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璎将剩下的半盆水泼出,“添少爷,您好歹也是个官儿,怎么还走起那窄小后门来了。”
叶添笑笑:“虽说是官儿,有你在,这儿不也跟家一样,自家人走走后门又又何妨。”
语毕,又颇有深意道:“而且,我就是喜欢走后门。”
舒璎翻了翻眼睛:“真是个怪人。”
叶添刚解了蒙汗药,腿脚还有些浮,“舒璎,这么多间屋,哪个是我卧房来着。”
“到底是走的久的人,竟连自己住哪屋也给忘了,”舒璎道:“少爷那间卧房你总该记得在哪里吧?”
叶添不可置否,“……恩……这个倒是记得。”
“西侧在数三间便是,”舒璎嘱咐道:“回去的时候手脚轻些,少爷昨晚一宿没睡,现在刚躺下。”
叶添应了一声,便踮着脚尖,朝内宅深处走。
碧空萧瑟,院里的玉兰树渐染秋色 .叶添刚转进了里院,打老远便看见了那人轻衣淡袖。
凭栏而立,影若标杆。
叶添缩了脖子,走的极慢。
只想着不要打个照面便好,眼睛却紧盯着夏念白的背影,那如墨黑发,和他隐隐约约露出的那么一点如玉侧脸。
枯叶旋落,落在地上,给叶添踩一脚上去,叶片响声细微。
叶添紧盯着夏念白,见其未动,便低头去挑那脚尖的路,走了一会总觉得心里不安慰,待抬起头来,夏念白已然面对着自己,眸光倦怠。
叶添给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这该是我问你吧。”
“……回屋……”
“这么小心……”
“……若是真小心,也便不会给你发现了……”
“你躲着我?”
“……并没有。”叶添声音越发的轻。
夏念白默不出声。
叶添逃一样的跑入身侧偏房,却听得外头音色淡漠。
“那不是你的卧房,是库房。”
叶添绷着一张脸出来,觉得尴尬,便看也不去看夏念白,径自回了自己屋。
之前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也是困乏难耐,不一会便睡下了。
晌午。
容紫带了一千灵州将士,于周州边缘同灵州大军回合。
待道明来意,使其折返。
容紫派人带总督信函一封,直奔灵州,假予阎雄实给阎立,促其生分。
又暗中指一人快马加鞭,给阎雄通风报信。
谎称阎立欲置之死地,需即刻策反。
37、毒杀
夜阑珊,孤雁北望。
阎雄正于屋子里踱步。
给阎立禁足了大半月,虽说是好吃好喝,时不时也有轻歌暖舞,可阎雄还是愁苦万分。
却不是因为生活单调,最主要,这阎立翻脸翻的也太快。
好歹也是亲兄弟,不想同大平议和说便是,犯不着做的这样绝情。
赌气一样坐在梨木文椅上,阎雄抬眼瞧着房梁发呆。
软风轻抚,门板响声细微。
阎雄不予理会,只想着兴许是风声作祟。
有人于门板外四处看了看,又轻叩两声。
低低唤了一句:“徽王……”
阎雄猛的坐直身子,瞪一双虎目,静了片刻。
“徽王……”门外声音微弱柳丝。
阎雄起身急走几步,轻推了门板。
话说那阎立虽然禁足自己,可也只是在府门口以精兵日夜把守。
到了夜深人静,翻墙而入,却也不太难。
毕竟,自己在灵州根基颇深。
晃进屋的人反手合上门,自深黑的衣襟内掏出一张纸来。
阎雄迫不及待的将纸拿过来,“谁给的?”
“回徽王……是容公子……”
阎雄盯着手里那页纸,脸黑的锅底一样。
信上寥寥数字,说的却是那阎立此番定是要排除异己,需先下手为强。
一边的人躬身立定,半点声响也没有。
“靖王哪里,最近什么动静?”
“回徽王,靖王身子不爽利,整日吃药也不见好。”
“谁他娘的问你他好不好了!”阎雄嚷道。
那人一抖,双膝跪地,“小的知错。”
阎雄冷冷道:“靖王最近,可有调兵,或者召见将首。”
那人垂了眼,沉思片刻,毕恭毕敬道:“先前靖王出兵三万,这徽王也是知道的,近日里却没什么调兵迹象,今早上倒是有个事,说是抓了个细作,靖王非常生气。”
阎雄一愣,“细作?大平的?”
那人摇头:“小的可巧也见了那人,给捆的结实,看上去,好像是灵州人。”
阎雄大惊失色,而后又恼怒万分:“灵州奸细,这分明就是暗指我的人么!”
