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也想不到此事会被魏忠、甚至是他的亲信知道了,还要是亲眼目睹!他脸上羞红得更厉害,身子也打颤得更厉害
,却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魏忠见他这样子,不觉又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转作凝重肃穆,道:“李侍卫,你现在总该明白了吧?古人有云:红
颜祸水。我也不想用这个词来形容你。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就好像你刚才确实不是故意要挑逗段志玄一样,但是…
…你真的是太能诱惑身边的人了。你觉得你自己只是当他们是正常的普通朋友那样对待,可他们不知不觉之间就为你颠
倒,甚至是为你疯狂!其实……皇帝不也是这样吗?以我在他身边侍候了那么多年,我真的从来没见过他有喜欢过男人
的,就算是对女人也从来没有那样的痴迷、还要是那样的长情。”
“本来这些事情我也管不着,但是……既然皇帝爱上了你,他又是那样嫉妒心强的人,你还是彻底地断绝与其他一切人
的交往为好吧。我不相信你能改变皇帝那种嫉妒如狂的本性,我更不相信你若保持着与其他人那样密切的关系之下还能
专一地对待皇帝。你要知道,我做一切,都只为皇帝的利益着想——以前没有把柴绍的事情、把那些突厥人的事情告诉
皇帝,是这样;以后你若硬是不肯听从我的劝告,还要与你那些队友如此亲密交往,那我就只好乘着他们还不算是完全
被你迷住之前,将这些事情都告诉皇帝,让他尽早拆散你们,也是这样。”
李世民眼中怒色一闪,又是以那种缓慢而可怕的语气说道:“魏公公,你这样说,是在威胁我吗?”
魏忠这时却已毫无畏惧之意,仍是冷冷的道:“我不是在威胁你,我一直都只是在试图以道理来说服你,不是吗?坦白
说,虽然我刚才说你是红颜祸水一般的妖孽,但其实我很高兴皇帝喜欢上的是你这样头脑清醒、知分识寸的人,我想你
应该是不会做出像妲己、褒姒那一类迷惑君王、祸害社稷天下的事情来。可是,我不能不防着皇帝有可能被你伤了心。
他要是因你而弄丢了他的江山,那固然是利益受损;但他因你而弄丢了他的心,就不算利益受损了吗?总之,你听我说
,从今天起——不,是从现在起——,你要断绝一切与其他人的亲密交往!不但是段志玄、长孙顺德那些人,你要回复
到以前那种与他们互不理睬的状态;还有柴绍,你也必须停止再到海池边上跟他私下见面……”
“不!”李世民失声叫了起来,“我做不到!我不能那样对待柴队正!”
“李侍卫!”魏忠大喝一声,“你怎么到现在还是不明白?这并不是你能不能做到的事,这是你必须做的事!这就是皇
帝爱上你、你得到他这当今世上权力最大之人的爱的……代价!”
173.身世
“不,不!无论如何,我绝不要这样!”李世民连连地摇头,不知不觉之间还向着远离魏忠的方向退去。
“李侍卫,现在皇帝那么的爱你,他也已经答应你了,他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让你痛苦难受的事情。你不再需要柴绍
安慰你、开解你,你到海池边上跟他私下见面还有什么必要呢?”魏忠尽力地劝说着。
然而,李世民仍是坚决地摇头:“不!如果我这样一得到皇帝的爱,就背弃一直支持了我那么久的柴队正,他会怎么想
?他会觉得我是一个过河就拆桥、只是把他当成一块踏脚石往上爬的卑鄙小人!如果皇帝真的要我以背弃柴队正作为爱
他的代价,那……我宁愿不要他的爱!”
“李世民!”魏忠惊怒交集之下又喝了出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李世民毫不迟疑就顶撞了回去,“我愿意接受皇帝的爱,但我也要保留柴队正对我的好意。如果皇帝这样
就认定我是贪心不足,甚至觉得我这是左右逢源……那好!我就只选柴队正!”
“你……”魏忠猛然想起自己刚刚才对这少年说过那一句“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除非反倒是你想抛弃皇帝,皇帝应该不
可能再跟你闹翻。”难道……这竟会是一语成谶?
他宁定心神,再好好地想了一会儿,这才又慢慢的开口说道:“李侍卫,我刚才也跟你说了,我以前是怕你被那还不懂
得怎么好好地爱你的皇帝搞出来的花样逼疯了,才会把柴绍包容下来的,但现在显然已经没有这个需要了。我也能明白
,你担心柴绍误会你这个时候与他断绝往来是你攀龙附凤了就不记得他这个恩人。这样吧,你好好地跟他说,把今天我
们谈的这些话转告给他知道——你不是一直什么都跟他说的吗?连那些突厥人那样对你的事,你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告诉
他——,我相信柴绍既然一直对你那么好,他能体谅你现在是需要与他绝交的。总之,我现在就跟你有言在先:我不会
再对柴绍包容下去,如果再给我知道你和柴绍在海池边上私下见面,我就不会再向皇帝隐瞒下去,不再包庇你们这种背
着皇帝私下亲密交往之举!”
