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很是感动,“叶兄弟竟如此真心待我,我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有愧于叶兄弟……”
叶添挥一挥手,“无妨,下次注意便是。”
静了片刻,又想起了一样,重新揪了王九的衣襟,“舒璎不是亲眼看见了么,若不是你,也该另有其人!”
王九眼神复杂,“叶兄弟,舒璎姑娘也没说的很清楚,我当时也只顾着证明清白,便没多问,不知道舒璎姑娘看到了什么,但唯一肯定的是,舒璎姑娘不确定其中一人是我,可夏总督,舒璎该是看的很明白的。”
“走,王九,”叶添扯了王九的袖子,“同我去找舒璎。”
王九急忙停住了叶添,“叶兄弟,你这是要干什么。”
“去找舒璎问个明白,”叶添转身朝向总督府内,“给我形容一下那厮便可,我定能揪出那个淫乱官府的败类,到时候你同我一起去,阉了那胆敢打总督主意的登徒子。”
王九自背后一把抱住叶添,“叶兄弟,莫要冲动,你先听我说。”
叶添挣扎半晌,但因王九双臂如铁索般箍住自己,只能作罢,“说什么。”
“你这般恼怒,若真去寻舒璎姑娘,只怕将她吓到,”王九道:“不如等改日,时机契合,再问不迟。”
叶添道:“你再仔细想想,舒璎那日又说了什么。”
王九思索半晌:“就只这么多,后来便问我是不是有件青色衣裳,我说没有,就再无下文了。”
叶添细品着话间滋味,恍然大悟,“定是她没看清那人的脸,只见其穿着青色衣裳。”
叶添转而盯着王九一身葱青,面皮比锅底还黑,“王九,你这身上不就是么……”
王九委屈的看着叶添,“叶兄弟,这衣裳是你的啊……你忘了……那日我回来,舒璎姑娘拿了你的衣裳给我御寒……我这不是没舍得还么……”
叶添盯着衣裳看了一会,又想这事的前因后果,终算彻底明白过来。
这衣裳确实是自己的,兴许是哪日与夏念白欢好忘了吹灯,给舒璎看见了,便想着是王九。
叶添舒心一笑,“果然是误会啊,王兄弟,你快放手吧,抱我这么紧,当心又给人误会了。”
王九僵在背后,半晌没有动静。
只不过手上的力度已是大不如前了。
叶添很容易就挣脱开来,回了头,看王九一脸木讷。
立在一旁的舒璎跟叶添福一福身子,便转身而去了。
秋风乍起,吹了一地枯黄落叶。
王九眼底渗出些泪色来,“舒璎姑娘……我……忒倒霉啊…… ”
45、错认
叶添扯了一下唇角,“正好,你便替我找她问个清楚吧。”
王九顾不上搭理叶添,眼瞅着舒璎,忙跟在后头,撵了上去。
目送了王九,叶添立在原地,淡淡的想,这眼下连王九跟舒璎都有戏了,可自己跟夏念白却是越发的没希望。
地上残叶簌簌,给风一吹,无声无息的片片成碎。
叶添于门口站了半晌,轻叹口气,差人备马。
等了一会,没见牵马的侍从,却眼见着王九愁眉苦脸的自总督府大门而出。
叶添看王九一眼,笑笑道:“看你这摸样,想来该是谈的不好。”
王九叹口气,“没说上话。”
又一手搭上叶添肩膀,“走,喝酒去。”
叶添正惆怅,听得王九此言,很是乐意。
两人上了驾鹤楼,点了菜,要了整一坛秋露白,不约而同的以两只酒碗替了酒盅。
王九自军中一直是出了名的海量。
眼下菜还未上,便连干几碗。
叶添也给自己斟满了酒,见王九略有狂态,便淡淡道:“心里若是不痛快,醉了最好。”
王九叹道:“也道称不上不痛快,只不过觉得近些日子特别晦气罢了。”
叶添端了碗,饮了不少,“还就非她不可了?我看你这眼光却是不怎么样。”
王九道:“我就觉得舒璎姑娘最好。”
叶添加起一筷子菜,“这么深的误会,你怕是要费一番心思了。”
王九连饮了三碗,气血翻涌,“无妨,总有一天能解释清楚。”
叶添笑笑,“你倒有恒心。”
王九单手拎了酒坛摇了摇,“我不过是不想错失了一段好姻缘。”
叶添听罢,半晌不语,若有所思。
只一碗接一碗的喝着。
半个时辰不到,两个人便喝光了一坛酒。
叶添正处微醺,便是意兴倍增,王九也跟店家又要了几坛,声称不醉不归。
喝道后来,又不知要了几坛。
直到那月升中天,酒楼打烊,两人依依不舍的互相搀扶着出门,又分别蹲在人家门口,翻江倒海的吐两次后,这才分道扬镳。
虽说喝的酩酊大醉,叶添却还记得出城的事,蹒跚着上了马,一扯缰绳,便朝城外而去。
叶添一肩银月,策马与夜风中急行。
待到了那家客栈,已是夜半三更,清宵绮梦时。
叶添下了马,脚尖一软,险些摔在地上。
好不容易站稳了,叶添摇摇晃晃,走了三两步,眼前已是凌乱不堪。
“你回来了?”
