的沦陷了啊!
直到两天后,惟一空下来,才想起来自己新收了个徒弟,怎么几天都没见他来自己这报道?
心里想着,脚步就往御马监挪,等到了御马监,惟一并没有见着初五。
“黑大夫,咱家心好,劝你莫想着那孩子了。”老太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话怎么说?”惟一蹙眉,心中隐隐担忧。
“那孩子给送到艳蛇公子那儿去了。”老太监四下望了望,见没人,低声道,“听说送到那儿的孩子都活不过个把月,
主子的事本来我们奴才不能多嘴,不过那些孩子真的可怜,听说有些死得十分凄凉。”
听了老太监的话,惟一心中焦急,往艳蛇公子的院落赶去,在院子门口遇到了正往外走的红袖。
“黑大夫,您怎的过来了?”
“红袖姑娘。”惟一见是她,想起上次她受的鞭伤,“你的伤好了吗?”
“嗯。”红袖感激的点头,“您那药十分管用,连疤痕都没留下。”
“那便好。对了,红袖姑娘,我想向你打听个事儿,最近是不是有个叫初五的小孩被送到艳蛇公子这里?”
惟一才问完,红袖突然变得紧张,匆匆将他拉到隐蔽处:“黑大夫,您莫怪我多话,不知道您要找那孩子是为了什么?
”
“初五是我新收的弟子。”
惟一清亮坚定的眼眸注视着红袖,红袖望着那双眼睛,便知道,那个初五对这位大夫而言,是一个重要的人,于是想劝
对方放弃的话便堵在喉咙说不出来。
“那么便糟了……”
红袖告诉惟一,每月十五宫中便有宴会,这时那些姬妾公子都有机会展示自己才艺,以获得君宠,而这次艳蛇不知为何
找了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太监,要他们一起与他表演舞蹈,但如果只是这样也便罢了,关键是——
“主子每日都要他们喝一碗东西,有次夜里我听到主子自言自语,说什么‘届时涅蝶破蛹而出,定当惊艳全场,重获尊
主宠爱’。”
“竟是涅蝶!”
惟一面上变得沉重,红袖见此,不禁疑惑:“黑大夫,红袖虽猜得那涅蝶并非什么好东西,但究竟是何物,能让你这般
凝重。”
“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惟一轻轻蹙眉,缓缓道来涅蝶的来历,“曾帝年间,有位来自南疆的妃子,为获得帝王宠爱
,便培育出一种蛊物,将此蛊种入舞姬体内。待到月圆之夜,妃子与众舞姬起舞,音落之际,所有舞姬化为漫天飞舞的
红蝶,围着妃子翩翩起舞,那妃子立于红蝶之中,犹如浴火一般,美丽绚烂,触动了所有人的心弦。帝王大喜,宠溺妃
子。然而谁也没有再去注意那被吞噬的其他舞姬,那些宝贵的生命化成涅盘的蝶,换妃子一场帝王的宠爱。后世有人称
此舞为‘蝶舞涅盘’,而那些蛊便是涅蝶。”
“红袖。”惟一唤醒沉浸在故事中的人,“你可知道初五他们住在哪里?”
“啊。”红袖轻轻应道,“他们,被安置在西边屋子里。”
是夜,惟一一身黑衣,来到白天刚来的院子里。
“黑大夫?”暗处红袖轻声唤道。
“是我。”惟一摘下面罩,走到她跟前。
院子里很安静,红袖撒了惟一给她的药,所有的人都进入了睡梦中。
两人来到西边屋子,进去就看到六个小孩儿睡在一起,惟一看着这些睡得香甜全然不知自己处境有多危险的小孩,心生
怜爱。
“主子如今并不得宠,宫中的舞姬找不来,便只能找这些无权无势的孩子作陪舞。”
“不论是舞姬还是这些孩子,他都不该这般对待。”
如诗如歌的声音带着对生命的尊重,让从来被视为蝼蚁的红袖胸口泛起一股酸楚,也在心中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帮
助黑大夫。
药瓶在他们鼻下晃了晃,不一会儿,这些孩子们都醒了过来。
“师父——”初五扑进惟一怀中,将这几日的委屈都发泄出来,“初五还以为您不要初五了。”
“不会。”惟一和蔼的望着小孩,唇边泛起这世间最温柔的笑。那一刻,所有看到的人都觉得,曾经所有的苦难,在见
到这笑容后,都随风逝去。
“这药给孩子们分着喝了吧。”惟一将腰间别着的葫芦递给红袖,葫芦还透着温暖的温度。
“师父,为什么要喝药?”初五不明所以的看着惟一。
摸着小孩头的手一顿,看向四周,果然看到其他小孩也是一脸疑惑。
惟一叹了口气,让孩子们坐到一起。
“有件事要坦白的告诉大家,也希望你们大家可以坚强的面对。”如诗如歌的声音仿佛佛堂圣洁的佛曲,拂去人心中的
忧虑,又带着坚定的力量,让孩子们也随着变得勇敢。
将事实告诉了这些孩子,惟一欣慰又心疼地看到这些孩子的脸上没有太大的胆怯,大概都是穷困中出生的孩子,早已看
尽世间冷暖,麻木却又坚强的活着。
这样过了三天,到了第三天晚上,孩子们都集体呕吐,看到吐出的秽物,惟一知道,那些蛊已经被排出体外。
用火烧了这些害人的东西,惟一望着缺了一小块的月亮,心下叹息,还有一些人也该付出代价了……
月下,红袖看着那人瘦弱的背影,傲然挺立仿若壁立千仞。
第十六章
“离开?”惟一惊讶的看着司徒风流,心中不解,“为什么我要跟着走?”