他看着李世民,看见的是他那两道斜飞入鬓的长眉之间,一团阴云在渐渐的聚拢。
“魏公公……”李世民也慢慢地开了口,“你刚才说你很高兴皇帝喜欢上的是我这样头脑清醒、知分识寸的人,其实我
也想对你说,我也很高兴皇帝的身边是你这样头脑清醒、知分识寸的宦者。我翻阅历朝史书,知道宦者专权当政之时,
其祸国殃民、颠覆社稷江山之害,又何尝在己妲、褒姒那些迷惑君王的妖孽之下?我看你为皇帝办事,确实都是本着为
了他的利益着想,对他竭尽忠诚,并不辱没了你这‘忠’的名字。但是,对皇帝有利的事,真的就是对的吗?你这样为
了皇帝而逼着我只能成为他一人的禁脔,你真的觉得那是对的吗?”
“我不知道!”魏忠简洁地回答道,“我只管做对皇帝有利的事,我不管那事对不对。我只是一个阉人,不是什么圣贤
君子,我自知没有那样的资格去评判世事的对错,所以……只要皇帝想得到什么,我就只管尽力而为地把那东西拿到他
手上去。好比他这样爱上你一个男子,是不是对的?你以前认为男子只该爱女子、不该爱另一个男子,认为他做得不对
。而我呢?我那时劝你说,爱总是没错的,爱是不分贫富、不分贵贱、也不分男女。但其实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那样
。我只知道皇帝想要你,那我就设法让他得到你——包括以前我容许柴绍对你好,为的也只是借柴绍来保全着你,好等
到皇帝懂得爱你为止。我只知道皇帝想你只为他一人所有,那我也只是设法确保他这愿望达成。
“你那样为皇帝尽忠,到底为了什么?你已是殿内监,宫内宦者以你的地位最高。就算是宦者之外,一众朝廷大臣也不
如你与皇帝朝夕共对而能有那样密切的关系,便是尚书将军都要来巴结于你。你是为了保持这样的权势,才要那样无所
不用其极地讨好皇帝吗?哪怕是昧着良心这样逼迫我与柴队正那样的好人绝交,都无所谓?”
魏忠深深吸了口气,道:“李侍卫,你也想对我使‘激将法’吗?我跟你说,那是没用的。你不明白,我这‘忠’的名
字,是皇帝给我起的。为什么他给我起那样的名字?让我告诉你我的身世吧。你以前觉得皇帝逼着你父亲那样亲手把你
送进这宫里来供他玩乐是很惨的是吗?其实这世上的人间惨事多的是,你这算得了什么?我出生贫寒之家,我父亲无力
抚养那么多的孩子,只好亲手将我阉了,卖进这宫里来……”
“什么?”
魏忠看着李世民的瞳孔霎时扩大,震惊之色表露无遗,却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出生高门贵第,自小就
锦衣玉食,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上顿揭了锅都不知道下顿还能不能再揭开锅的穷人家的苦处?总之,我父亲这样阉了我卖
进宫来,既是省了养我的钱,还能换回点钱,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我刚进这宫来,经常被人欺负——你觉得你刚进宫来时被你那队里的人瞧不起、受尽百般欺凌是很惨,但那又怎能比
我当年被人踩在脚下、贱若泥尘的欺负更惨?就在一次我被打得遍体鳞伤、扔在地上一角奄奄一息也无人理会之际,给
路过的皇帝——那时他还是太子——碰见了。他也不是同情我——对他来说,这种新进来的阉人被欺负简直是司空见惯
之事,他才不是那种仁善多情之人——,他只是随口问起我叫什么名字。我回答他说,我没有名字。他就觉得很奇怪,
问我为什么没有名字。我说,因为生我的父亲为了几个臭钱就亲手把我阉了卖进来,我才不要这种人给我的名字,所以
就变成没有名字了。我这样的回答,却是激起了他对我的兴趣。他说,既然我不要生父给的名字,那如果他救我一命,
就如同是我再生之父,由他来给我起名字,怎么样?我说好。他就把我救了,给我起了‘忠’这个字,说是要我一辈子
对他竭尽忠诚,还提拔我到他身边当近侍的宫人,派人教我读书识字,最终一直擢升至这殿内监的高位……”
说到这里,他又再深深吸了口气,眺目看着天边,像是对李世民说,但又像是自言自语:“所以,你该明白了吧?我本
来是差点会死掉的人,是皇帝救了我的性命,给了我这名字,还给了我这样的学识,以及这样的权势地位……我的一切
都是皇帝给的,所以这世上一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对皇帝尽忠。皇帝想要什么,到底是错是对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想要,我就给他想办法得到!”
他说完了这番话,便停了下来。一时之间,李世民也没有再说什么,二人就那样沉默相对。
过了一会儿,终于是李世民轻轻叹了口气,先开了口:“原来魏公公有那样惨痛的往事!我以往在这宫里受到的那些折
磨欺辱,跟你一比,确实真是微不足道之极。我为着那些小小的受苦受罪就伤心难过成那样子,真是惭愧!”
