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白自始至终都静着,面色苍白。
“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当你都知道……”
说完这话,叶添已然出了门。
夏念白翻身坐起,抓起给抛在地上的衣裳,重新穿上,想着追出门去,去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子。
身体四处都痛,密密麻麻的,连心都给感染了似的。
夏念白翻身坐起,抓起给抛在地上的衣裳,重新穿上,想着追出门去,去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子。
身体四处都痛,密密麻麻的,连心都给感染了似的。
忘了以前在哪里听的戏文,唱一出情有独钟,当时那优伶唱的满面泪痕,自己却怎么也想不通,而如今,却是有些明白了。
夜未央,空迷惘,且听得铜锣响,恍惚间见那优伶捻起兰花指,哼一曲圆润昆腔。
你是个天生俊英,曾占风流性。
看他无情有情,只见他笑脸儿来相问。
我也心里聪明,(适才呵)把脸儿假狠,口儿里装做硬。
我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他那一声。
我见了他假惺惺,(嗳)别了他常挂心。
看这些花阴月影,凄凄冷冷,照他孤零,照我孤零……
31、计谋
叶添策马连夜出城,待到了客栈,已近五更。
风过长空,寥寥孤鸿叶添上了二楼,抬眼见那烛光氤氲,犹豫片刻,便推门儿进去。
容紫拿着一封书信,上面潦草几笔,也不知道是写些什么东西。
听得动静,那如同狐媚子一样的上挑凤眼微微眯起,虽媚却冷。
容紫斜斜的看一眼叶添,“你上哪里去了。”
叶添自身后合上门板,垂头丧气,“进城了。”
容紫眼底黑气愈发浓郁,“瞧你这样子,莫非是没搞定?”
“搞定什么?”
“什么都是。”
叶添笑不出来,也不想说晋安事宜,便仰倒在榻上,换了个话儿,“又没睡?”
“睡不着……”容紫目光落在叶添一身簇新的衣衫上,冷冷清清的,“这倒也平常。”
“这算平常?”叶添望窗外鱼肚泛白,神色倦恹,“哪日你都睡在我前头,我可看不出你有什么睡不着的。”
容紫面无表情,“这才不正常。”
叶添品不出这话间滋味,也不予细想。
又睡不着,便闲聊道:“你这一天都做些什么去了。”
容紫搁下书信,“随处转转。”
顿了顿,又道:“顺便接见了灵州信使。”
横在床上的人静了半晌,忽然自榻上坐起,面儿上疲态全无,叶添警觉道:“这个时候,灵州送信过来做什么?”
容紫唇角微扬,眼底黑气渐深,“阎雄失势,灵州拒与大平东南两省通商互市。”
叶添大惊失色,“反悔了?那王九呢?”
容紫却不答,自顾道:“灵州本来就是阎立说了算,之前欲以晋周两省互市,又安排你我来晋安之事也是阎雄一意孤行,阎立忍无可忍,终至恼羞成怒,已经下令把阎雄囚禁在自己府上,若不是阎雄颇有人脉,托人给我送了信儿来,想必你我还给蒙在鼓里,过两日便回灵州自投罗网呢。我也便罢了,就是你,所说是不斩来使,可也少不了受罪。”
“阎立不是病入膏肓么,怎么还有力气折腾出这些事情来……”
“虽说是身体不中用了,却也还有个把月的性命,”容紫道:“且阎立脑子较阎雄而言,却不是强上一点半点。”
叶添急道:“信上还说什么了?”
“阎立为了断掉东南两省同灵州封贡互市的念头,已经动手,”容紫缓缓道:“他倒是聪明,选了个法子,当真有效。”
叶添立刻道:“莫非是集兵以备抢夺……”
容紫看一眼叶添,点点头,“正是,毁掉大平跟灵州达成不相来犯的共识,最快也最有效的翻脸方式,便是两兵相向。”
“而且,那三万人已经自灵州出发了,不出五日,晋安这边也只能盛食厉兵,以投战事了。”
叶添闻言,差点没背过气去。
阎立果然是老油条,一旦出手,便是死招。
翻身而起,叶添与床榻前来回踱步,忽又侧过脸去,面对着容紫,“那你呢,如何打算?”
容紫眼角瞄一眼叶添。
自己心里当然会有打算,只不过,这岂是能随便说给眼前这个人精听的。
唇边一抹淡笑,容紫佯装恼怒,却看起来更像嗔怪,“却不知你这时候装什么生分,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却还能有什么自己的小算盘,这不正等你回来商量么。”
叶添停下步子,微凝神,又不语了。
容紫瞧叶添一脸木讷的盯着房梁,翻眼的摸像极了一条死鱼,便忍不住笑起来。
之前郁结心头的黯然,竟也随风消散了。
叶添见其笑的开心,忽然瞪大了眼,“你莫不是在骗我吧……”
容紫笑道:“这等要命的大事,我岂会骗你。”
叶添难掩失落,“既然如此,你又笑什么?”