那人忙道:“徽王息怒,小心隔墙有耳……”
阎雄强忍了怒火,“我明明啥都没做,细作之事也该是他自唱自演,弄这一出来,就是为了给我定罪。”
深吸了口气,又道:“我还奇怪,这点小事,却也不至于将我囚禁于此,原来竟是这两年他看我势大,便生二心,欲除我而后快。只不过之前苦于没有罪名可定,这样一来,罪名也有了,他想怎样处置我都顺理成章。”
那人跪在地上,半点声音也没有。
阎雄恨恨道:“还是容紫聪明,早就看出其中猫腻。”
地上的人忽然抬头,“徽王,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
阎雄道:“那是自然,他不仁,自然不能怪我不念兄弟情谊。”
“前些日子您大败东南总督,这灵州将士哪个不敬佩徽王骁勇精战,所以恕小的斗胆直言,这拥您为王的人绝非少数,”地上的人抬眼,阴阴一笑,“且此一番出征大平,尽是靖王的亲信,这留下来的,大部分可都是您的人啊……”
阎雄转身,慢踱到桌案处,将手中纸张凑近那明晃晃的烛火,“此事容紫早也替我想好,与其明着刀剑相向,不如暗中使手段,也落的好看些,省得遭人话柄。”
火苗吞噬着白纸,阎雄脸上火色明暗不休,煞气横生,越发让人胆战心惊。
“此一番,便是先发制人。”阎雄嘴角噙了一丝冷笑,“这样,你待会去找那个伺候靖王喝药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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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将阎雄那兔崽子……叫过来,咳咳咳……”阎立面色青白,刚吼了一句,便是一阵止不住的狂咳。
立在榻边的老者眉头紧蹙,“靖王,身体要紧啊,莫要因为动怒再气坏了身子……”
一旁的丫头眼尖,忙递上了白绢软帕给靖王掩口,顺手在阎立背上轻拍半晌。
待其止了咳,接过来的软怕,却是明显的一缕殷红。
阎立习以为常似的,只顾着平复气息,“冥顽不灵的蠢物,竟在背地里搞这等把戏,便是拘着他,他竟也能背着我干出这样没愚笨的事。他却也不想想,就他那脑子,哪里是跟大平两省总督谈判的料!”
老者苦笑,“靖王息怒……眼下要紧的,是该如何处置徽王……”
阎立顺着心口,眼珠晦涩,“还能有什么办法,虽说这蠢物犯了大错,可毕竟是亲弟弟……”
“靖王,话虽如此,可徽王私通外敌,您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也太过相信他了。”
“相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说到底,不还是为个权字?我病了这大半年,还能活多久,我心里很是清楚,待我不在了,他虽说有勇无谋,但有你们辅佐,也能勉强担当大任。”
“靖王……您会长命百岁……”
阎立没听见一样,自顾自道:“且群龙不可一日无首,若我杀了他,也是断了灵州这一干兄弟的后路,到时候内里众人争抢王位,外有大平虎视眈眈,到那时,灵州便是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老者点点头,“那眼下,靖王要如何处置徽王?”
阎立面色枯黄:“总得给他个教训,否则他不长记性。”
老者道:“那依靖王的意思……”
“先把他绑来了再说,”阎立干咳两声,又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叫他过来是要他明白自己哪里犯了错。”
锦罗绵帐,暗影入墙。
有侍奉喝药的丫头端了黄铜托盘,上放了一只青釉描金的碗。
浓黑的药汁儿给烛火镀了一层蜜色,生出些诡秘浮色来。
那丫头讷讷的垂了眼,“靖王,是时候用药了。”
阎立喘着气跟老者说话,便也没想许多,顺手接了药碗,直接送到嘴边。
那丫头慢抬了眼去瞧,微攥了手,却依旧的面无表情。
阎立浅吮了一口,忽然停下来,皱眉道:“方才不是喝过了么?怎么又喝?”
那丫头提一口气,“回靖王,您刚又咳嗽了,这是郎中给的应急方子,说是再咳血,便煎上一副,嘱咐给您趁热喝下。”
阎立将药碗搁在一处:“命不久矣,喝了也没用,只不过又多遭次罪罢了。”
老者连连摇头:“靖王此言差异,以药疗疾,靖王定会福寿安康。”
那丫头唇角微微抽动:“靖王趁热喝了吧,不然晚上犯起咳疾来,又该整宿睡不好了。”
阎立轻叹口气,又重新拿了药碗,仰头饮进。
丫头如释重负,连碗都忘了收,忙躬身退下。
阎立跟老者聊了一盏茶的时辰,便听得屋外西索作响。
脚步凌乱间,夹了阎雄高声叫骂。
老者一愣,看一眼阎立,默不作声。
阎立沉了脸,“你先下去吧。”
老者躬身一鞠,自门口退出,抬脚走了两步,却跟阎雄撞个正着。
阎雄给麻绳捆的结实,由两名侍卫扭送至此,恼怒之余,更是污言秽语。
阎立见状,急火攻心,当下便给气的几欲晕厥。
阎雄给人恩跪在地上,心里挂念着药的事,只得强压了火道:“大哥怎么病的如此厉害,来人啊,快给大哥端药来。”
阎立见阎雄跪在地上,还这般呼来喝去,便咬牙道:“……少来这一套……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早死!”
