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天下帮议事堂前,林重楼不由叹道:“我竟然曾经栽在这样的帮派手中,真可谓是奇耻大辱。”
一边的月涟漪笑道:“你不是栽在天下帮手中,更和徐清秋没有半点关系,你是栽在我手中了。”
林重楼眉头一皱,刚要说什么,那应也和其他房舍一样空空如也的议事堂突然飞出几道利箭,一些再前面当前锋的弟子反应不快已经被箭尖贯穿身体飞后老远。
果然还是有机关!
众人大凛,顿时收敛起一路上不知不觉的松散,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严阵以待。
林重楼一见那暗箭飞出便聚目凝神往楚青岫所在之处望去——
楚青岫是本次围剿的主心骨,他所在的位置是队伍的三分之一处,等于说前方引路的弟子之后便是他了。
此刻打头的弟子已经被暗箭所伤,防卫在楚青岫身前人身屏障豁开好些,林重楼不由有些心惊。
万一要是再来一次……
他担心地“唰”一声抽出腰畔的剑就要往楚青岫所在之处而去。
“诶!”月涟漪拉住了他的手肘,低声道,“你看。”
随着月涟漪的话音响起那议事堂内极快地飞出一个白衣的身影,那人身着一身白纱,那池水结冰的天气不由让人为她打颤。
那人轻盈地旋转落地,一拢手便将飘飘的白纱衣袖收回。
那是个女子,是个芳华如许的女子,一身的白衣飘飘好似天仙。她手中没有拿着弓箭什么,而是很风雅地抱着一把七弦琴,纤纤手指在琴弦上一拂动撩拨出一串悦耳的琴音。她耳上带着的长长流苏耳坠轻轻拍打在她的脸颊上,她微微笑了,直对着楚青岫道:“武林盟主大驾光临,妾身没有远迎,真是失礼。”
“她是徐清秋的夫人?”林重楼低声问道。这位天下帮的帮主自称是武林正派还和武林盟争锋,但在帮主的私事上却极尽隐秘,行径和倚月楼倒是有的一拼。武林中各大门派,哪怕是小门派小帮派娶个媳妇儿嫁个女儿的都要广发请帖大摆筵席,以示自己交际广泛门路多朋友多,但却从来都没听说过天下帮帮主有什么喜事。
“夫人?”月涟漪冷笑一声,“她江若尘也算得上是夫人么!”
林重楼听着她语气中的冷意怒意,心中一动,对当初月涟漪离开天下帮的原因有了几分明了。
再说那江若尘笑语一声直面楚青岫,而楚青岫也是露出淡淡的笑意,拱手对她一揖说道:“徐夫人,今天楚某前来并非好意,徐夫人不必客气。”
“我自然知道你并非好意,”江若尘仍是笑着,她的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双眼眼角微挑,笑容既妩媚又带着哀伤。她道:“不过既然妾身在此,楚盟主就别想再进一步!”最后一个字裂珠碎玉,话音未落她手底便是对着那七弦琴一阵撩拨,那琴声激荡、声声扣心弦,已是用上了内力!
“啊……”
有几个修为不高的弟子在强自抵挡了一阵之后终还是支持不住得惨叫出声、委顿于地。
楚青岫先是沉默着抵挡了一阵,在那一声声不曾停止的琴音波及声中摸索着这个女子的修为来。
女子的内力纵然再高,而这人又是如此年轻,应当是不会多深厚,更加应该是偏阴柔的。可是……
楚青岫越是摸索竟然越是觉得江若尘的内力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无论自己探进去多长的竹竿都是徒劳,甚至还隐隐有被侵蚀的感觉。
不好!林重楼心中一凛,楚青岫发现的事情他也发现了,顿时再也忍耐不住想要上前去。而这次月涟漪并没有再拦住他,而是自己纵身一跃,抢先在林重楼前面赶到了楚青岫身前于、与江若尘对上。
月涟漪手中没有拿任何的武器,仅仅是抱着双臂抬高了下巴对江若尘道:“好久不见了,徐-夫-人。”
江若尘看到她时显然也有一瞬间的晃神,手中的琴音停了下来,女子婉转低柔的声音如同琴音一般悦耳:“傲霜,是你……”
“我是倚月楼青龙堂主月涟漪,和你口中的傲霜半点关系都没有,大敌当前两相对峙,不要妄想和我论什么亲故旧情!”说完,月涟漪右腿后撤一步,双手结成一个奇怪的手势摆开架势,“徐夫人,开始吧!”