容紫道:“我却是笑你平日里巧舌如簧,怎的今日竟成了呆瓜闷葫芦。”
叶添心中早想到了主意,问此言只微微一笑,屈指撩起玄衫下摆,挑眉道:“其实我等大可不必担心,需于此地呆上几日,再作打算。”
容紫得逞一样,哈的一笑,“此话怎讲。”
叶添挨着容紫坐下,面儿上越发的坦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阎立体弱至此,定不会亲自统兵出战,如此,我等便有机可乘。”
“有机可乘?莫非平你我之力,去阻拦那三万大军?”
“也并非你我二人。”
容紫饶有兴趣的盯着叶添,“你不是在惦记阎雄在晋安附近那几千人吧?”
“没错,”叶添笑笑,“灵州引兵西进,你可带那几千灵州将士与半路截住大军,称靖王意向有变,已将徽王放出,徽王特派你令其立即折返,你带着几千人出面,却是不会有人怀疑的你的。”
“他们只会想若是徽王受囚,你便也不能调动这么多人。”
容紫坐于座上,凝眸沉思。
此事虽面儿上看起来甚是荒唐,可容紫十分清楚,想出这个法子,叶添绝非忽然发疯。
让自己以徽王之名冒险拦截,只有一个最可能的理由离间。
正如他方才所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上头的命令的确瞬息万变,自古以来,打到了敌方门口便几道手谕令将首退兵的事,也不是没有,且自己本就为徽王心腹,人尽皆知的事,所以由自己出面,又带上大队人马,想对方必定不会起疑心。
待大军返回灵州的消息一传入阎立耳朵里,阎立必生罅隙,疑心乍起,虽说不会力斩阎雄,但心中猜忌已生,怕是阎雄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如此暂解了晋安围城之急,又致使灵州内乱,可谓一石二鸟。
只不过,阎立也并非头脑简单之人,且生性缜密多疑,兴许也能想清楚这来龙去脉,叶添这一套,也不一定管用。
容紫托着下巴,晨阳隐约照见他的脸,越发冷艳,“虽说是其他人不怀疑,可这阎立却不见得中计若当真如此,不仅仅是竹篮打水,兴许还会将我的性命搭进去,实乃下下策。”
叶添怪谲一笑,“我还没说完呐。”
容紫盯着叶添,“你说。”
叶添悠然自得,慢条斯理的,音色越发的轻柔,就仿佛他所说的并非致人死地的计谋,而是情人蜜语,“到时候我自晋安找个自己人出来,佯装灵州信使,你再寻个灵州将士带路,两个人快马加鞭,在灵州大军返程之前,给阎雄送封信。”
“给阎雄送信?”
“但是却万万不能送到,”叶添道,“我会特意嘱咐自己人,这信一定要想法子给阎立劫了去。”
无需把话说透,容紫已然醍醐灌顶。
心底莫名,却不是惊悸,似乎有些钦佩,却又自顾自的连连否定。
纠结半晌,浮在面儿上的,只剩一声冷哼,些许不屑。
“你的意思,这信本来就是给阎立看的……”
“正是,晋安这边写一封与阎雄交好的书信,再盖上总督大印,这事岂不就板上钉钉了。”叶添眼底精光熠熠,“这回头给阎立见着了,阎雄与晋安竟道了这种地步,恼怒之余,还会细想事的可信度么。”
“也便没功夫跟灵州开战,该是要整顿细作了吧。”
“此乃乘间投隙,借刀杀人。”
容紫的手不着痕迹的抖了一下。
虽是令人拍案叫绝之计,却叫人途升寒意。
想当初的‘大漠寻人,瓮中捉鳖’,便是眼前人的杰作。
却不知叶添在谋划北疆时,是否也如这般的泰然自若,谈笑风生。
容紫不语,眼神越发怨毒,瞪了叶添半晌。
心中另有它念。
不觉间,东方透白,天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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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念白面色苍白,抿了唇角。
望着眼前长嘶青骊马,挥了挥手,“今日不骑马。”
一旁已经上马的颜安见状,忙翻身下马。
“总督……这训兵场离此地甚远……”
夏念白转身离开,“步行。”
一干人面面相觑。
话说总督每日都要去训兵场巡视一番,那训兵场寄隅晋安荒郊,平日里策马还需半个时辰,也不知总督今日哪根筋不对,竟要步行。
简直是在折磨人。
无奈总督之命不得不为,几个人只得硬着头皮走,幸而没走上两步,便有小吏来报。
“夏总督,临县军报。”
夏念白细白手指展开纸张,扫了几眼,微蹙了眉,“将朱润之叫到思宁堂。”
又转身朝向颜安,声音淡而无味,“我不去了,你们过去吧。”
颜安等人领命,欢喜骑马而去。
夏念白折回思宁堂,注视了那宣纸一会,又放下了。