魏忠把目光从天边收回到眼前的少年身上,道:“你做得够好了,你用不着惭愧。说实在,我很佩服你,我想就算换了
别的人坐在皇帝那个位置上,也没办法不爱上你!因为……你确实是可敬可爱!柴队正那天在海池边上开解你,他是说
对了的,你自然而然就能吸引身边的男子喜爱你,这不是你勾引他们的错。其实,被你吸引的岂止是男子?掖庭宫里的
那位公主,只是跟你相处了还没到两个月,不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吗?”
李世民心头一震,连忙追问:“阿杨公主在掖庭宫里怎么样了?你知道她的情况吗?”
魏忠却别过头去,又恢复了冷冷的语气,道:“你忘了你向皇帝承诺过什么的吗?——以后再也不在心里想她!你这样
问我,可是违反了这承诺的呀?”
李世民的心猛地一沉,想:这魏忠对皇帝的一片忠诚之心虽然确实是可敬可佩,但他这样完全不顾皇帝的所作所为是对
是错,只管无所不用其极地为皇帝办成事情,那就不一定妥当了。怎么办呢?难道我真要把好不容易才重新结交起来的
队友们又都放弃,甚至还要把一直对我很好的柴队正也背弃了吗?不!不行!我不可能只为了一个皇帝,就抛弃天下所
有人!但是,如果我不这样做,魏忠就会在皇帝面前诉谮他们,这只会是害了他们啊!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174.疑云
魏忠见李世民又回复最初低头不语的样子,便道:“好啦,我们在这里已经耽搁了太长的时间了,只怕皇帝在立政殿那
边已经等得很不耐烦,甚至可能又在砸东西发脾气了。我们快走吧!”
李世民一怔,道:“立政殿?我们现在不是去承香殿?”一边这样问着,一边跟着魏忠继续举步前行。
“不是。皇帝每天下午都会在立政殿那边批复奏章,他今天是批得有点累了,想让你去陪一下他。不过呢,你既是知分
知寸的人,我也就不怕提醒你一句:这个时候皇帝是应该处理国政要务的,你在他身边侍候也不是不行,但不要让他分
心跟你玩闹,你要敦促着他先做完正事,之后再怎么胡闹就都不要紧,明白吗?”
李世民脸上一热,低声道:“是,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心中不由得暗暗的哀叹:皇帝啊皇帝,你又让人家觉得我是妲己、褒姒那一类的红颜祸水了呀!你这到底是爱我呢,
还是害我呢?唉,幸好这魏忠也是知分识寸的人,在这种事情上他倒是会站到我这一边,我们二人联手对付一个皇帝,
总算是绰绰有余吧?糟糕的是,在怎么处理我与其他男子的关系上,这魏忠却完全站在皇帝那一边,一门心思只想帮着
皇帝将我独占。难道就不能有一个人,在国政大事上能像魏忠这样知分识寸,但在我与其他男子的关系上又能体谅我的
苦衷的吗?若能有如此两全其美之人当皇帝的心腹亲信,那就好了!不过,这就意味着要找一个人取魏忠而代之,这应
该很难吧。他做这殿内监已经有很多年了吧?
想到这里,他脑海里忽然冒起一个念头,便试探着问魏忠:“魏公公,掖庭宫里那公主的事你都知道,那是不是……当
年皇帝的事……那个在皇帝还是太子之时的心腹亲信,就是你啊?”
魏忠淡淡的道:“不是。当年皇帝还是太子之时的心腹亲信是朱公公,他是皇帝入主这宫城的第一任殿内监,我是接他
的位子当这殿内监的。”
“朱公公?他为什么退下来了呢?他已经去世了吗?”
“也不是。他身体不好嘛,就只能退下来把位子让给我了。你也看见的,当这殿内监,差不多可以说是一天十二个时辰
都得在皇帝身边侍候,这身子精神稍差一点都不行的。”
李世民也想到,自己每天晚上侍候皇帝到三更子时,这魏忠一直在殿内陪侍不说,完了还要领自己去沐浴更衣,送自己
回临湖殿,然后再折返承香殿去,那时只怕都快到四更了吧?而一到五更,皇帝就要起来准备上早朝,他这殿内监更要
提前起床侍候,一个晚上能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休息的只怕还不到一个更次呢。更不要说,他这殿内监侍候皇帝的时候
还得时时刻刻揣摩皇帝心思,绞尽脑汁、殚精竭虑地为皇帝想法子办成事情,可真累得够呛的。这也真怪不得他必须也
有自己的心腹亲信,派那人代他来监视自己的行止了。嗯,却不知道魏忠的心腹亲信是谁?这宫里还有谁是知道自己那
么多的隐秘之事呢?
他正想着这些,忽见路上迎面急急忙忙的跑来一人,奔近他们身前向魏忠躬身行礼。李世民定睛一看,认出他是那个以
前经常给皇帝奉上翻牌的托板的宫人,名叫陈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