叶添抬头,缓缓呼出满腔酒气,那夜色里的人影,依墙而立,便是没在阴影里,脸上模糊的线条依旧掩不住的精致傲气。
月色冷,秋风卷酒旗。
叶添鼻子一酸,“念白……我那般深情待你,你却始终都是冷的……”
那人音色极轻,“你醉了。”
“我没醉!”叶添一瞪眼睛,“夏念白!你是哑巴么!就不能开口说明白!我只告诉你老子可猜够了!不想在猜了!”
那人道:“猜什么?”
“猜……猜……”叶添苦笑一声,“猜你喜不喜欢我……”
“你看不出来?”
叶添摇摇头,“总觉得你好像是喜欢我,但是看着又不像……”
那人嘴角噙了一丝似悲似喜的笑,“竟是个痴心人……”
叶添口舌有些不利索,“我没记错……该是十五年……从我见你那年算起……”
那人怔怔道:“没关系。”
“没关系?”叶添努力的睁眼,想要看清夏念白的脸,可光线实在昏暗,那眼前,依旧是一片糊掉的混沌。
“没关系。”
那人继续道:“无论时日多久,我都要定了你。”
“真的?”叶添闭了闭眼,又睁开,欣喜若狂,“这不是梦……念白!”
语毕,便欲扑上前去,可才走两步,就撑不住,摔倒在地。
那人看看他,一步一步的走上前,蹲下来,“当然不是梦。”
叶添趴在地上咧开了嘴,痴痴的笑,“真的?”
那人低下头去,青丝自肩膀滑落,落在叶添眼前,叶添彻底看不清任何东西。
黑发丝丝冰冷的触感,流水一样自脸上滑过,间或竟生出些湿热来。
叶添摸了摸脸上唯一的一块水渍,“下雨了。”
“是啊,下雨了,”那人道:“回屋吧。”
叶添从地上翻身坐起,抓了那人的手,借力起身,脚步漂浮的跟着那人走进了客栈,上了楼,进了卧房。
门板吱呀一声合死,叶添将那人压在门上,借着月色,仔细的打量。
凝眸如烟,唇瓣微抿。
叶添忽然口舌发涩,灼热满腔。
“念白……你真好看……”
禁不住用唇覆盖其上,叶添轻蹭了那人柔嫩微凉,却不深吻。
这一吻,少了几分欲望,却更多了几分浓情。
那人身子一哆嗦,抬手推开了叶添。
叶添后退几步,满眼惊悸,“念白?”
细白的指头捏了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红烛。
那烛火自一片漆黑里腾出一朵火花,拖出一片柔蜜的颜色来,映的点蜡人一双凤眼分外勾魂。
“我不是夏念白,我是容紫,”
容紫收了手,吹熄了火折子,抬眼去看叶添,“我想你了,就去外头等你。”
叶添眨了眨眼,隐去眼底失落,长叹口气,“容紫啊……”
容紫道:“怎么?想走了么。”
叶添摇摇头,“好困。”
容紫强自冷静,心里头却是皴裂难平,“那你去睡吧。”
叶添笑笑,转身看了看屋子,竟晃到桌前,趴在上头。
容紫冷冷看他一眼,“怎么你这个时候开始装君子了。”
叶添趴在桌上,并不抬头,“我又不想祸害你了。”
容紫低声一笑,“谁祸害谁还不一定。”
叶添静默不语,半晌便有了均匀鼻息。
烛心哔剥一声,火焰吐红,溅出几点火星。
容紫继续道:“北疆覆灭,灵州动荡。”
自顾自道:“赫连紫,一直都是祸害。”
“叶添,我就不该喜欢你。”
地上的长长的影子动也不动,吹了蜡烛,隐没在黑暗里。
窗外,落叶如转砌,风卷千里。
******
待叶添睁开眼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宿醉未消,依旧头痛欲裂。
叶添从被窝里伸出手指头,揉摁太阳穴,微微蹙眉。
而后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穿一身雪白小衣,躺在绿缎面的薄棉被里。
叶添凝神思索,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昨晚上怎么回的客栈。
正巧虚掩的门板一动,容紫进了屋,手上拿了个浅口瓷碟,盛一汪茶色浓汁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叶添满脸倦怠:“我昨晚上怎么回来的?”