“哎呦”,没能躲开袭击的扇子,惟一捂着额头,两眼起雾,湿蒙蒙地看着对方。
“这又不是我们自己的地盘,难道你还想住一辈子?”
“可是……”看到司徒威胁的眼神,惟一没说出后面的话,谁让自己欠他个大大的人情呢。
艳蛇身边那些孩子,除了初五作为自己弟子留在身边外,其他的人惟一是去求了这位司徒大人,才替那些孩子谋到出路
。
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欠了人情一辈子都比别人矮!
天很蓝,草很青,道路很宽敞,惟一很郁闷。
很豪华很阔绰的马车,地上和墙壁四周是纯白的雪兔毛毯,厚厚软软的,有种坐在云上的感觉。镂空的蟠龙金炉里熏着
香兽,车内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味。白玉雕花碟子上摆放着精致的糕点,紫色的葡萄晶莹剔透,饱满的要裂开一般,旁
边高脚小杯里金黄果酒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云皇天纵侧身躺在长榻上,身上红衣拖曳及地,仿佛水流流泻而下。左眼悄悄地张开一条缝,果然看见那块小黑炭频频
偷瞄小桌上的食物,黑溜溜的眼珠好像葡萄般晶莹可爱,滴滴转动,看起来好似夜间出来寻食的小老鼠。
嘴角不自觉勾起,他承认自己有些恶趣味,只是看到小黑炭那副表情心情就会变好,所以总是故意拖延不让他去吃东西
。
惟一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糕点,软软的糯米糕看起来香喷喷的,他的肚子已经唱空城计很久了。对于一个三餐总是按时吃
饭的人来说,这样饿着肚子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于是惟一开始神游,一边替尊贵的云皇大人捶腿,一边背着《黄帝内经》,背着背着就想到还在修缮水晶屋的无为,不
知道雪貂有没有通知到他,自己已经离开云来城往西边走了。
突然脸被人狠狠地捏了一下,惟一捂着脸颊痛得抽气,抬头望着脸色阴沉的城主大人,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这位大人
了。
“你在想谁?”竟然连自己的赏赐都没有听到。
“没。”慌忙辩解,可不想再被那些稀奇古怪的法子惩罚,“只是想到自己养的一只小松鼠,每日三餐都要按时吃东西
,不然便上蹿下跳惊扰他人,今日这用餐的时辰已过了些许,想必它又在闹腾了。”
云皇天纵听了这番解释,这才阴云转晴,想着小黑炭拐弯抹角不过就是馋了,好心的让他下去用食。
“慢着,这盘白云糕就赏给你那只宠物……”
惟一回到自己那辆马车上,柔和的目光看着初五和小松狼吞虎咽吃着糕点,心中一动,也许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只
是,他想起了母亲在世时提到的外公,那时候母亲语气中的愧疚和遗憾至今他仍清楚的记得。
他想,不如跟着一起,回云城看看那位未曾见面的外公吧。
很多时候,瞬间的想法会让我们的命运驶向不同的方向,假如那时候他离开,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牵连,可是当历经坎
坷和波折后,我们回忆往事的时候,会发现那些假如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因为冥冥之中,许多事早已注定。
“黑大夫,尊主让您过去。”
“书香姐姐,我师父还没吃完饭呢。”护师的初五掀起车帘,冲着外头的侍女不满的抱怨。小孩颇委屈,他现在一天见
不了师父几次面,就不能让他多和师父相处吗?
书香点了点小孩的额头,嗔笑道:“谁让你师父手艺好,尊主就中意他侍候呢。”
惟一安慰地揉了揉小孩的头,随着书香一同往最大的马车走去。
感到有一道视线中打量自己,惟一四处望了望,却没有发现什么。
在另一辆不远处的马车里,有人放下车帘,看了看眼前的棋盘,执白子放下:“尊者身边从来都是美人,竟有个无盐能
在尊主身边呆了半个月,当真有趣!有趣!”
“诸葛先生如此关注此人,莫非发现了什么?”棋盘之上,白子步步紧逼,黑子节节败退。
“连影首大人都查不到来历的人,区区又能发现什么?”
“噢?这局也完了,诸葛先生棋艺退步了。”折扇一开,满车都是桃花飘飞。
“今日到此,改日再陪先生对弈。”语毕,人已不在。
诸葛群英扫了眼棋盘,只见峰回路转,黑白局势颠倒,胜负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