阎雄不管不顾的嚷嚷:“来人啊——来人——”
方才端药的丫头推走正要进屋伺候的婆子,自己福身上前,“奴婢在。”
阎雄见了这丫头,心里很是清楚,忙催道:“人都要晕过去了,怎么还不上来伺候,是不是到了该喝药的时辰?”
丫头盯着阎雄的眼睛,轻眨两下,“徽王不必担心,靖王方才已经用了药。”
阎雄闻言,面儿上颓色尽数褪尽,底气十足,“那便好。”
阎立在一边给病痛折腾的要死,也便没细琢磨着两人对话。
反倒是阎雄一改方才关心之态,语气蛮横起来,“你把我绑到这里又有何事?”
阎立听得他语气间毫无尊敬,也是一愣,而后又将枕边书信团了团,砸到他脸上,“没脑子的东西,你自己干了什么,心里不清楚?”
阎雄脖子一歪,“我扪心自问,从未干错半点对不住大哥的事,反倒是大哥这般对我,让人心寒。”
阎立腹中些许不适,额上即刻就出了一层冷汗,“少在这嘴硬……你自己看看罢!”
阎雄自鼻腔里哼出一声,“你这样捆着我,叫我怎么看。”
阎立面色青白,以做颤抖之势,“……给……给他松绑……”
而后又道:“快……来……人……”
话音未落,竟呕出一大滩血来,紧接着双目一凸,直接载到下地,那身体入了沸水的虾子一般卷曲,抽搐不止,煞是怖人。
阎雄看在眼里,心里面说不清道不明的,没半点喜悦,张了嘴想着干笑两声,谁料出了口,却成了一声抽泣。
好歹也是兄弟。
阎雄眼泪泄了洪一样,“他娘的来人啊!”
“大哥!”
外头守着的侍从小厮鱼贯而入,给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却大多上前来给阎雄松绑。
靖王病逝,至此之后,灵州便是阎雄一人的天下。
阎雄眼望着阎立的身体不再抖动,顾不得扶他起来的侍从,径自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大哥,我对不住你……”
阎立这才给人抱起来,搁在床榻上,丫头身手试探了一下,已是气息全无,魂归西天了。
阎雄面颊朝地,嚎哭不止。
耳边尽是安抚奉承之言。
“还请徽王节哀。”
“到底是手足情深……”
……
阎雄伏在地上哭了半晌,忽然想起阎立临死前说的话。
鼻涕也顾不得擦,便起身寻方才那纸团来。
见给个侍卫踩在脚下,便上前一脚踹将人踹翻了过去。
众人一见阎雄恼怒至此,大气都不敢再出。
阎雄盯着那页信,喜忧半掺。
原来是大平总督给自己送的另一封信,给阎立截去了。
信里也没说什么,无非是大平总督颇具诚意,并愿化干戈为玉帛,互市封贡,两方永不来犯。
阎雄抹了一把面上眼泪,长叹一声。
本来是个好事,只可惜来的不是时候,竟然激怒了阎立。
不过转头一想,便是没这事,兴许阎立也会寻个别的理由干掉自己。
长痛不如短痛,此一番,也便是再无任何障碍了。
苍翠古木,马啸西风。
容紫领三万大军,抵与灵州边境。
前方探子来报。
靖王薨,徽王备三万白麻,用以军队披戴入城。
容紫抿唇冷笑,却不知叶添听此军讯,能作何感想。
38、归来
阎雄白服素冠,正坐与主位之上,虽双目泛红,却神态恼怒。
坐下一人,也是一袭白麻,低垂着头,毕恭毕敬道:“徽王,污蔑您毒杀靖王的人,都在外头了,卑职粗粗一算,大约一百来人。”
旁人闻言,也是激愤填胸。
“徽王,不如叫末将过去,一剑砍了便是。”
“万万不能便宜了这些个满城嚼舌头的,徽王刚刚承继灵州大权,这样在背后恶意中伤,实在是居心叵测。”
“却不知徽王意下如何?”
……
众说纷纭间,其实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靖王死的实在难看。
说成这样,不过是为了不驳阎雄的面子罢了。
阎雄拍案而起,“妖言惑众,一并处死!”
众人连声附和,做大快人心之势。
有侍卫自堂外跑入,见了阎雄后,即刻单膝下跪,“徽王,容公子到了,正在门外候着。”
阎雄眼露暖意,急声道:“快,让他进来。”
侍卫领命而去,片刻后,阎雄便见那门口人影款款,紫衫玉带,一双勾魂凤眼,越发的风姿冶艳。
容紫见阎雄屈尊殷勤迎上来,眉头轻蹙,神色倦恹,“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