江若尘见她满身的敌意也清醒过来,她微一眯双眼,倒转怀中的琴,右手一拍琴尾。那琴背面的平板竟然瞬间摊开,数十只短小尖利纤长的箭矢飞速朝月涟漪飞来。
天光明亮之下,甚至可以看得到那箭尖闪烁着的幽幽蓝光!
后面的弟子们都是一惊,连楚青岫都忍不住扬声提醒:“涟漪堂主小心!”
而直面危险的月涟漪却没有流露出半分的怯懦害怕,她一扬长袖,屈肘在胸前挽了一个花,随即折腰向后,那些闪烁着蓝光的箭矢竟然停止在她面前,之后她手,向前一拍,那箭矢尽后移掉落在她的脚边。
月涟漪冷笑一声道:“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施展,江若尘,你这些年都干什么,半点长进都没有!”
江若尘原来还带着笑意的脸更加难看起来,她猛地将手中的琴砸到地上,那琴木断裂的声音传来震耳欲聋,又是对众人内力的一阵激荡。
江若尘咬着牙一字一顿恨声道:“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如此!如果不是你……清秋他怎么又会如此!”
月涟漪闻言脸色亦是阴沉,她却依旧冷笑着道:“这句话是不是应该我还给你?江若尘,看在你我曾经是姐妹的份上你趁早交代了徐清秋的去向,不然,我要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呵呵……”江若尘呵呵掩袖一笑,那双娇媚的眼睛藏进无尽的杀意,她一纵身跃上房顶,侧身说道:“有本事你就跟着我来,我倒是让你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
月涟漪看着她在空中滑行的身影,微微一沉吟,终是追着她离去了。
她这一走众人都有些愣怔,不由是有人问楚青岫下面该怎么办,楚青岫想了想说道:“进去吧。”
说着他自己便抬脚往那议事堂而去。
林重楼跟在最后,双眸却一直锁着楚青岫的身影,不知怎么的,经过方才江若尘那样一闹他还是觉得这一路太简单,怕是还有别的机关坎坷。
他正想着,前方徐徐进入的队伍骤然一顿,几个人齐齐的闷哼声传来,刚随着楚青岫进去的几个人竟然从屋里飞了出来!
第四十九章: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裾(中)
林重楼看到那几个人躺倒在地惨叫连连的样子简直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他不是不知道楚青岫已经今非昔比,已经是一个真正的武林霸主,真的好是一个高手了。
可是他仍然不自觉地想要去保护他,就像他们刚刚相遇的时候林重楼还那样小,楚青岫明明比他大很多,但林重楼却潜意识觉得师兄需要被保护,而能够保护的人只有自己一个一样。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们都老了,暮光洒下,一片金黄里,他对一个女子说起他们的故事。那个女子告诉他,这就是命中注定,天生注定了的,攻受不可逆的。
而此刻,他的身体比她的脑子反应的要快得多,他甚至没有想什么会被看出来会被识破。他已经用了轻功穿过众人踏进议事堂。
他心中想:那些人被弹出来的原因一定是因为没有抵挡得住,若是抵挡住了就不知道在堂中的情状是如何。或许是仅仅支撑住了却没有再也没有任何力气去反抗,更或者是直接……
越想越害怕,林重楼恨不得长一双翅膀或是时光倒流,让自己可以培同着楚青岫进去。
当他真正踏进议事堂的时候,脚旁还躺倒着几具尸体,这就是林重楼料想的最后的“直接”。正在他真的心慌了的时候,忽的议事堂的深处传来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
那声音说:“楚盟主,不愧是武林盟主……咳咳,斜阳剑不愧是斜阳剑,真真,咳咳!”
