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心苦（生子）下——卿寒

“你们是武林人士？”那老板娘一抚掌，笑起来道，“嗨！你们不早说！这武林盟就是在京郊呢，离我们万年县不远的，还有那个悦来客栈的也是武林盟的产业，就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我见武林盟主和武林盟主夫人都见了不少回了。”

“武林盟主和武林盟主夫人？”林北静微微皱了皱眉，“你怎么会见着他们？”

“当然是添置衣裳的时候了！”

林北静显然不信：“不会吧，楚盟主和夫人怎么着都应该去京城吧，怎么会来这里？”

听他这样一说老板娘就不高兴了，争辩道：“那都是因为我家绣娘手艺好，布料裁功什么的都精细。而且我家有个绣娘啊是方圆十几里内最会做那个小孩衣裳虎头鞋的，做得可细致了！楚盟主和夫人当然会来这里了！”

“小孩……”林北静才开了个头，还没来得及说下去，便听见站在他身后的月涟漪突然出声对他斜前方的方向喊道，“楚盟主、琳琅，好久不见了！”

林北静一时愣怔了，僵着身体转不过身来，勉强把脸转了过去，那一身倜傥的中原武林之主怀中抱着一个红色的襁褓和一个身段玲珑、眉目娇美的女子并肩走了出来。

正是楚青岫和已经成为武林盟主夫人的月琳琅！

“楚盟主……”

“北静？”

楚青岫眼中和林北静一样难掩惊讶，显然对方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林重楼听到楚青岫的声音的那一刻便觉得浑身上下都点着了火，心里像是被支羽毛轻轻挠着，在他完全没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收敛了气息、轻手轻脚的靠近门帘，用手挑开那门帘一角，从缝隙里去窥探着外面。

或者说，他仅仅是窥探着楚青岫。

楚青岫今天穿着一身白衣，领口和袖口绣着蓝色的花纹，不知是什么形状，远远看去像是有蔓藤缠绕在他的手腕和领口。

而楚青岫本身……在林重楼看来，那些花藤中间缠绕着的楚青岫便是那风华正茂的花儿。

楚青岫本想将怀中的襁褓交给身边的月琳琅去抱着，却无奈他才将那孩子离开自己怀抱一点那孩子便像被抢了糖果一样“咿呀”地哭闹起来。

月琳琅似是已经料到了一般，根本没有抬手，而是对楚青岫道：“歌儿还没睡着了，等他睡着我再抱吧。”

楚青岫点了点头，只好抱着孩子往前一步对林北静道：“北静护法怎么会在这里？”他想了想，忽的眉头一皱，沉声道：“莫不是林家出了什么事？”

林北静不知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依自家家主的才能，怕是就算武林盟出事了林家都不会出事的。他说道：“哪里那么容易出事，天下太平的。这次来我不过是家主应涟漪堂主之邀，特来助援倚月楼剿灭天下帮的。”

“诶，这怎么能说是助援倚月楼剿灭呢？”月琳琅笑着插嘴道，“这是武林盟剿灭天下帮，倚月楼也是助援，而林家应该是履行盟约罢了。”

林北静被她的话说得一愣，看向月涟漪，后者道：“天下帮和武林盟之间的纠葛延续至今，再不除，那些目光短浅的鼠辈还以为中原武林之主不是武林盟而是天下帮了。”

林北静始终不明白这里面的玄机，但他看了看突然出现的楚青岫夫妇，也明白了刚才自家家主是不想出现在故人面前的，也就没有将林重楼也来了的这件事说出来。

而再看此时月涟漪似笑非笑的的闪烁目光，他觉得这里面的玄机可能很玄，不止一点点。

楚青岫的确是来这布庄订购衣裳的，是特别来给孩子订购衣裳鞋帽的。他怀中的孩子似乎是睡着了，便将襁褓小心翼翼地递给月琳琅了，一边递过去还一边低声叮嘱着什么要抱好哪里哪里之类的话。林北静在一旁听得十分之差异，他显然不太明白为什么楚青岫会对孩子的事情这样了解，甚至比孩子的母亲还要了解。

月琳琅接过后便和月涟漪低声说话去了，楚青岫一个人和老板娘到柜台处说着衣裳鞋帽的事宜。

“里衣是最贴身的，一定要最软的绸缎，我知道那些量少也不容易做出来，我会加钱给蚕户们，多少没关系，只是一定要细致。款式上玉娘自己定，我信得过她，还有要过冬了……”

楚青岫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老板娘不厌其烦地听着偶尔记不住的还要记笔记。惟留林北静一个人杵在两两成双的人中间，前后不着，十分尴尬。他听了一会儿楚青岫的话，只觉得遍体生寒，又看看月琳琅，心中想：真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生的……

楚青岫说完后转过身来便对林北静笑道：“北静护法，你是刚到万年吗？”

林北静点了点头，“是，赶了大半个月的路了，今天才到。这不是涟漪堂主说京城冷要来布庄添置些衣物么。”