容紫关了门,“骑马回来的。”
叶添思索着点头,“看样子,我骑术还是不错的,我竟然没半点印象。”
容紫将那浅口碟塞入叶添手中,冷声道:“喝了它。”
叶添面儿上红晕未褪,“这是什么?”
容紫道:“少罗嗦,喝便是。”
叶添咧嘴一笑:“可别是毒药,我可是发过誓的,要牡丹花下死。”
容紫斜他一眼,“你是断袖,这辈子算是没机会在牡丹花下死了。”
“就是个比方,”叶添道:“不过啊,眼前人可是艳压繁花,能在你面前死,也算不亏。”
容紫冷哼一声:“虚假之徒!”
叶添笑笑,仰头干了那碟水汁儿,登时眉眼都挤到一起,“忒酸……”
“是醋,”容紫接过浅口碟,“你昨晚上喝太多,醒不了酒如何赶路。”
叶添抽搐半晌,“你倒是给我点茶啊……忒酸了……”容紫调转了目光,“没功夫伺候你。”
叶添忽然笑嘻嘻的凑了脸过去,“没水也无妨,口水也行。”
容紫起身,给叶添扑了个空,冷冷丢一句,“心口不一。”
叶添也不在乎,掀了被子穿衣下床,“我昨晚都干什么了,你给我讲讲。”
容紫微抬了眼睫,“摔跟头,大舌头,该的出丑,你一样都不少。”
叶添听别人笑话一样,饶有兴致,“是嘛?啊呀呀,我倒是很少喝那么多了,想着上次喝多了,那还是在京城呐……”
容紫继续道:“你还说你不想祸害我。”
叶添从屋内一角的铜盆里,洗了白手巾擦脸,“我那是看你年纪小,不忍下手而已,”叶添面不改色,“现在像我这般严遵道义的人,已然不多了。”
“你还一直在说你如何如何喜欢夏念白来着。”
叶添手一顿,而后将白绢搁在一处,转头去看容紫,“不可能罢……”
“什么不可能?”容紫神色微沉,“你说你喜欢他十几年,打见面起就喜欢。”
叶添难堪的直想捂了容紫的嘴,“行了行了,你快将这事忘了罢……”
“怎么?”
“忒丢人。”
“你也有脸?”
“就要这么一点儿,”叶添收拾妥当后,立在容紫前头,精神奕奕,“走罢。”
46、坐船
两个人自楼上而下,停在马厩前,面面相觑。
叶添转头去看容紫:“你的马呢?”
容紫斜了眼,“这匹就是啊。”
“胡扯,这分明是我昨晚上骑回来的马。”
“你不是不记得么?”
“……虽说不记得……但……那不是你说的嘛。”
“你是骑马回来的没错,可等你下马后,你我都忘了栓,那马便跑了。”
叶添眼露疑色,“当真?”
容紫眉毛一挑,攥了攥手,“反正这是我的马。”
叶添颓然,“武力威胁,实非君子所为。”
容紫道:“不如,你骑这个回城,再牵一匹出来也非难事。”
叶添敛了面儿上笑意,“还是算了。”
容紫看他一眼,“莫非是怕见谁?”
“哪有的事……”叶添垂了眼,思索片刻,又灵机一动,“不如我带你坐船?灵州虽为山区,却也是西北临江,下了船也只几十里的路程,走上一天便可。”
容紫瞪了眼,难掩惊悸。
“船?不坐。”
虽然自小在北漠里长大,容紫却也是做过一回船的。
当初南下时,自己偷着上了一条运货大船,因身体不适而晕的厉害,以至于自己差点死在那条货船上。
后来又给阎雄捡回去,也算是捡了自己的一条小命。
叶添并未察觉容紫情绪有异,只继续道:“做船虽绕,可算起时日来,却比走山道要快上许多,又没那些个山贼劫道很是省心,别磨蹭了,快走吧。”
容紫神色抵触,“不坐。”
叶添扯了容紫的衣袖夹在胳膊底下,不管不顾的将让往出拉拽,“走走走。”
容紫无奈给叶添拉出去,牵了马,两人共骑一乘,朝东南而去。
跑了半日,待到了临省边境,已是日落西沉。
那两岸的灯火闪闪烁烁,犹如星辰。
叶添笑笑,“还好,没找错地方。”
容紫转头去看叶添,“你是头一次来?”
叶添点点头,“听晋安一个本地的官员提过这么个地方,说是顺着晋安一直像东南去,就能见着这条河,幸好地方好找,要不然,你我也只能折回去走那山路了。”
容紫眼望着那条深灰色的波涛暗涌,微蹙了眉,“这个时辰,还有船么?”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叶添道:“说是这船正是夜里才走的,如此一来,隔日下午便能到,也省得到了地方半夜三更的,连马车客栈都不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