一股凉风穿堂而过,吹动他肩上如墨青丝,脸虽是俊美,却漠然的如同一件精巧摆设,前线军情,白纸黑字写的明白,流寇来犯。
如此,就该将叶添叫回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自己总想着遮人耳目,隐瞒叶添回晋这件事,但眼下已然是不可行。
32、支走
只因有许永逢迎小人,暗中监视,实在是叫人烦心。
况且自己也不知道许永下面还有多少仲党,便是想法子支走许永,怕也是难绝仲党耳目。
要是许永带头隐瞒就好了。
念及至此,夏念白计由心生。
凝神片刻,黑若点漆的眸子里绽了幽幽冷光。
思宁堂外侍卫立定半晌,忽闻堂内音色冷清。
“来人——”
侍卫一听,忙上前几步,屈身抱拳,“在。”
夏念白踱到桌案一侧,头也不抬,提笔蘸墨,“在半路拦住朱润之,带他去思补堂。”
侍卫沉声喝诺,领命欲走,却又听得一句,“把许永叫到这里来。”
秋风鱼贯而入,吹的桌面儿上书页翻飞。
夏念白一手摁了纸角,落了几笔,觉得站着写的字不好,便坐在椅子上写,可身子刚沾了椅面儿,就痛的猛站起身来。
夏念白只面无表情的继续写字。
写好后,自身后书架上抽出个云龙蓝绫的密函封套来,待信上墨迹全干后,将其塞入封套中。
放在桌面儿上,又捡了些无关紧要的公文堆在密函上面,一层层盖住。
轻吁了一口气,夏念白无意识的摁了摁腰侧,正欲叫人进来,便眼见着舒璎奉茶进堂。
舒璎将手内一只玳瑁盏放在桌子上,“少爷,这是是周安进上来的乌岽密兰,眼下秋燥的厉害,该多喝些青茶,不寒不热,最是温润。”
夏念白静静道:“待会许永过来,在奉一盏。”
舒璎应了一声,见夏念白右手背在身后,轻摁腰际,便开口道:“少爷腰疼么?奴婢听说个郎中,针灸功夫甚好,奴婢这就将他寻来给少爷刺络拔罐。”
夏念白回过神一样,忙放下手,神情颇为怪异,“不用,没事。”
略静了片刻,又道:“给许永奉完茶后,你在进来叫我出去,就说是朱大人与思宁堂等候,有急事求见。”
舒璎难掩眼底费解,“奴婢遵命。”
夏念白微抬了眼帘,“此事不要声张。”
舒璎顿了顿,“还请少爷放心。”
语毕,便躬身退去。
约莫半个时辰,许永如期而至,面儿上笑意灿然,“却不知夏总督叫卑职过来,却有何事。”
夏念白语气淡而无味,“叶添回来了。”
许永见夏念白一直站着,自己也不好寻地方坐,只得立在官椅旁,微躬身子,依旧笑着,“怎么前两日还没消息,今儿个就忽然回来了。”
夏念白神色微沉,“今早接了临县战报,说是流寇已然集兵三万,朝晋州而来。”
许永自然听说了这消息,却依旧做出惊讶状,“……这么说,叶参军此番,该是是因为没谈拢才回来的,若真是如此,那灵州山贼也太不识抬举。”
夏念白摇摇头,“兴许是吧。”
许永做做惋惜状,“灵州虽不识时务,但也算有诚意,至少还将叶参军放了回来,未扣作人质。”
话音刚落,又想起什么似的,“总督已经见到叶参军了?王副将也一并回来了么?”
夏念白道:“还没有,只是接了信儿,说是已经入城,却未提及王九有没有跟着一并回来。”
许永笑了一笑,“既然叶参军回来,却不知总督叫卑职过来,只为了特意通知一声么。”
夏念白忙道:“那也不是,我叫你来是另有其事。”
堂外脚步声且轻且柔。
许永抬眼一看,是舒璎奉茶入堂。
将茶放在许永身侧角桌上,舒璎福一福身子,“还请大人请用茶。”
许永站着端了茶盏,掀开茶盖,轻嗅茶香间,又听得夏念白声音如水清洌。
“你先坐。”
“多谢夏总督。”许永坐正了身子,抬眼去看夏念白。
夏念白也正盯着自己,那目光不喜不怒,虽是空的,却总叫人有种犹犹豫豫的错觉。
“此番叫你前来,也并无大事,”
夏念白垂了眼帘,不去看许永,“你辖管晋州省内田赋、户籍民政多年,定是很有心得,你眼下先将它们整理成册,上头要过目。”
许永为人是极为敏锐的,见夏念白眸光躲闪,当下就起了疑心。
面儿上去不动声色。
“编缴户籍民政,莫非是户部要查地方公务?”许永轻瞥茶沫,看了一眼夏念白,“卑职从未听说朝廷有此意向。”
夏念白静默片刻,迟疑道:“的确……你只管先交上来便是……”
许永见夏念白无意回答,便不再过问。
但自己也看不透,这夏念白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舒璎轻步进来,跟两人行了礼,低眉垂眼,“少爷,方才奴婢在思宁堂遇上朱大人,朱大人火急火燎的要见大人,听说少爷正在会客,便托奴婢捎话儿过来,说是朱大人在思宁堂等着少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