楚青岫倒是没有想太多，许是他觉得女子最爱洁净花哨，是想要来买些新衣才拉着林北静一起来的。于是笑道：“既然你们才来，那就还没找下榻之处的吧？不知北静护法你是想要住在万年还是同我们一道回武林盟？”

林北静心说我还没来得及想呢，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在这时月琳琅怀中的孩子蓦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来，把月琳琅吓得手都一抖。

她这一抖楚青岫身形一闪，立即几步过去从月琳琅怀中接过孩子，低声抱着哄着，一脸的焦急。

林北静望向月涟漪，女子对月琳琅道：“琳琅，我这回还是不去武林盟了，就先在万年县落脚吧。”

月琳琅显然有些失落，有些不依不饶地道：“你怎么这样和我客气，你都到了我家门前了都不进去，是不是姐妹啊！”

月涟漪微微一笑道：“等天下帮覆灭了我一定去看你，好好看你，只是现在是关键时期，你也知道天下帮现在是强弩之末了，不知会从什么地方冲出来闹点什么事，我还是先在外面看看，也方便行动一些。”

见她这样说月琳琅也只得作罢了，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道：“那好吧，来，你和北静护法就住在悦来客栈吧，那里是武林盟的产业，也好有人照应。”

月涟漪和月琳琅姐妹情深地在那里说话，竟然是没有半分去关注孩子，而事实证明，那孩子也不需要他们的关注。

林北静把从见到那孩子至今的情形在脑中过了一遍，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只要抱孩子的人是楚青岫那孩子便乖乖的，而只要襁褓一离楚青岫的手，那孩子就是连亲娘的面子都不买。

“真是太奇怪……”林北静走之前下意识地往那头一个小隔间一瞧，紧跟着楚青岫走，一边走一遍看着楚青岫怀中白白嫩嫩的正含着手指、瞪着大眼睛、咧着嘴笑的小婴儿。这样一个香香软软的小东西看起来是在是可爱极了，他不由笑问道：“小公子多大了？”

楚青岫一遍逗着孩子一遍随口答道：“已经快两个月。”

“快两个月？”林北静不由疑惑道，“楚盟主你和夫人才成亲多长时间，难不成……”你们是奉子成婚的？

楚青岫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阴沉了一些，赶忙道：“我……”

林北静看他的脸色不好，意识到是被戳穿了真相，立刻拱手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在这张嘴最是碎，管不住！冲撞了盟主之处还请海涵！”

楚青岫微微低下头，抱着襁褓外的手紧紧抓住襁褓外面的绸布，他低声说：“没事。”

林重楼看着楚青岫等一行人远走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视野触及不到的地方时才从隔间里出来。

此时已经是黄昏了，暖橘色的光晕将大地渲染成一地的金黄。林重楼站在门口望着，想象着楚青岫一身白衣被渲染着勾上一圈金黄光圈的样子。

他忽然觉得手痒，他想要将那背影画下来。他想：阔别许久之后，终于再见，而且可以将新的画进日后那些不能见的日子里去。

老板娘正在和伙计仔细交代方才楚青岫下的订单，楚青岫说得十分详尽，老板娘说得也是唾沫横飞的。

林重楼走到柜台前问道：“老板娘，方才……呃，楚盟主是不是常常来这里光顾？”

老板娘一抬头看到他吓了一下，脱口而出问道：“你、你怎么还在这里？你和方才那公子不是一道上的？”

林重楼没理会她，而是重问了一遍。

老板娘点了点头：“是啊，楚盟主自从家里添了这位小公子之后那是全副的心思都放在小公子身上了，为了小公子的衣食住行可谓是绞尽脑汁！这孩子长得快的，衣裳换得也快，这不是得常来么！”

林重楼颔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那记着楚青岫方才要求的纸张。

那老板娘也低头又看了看，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诶，这个衣裳配个银饰好些。”

“配什么银饰？”

“呃……就那个平安锁啊，小公子带着个麒麟的，虽然有生气却也有些煞气，还是平安锁好些吧。”

老板娘自顾自地说着，等她再一抬头面前已经没人了。

“诶，这些武林人啊！”她摇头叹息道，“一个个都这样神出鬼没的！”

第四十八章：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裾（上）

直到楚青岫月琳琅夫妇带着孩子返回武林盟了，林重楼才出现在林北静和月涟漪的面前。他从门外转进他们几个方才一起进餐的雅间，走到窗边伸手去推窗。

月光漏尽房中，林重楼从缝隙里看去，楚青岫抱着孩子上了马，月琳琅尾随其后，一男一女并骑的背影交叠在一起，他觉得心里还是有点酸。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林北静感觉到林重楼身上散发出来的阴郁气息，虽有万言千语要问却都不敢出口，而月涟漪却走到林重楼的身边，一把推开林重楼只是推开了一点缝隙的窗。

“你做什么？”

林重楼陡然一惊，下意识后撤一步，退到下方行人看不到的地方，带着薄怒低声斥道。

月涟漪没理他，反而大声地喊着月琳琅的名儿，和共事多年的姐妹告别。直到月琳琅和楚青岫真的远离了这个地方，月涟漪才转过身来，倚着窗看向林重楼，面上带着一丝若有如无的笑。