随后是楚青岫的声音,林重楼细细听了便放下了大半的心,楚青岫的声音还是声线饱满,未见损伤的样子。
楚青岫说:“徐帮主,你不是已经逃走了么?如何会还在这里?”
前面说话的那个定就是天下帮帮主徐清秋无疑了。林重楼没想到他的声音竟然如此中气不足,显然已经是深受重伤虚弱得很了。
徐清秋侧身扶着桌案,而桌案后的书壁中间分开,露出一道长长的走道出来。楚青岫看着那密道问:“你为何要回来?”
强弩之末的帮派,强弩之末的一帮之主,除了逃跑还有别的路么?
徐清秋的脸色白中透着灰青,显然已经是病入膏肓救无可救了。他轻轻咳嗽了起来,强忍着胸腔中的疼痛感说道:“楚盟主认为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够活多久,就算是逃出去了又能活多长时间?更何况……”
他顿了顿声音,像是要让自己气息平复一些了才接着道:“更何况要一介女流之辈用生命来掩护我离开,掩护我这个已经大半个身子在阎王殿里的人离开,我怎么做得出来?楚盟主,换了你,你能安心地逃出去,不带任何一点后悔地度过余下不多的日子么?”
他这样说话,说这样的话,楚青岫不由动容了。
楚青岫看了看他虚弱不堪的身体,竟然说了句:“对不起……”
徐清秋愣了一下,裂开嘴要笑却又被咳嗽岔了气,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而这样剧烈的咳嗽让他惨白的脸色恢复了些血色。
本应该持刀剑对峙的两人此刻竟然面对面坐着,中间没有丝毫敌对危险的气息。徐清秀咳了一阵停下来后说道:“楚盟主,我是你的敌人,你何必说这样的话?对不起……其实对不起也轮不到你来说。”
楚青岫踌躇了一下,很是诚恳的道:“其实天下帮和武林盟不是不可能共存的,毕竟天下帮的开山祖师、令尊也是出身武林盟。现在令尊已逝,我师父也远走四方,我和徐帮主本应该没有任何矛盾才是。”
徐清秋笑了笑,甚至眼中也带着微弱的笑意,他低声说:“楚盟主,现在你是胜者,当然是你说什么是什么,何必解释这么多。”
“不是,我是说真的。”楚青岫轻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虽然这次攻打天下帮是我武林盟为主倚月楼为主,但提出这个想法的却的的确确不是我,是……”
“是涟漪堂主?”徐清秋截口道,“是她对不对?”
楚青岫点了点头,却更加觉得难受。他其实一向心肠软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想发生流血牺牲的事情,而徐清秋现在的模样更是让他有一种屠戮妇孺的罪恶感。
“真的是她……”徐清秋微微仰起头,露出一种很是幻灭的表情,他忽的轻轻一笑,摇头道,“原来她真的那样恨我……咳咳,恨得要杀我于后快,咳咳,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楚青岫听着只觉得眼前这个七尺男儿几乎要哭出来一样,他动了动唇,却始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有时候自己的绝望,是别人看得到摸不着也无法插手无法安慰的。
就像自己当年……当年林重楼刚走的时候,自己刚刚失去、失去林重楼留给自己唯一的一件“东西”的时候。
忧伤只有自己饮,寂寞自己自己尝。说道便是这个道理。
徐清秋又咳嗽了一阵,扶着椅把慢慢起身,他对楚青岫说:“楚盟主,我有样东西想要留给倚月楼的涟漪堂主,可是我怕我是再见不到她,你能不能,咳咳,能不能替我交到她手上?”
楚青岫想了想,他想依徐清秋现在这个样子想必也没有办法最做什么于是便应了。遂起身往徐清秋那边去。
和徐清秋走到占了满满一个墙壁的书架边。徐清秋颤巍巍地想要从头顶上方的某个格子里拿出个什么东西。楚青岫道:“要不要我来?”
徐清秋摇了摇头,固执地自己去拿。那格子里摆着几本薄薄的书,那书上却放着一个盒子,一个小小的红木的盒子。
徐清秋拿着那盒子递到楚青岫面前道:“楚盟主,请打开它?”
楚青岫觉得有些奇怪,若是一开始就是要给自己的那么为什么刚才却又不让自己去拿?不过……他仍然觉得现在这个境况应该是不会有危险的,而这个盒子也没有连接着任何机关的引线。
于是他打开的盒子。
就在他打开盒子的那一刻,他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咯噔”的一声闷响,他的心中也顺带着“咯噔”一声。
有什么利器破风而来,呼啸着卷上自己。楚青岫毕竟也是得到上官昊认可的斜阳剑传人,手中利剑下意识一扬,隔开了些许破空而来的暗箭。他向徐清秋怒目一瞪,“你!”却是一阵惊愕得再不能言。
——那是什么样的机关,竟然连徐清秋自己也无法逃脱,他的身体病弱不能移动,那从书柜中射出的利箭如雨一般,竟然生生穿过了徐清秋的身体,破体而出鲜血遍地。
而楚青岫还没说出什么来的时候下一批的箭雨再次袭来,楚青岫急忙提剑格挡,可……手腕处传来的钻心一般的疼痛几乎是立即让他整条手臂都麻痹了!
那红木的小盒脱手而落,摔在地上没有发出什么声响,而从木盒中爬出来的是一只黑色的、勾着尾巴的蝎子!
“你!你!”楚青岫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心中一凉,只道这蝎子的毒性不浅,应当是已经通过血脉侵如体内,并会在不久之后会侵入心脉之中。
若是侵入心脉中,那自己怕是要折上这条命了!
楚青岫咬着牙先动用内力去压制着体内肆虐的毒素。右手上的剑一阵挥舞,格挡箭雨,他咬着唇瓣,已是说不出任何话来。
“咳咳、呵呵!”徐清秋满足了般愉悦地大笑起来,又带着疯狂而刺骨的绝望。他倾尽全力地大声喊起来:“哈哈哈哈!就算是死,我也算是拉了一个一个人陪着我,还是武林盟的盟主,真是——死得不冤!”
刀剑利器被箭矢撞上的阵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交织着徐清秋疯狂的笑声。楚青岫眼前已经朦胧一片,身上的气力也开始在阴冷刺痛中慢慢消散。
“我是要死了么?”楚青岫心中浮上这么一句话,嘴角却下意识露出一个微笑来。手中剑渐渐也握不住了,他瘫软在地上。
楚青岫依旧听到耳边传来箭矢破空的呼啸,却没有一根箭刺在自己的身上,让他觉得奇怪。难不成自己这里是死角?还是箭矢每隔一段时间机关就会调整方向?
繁杂的思绪和猜测,楚青岫想不到自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竟然还能这样忽视乱想。明明自己就要死了,就要离开这个世间了……
可……可……
不应该想这些的。楚青岫心中道:应该想想其他的,其他的……
反正已经要死了,反正已经不需要再在这个世间上伪装着掩藏自己的心思了。最后的时间当然是要想一些自己平时不能想的。
想……
想……
想……
“重楼……”他微微张了唇,呢喃出声,叫出这个他很久很久都没有叫出的名儿。
“我在这里!”
是我出现幻觉了么?楚青岫勉强想要睁开双眼想去看看自己面前是谁,可是怎么都睁不开。他很像问,听说去黄泉的路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一条属于自己的黄泉路都会以自己最想要出现的方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