林重楼看了她一眼，对林北静道：“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和涟漪堂主说。”

林北静应声出去了，还细心地关好门。

“你这次骗我来到底是做什么？”待林北静出去很久，林重楼才低沉着声音问道。

“我没有骗你，”月涟漪勾着嘴角笑道，“我说过了，我是要给你惊喜的。”

惊喜……林重楼眸光一亮又一暗，轻声叹息道，“我和你没有什么交情吧，你何必这样帮我？”

“你觉得我在帮你吗？”月涟漪摇了摇头，“其实我是在帮我自己、帮倚月楼……但是，我的最终目的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让你见到楚盟主以慰你相思之苦是一个诱饵，林家主，你已经上了我的当了。”

“上当？”林重楼心中道，若是为了你上当，我绝无半分怨言！他道：“好吧，既然你这样有把握能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那我拭目以待。不过在此之前，我你是不是应当将目前的局势与我说明？”

“我来问你来答可好？”

月涟漪点了点头，“好。”

林重楼问道：“你来林家时同我说的是你们倚月楼要剿灭天下帮，怎么盟主夫人说的却是武林盟所为，而倚月楼不过是助援？”

“武林盟的确是要剿灭天下帮的，而且倚月楼和武林盟的合作已经很久了，从当初楚盟主只身去解倚月楼之围以后，到楚盟主娶琳琅，都是一种巩固盟约。虽然在武林中不知情的人眼中这些琳琅嫁与楚盟主完全是女追男的结果，事实上我们一直都在暗渡陈仓。”

月涟漪抿了抿唇，低声道：“而这些年我们合作的目的一直都是剿灭天下帮。”

林重楼低头沉吟了片刻，抬起眸问道：“这是月楼主的意思？”

月涟漪似乎是没料到林重楼会这样问，愣了一下还是摇头说道：“不是，楼主在楚盟主成亲那日就已经离开中原北上边疆，我们至今不知道她在哪里。如今灡楼主尚且稚嫩，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你和天下帮有仇？”林重楼一语中的。

月涟漪颔首道：“是，不仅是有仇。”她的眸光微微冷然，“而且是深仇大恨！”

林重楼看着她情绪的变化，斟酌着又问：“那么，当年你不也是天下帮的一员么？而且，我猜你地位在天下帮中不低。”

月涟漪听了林重楼的话不不由是一惊，有几分惊诧地道：“你是……你是如何认出来我的。”

林重楼道：“上次你劝说我和你北上的时候曾经提及杏脯蜜饯一事，虽然我曾经被天下帮掳去的事情几乎天下皆知，但应当没有人这样清楚当时我到底是吃了什么吧。”

“可不过是一个杏脯，你怎么就这样肯定我当初参与了绑架的事情？”月涟漪道，“或许我是猜的呢？”

林重楼道：“刚刚听你说起的时候我也以为你是猜的，现在你说你和天下帮有深仇大恨，而在几年前天下帮突然失去了一员大将，据说这个人传言是个女子，并善于用毒，我当初便想走的那个就是当初办成老妪诱我吃杏脯的人。而你……我仅凭直觉，故才有方才那一问。”

月涟漪看了他半响，倏忽大笑起来，面对着林重楼一直冷然说出真相的模样，她摇头道：“真是不知道楚盟主当初是怎么受得了你的。”

她想了想，忽而向林重楼挤了挤眉眼，神色暧昧地问：“喂，林家主，你压着楚盟主在床上的时候不会也是现在这副死人样吧？”

“你！”林重楼这些天来第一次怒目圆瞪，越是明白了月涟漪的话一张脸越是诡异地红得通透。

月涟漪十分惊讶地打量他的脸色，一边大叹“有意思”一边大笑出门去。

倚月楼和武林盟围攻天下帮总部的那一天林北静也去了，是明着去的，代表了林家去的。而林重楼也去了，却是暗着去的。

他不愿戴上斗笠，月涟漪便给他易了容让他混在倚月楼的队伍中。

林重楼看了看铜镜中这张五官平常到将自己塞进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脸，皱着眉问道：“你们倚月楼什么时候也有男子了？”

月涟漪道：“家属不行是男的？”

林重楼刚想说你们倚月楼的人也能嫁的出去，但一想楚青岫就娶了一个便咽了这句话。换了别的问道：“那我是谁的家属。”

月涟漪很是自然地答道：“我的。”面对着林重楼明显很是惊讶的眼神她微微勾着嘴角道，“就说是我这次出去找的野男人就成。”

如果说以前的天下帮还有几分力量足以和武林盟对抗，那么现在已经千疮百孔几乎树倒猢狲散的天下帮甚至已经不值得武林盟和倚月楼再加上林家这样的重视了。

天下帮外甚至没有任何人守卫，林重楼刚开始还以为是内里有玄机，可一路顺当地从外一直冲进了天下帮最重要的议事堂之后林重楼已经完全放下心来。

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不说，甚至一路上见到的房舍都是房门大开，里面的桌椅歪斜，几乎空空如也，一副已经被洗劫干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