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但凡念头触及心尖上那个人,却禁不住鼻子又是一酸。
瞬时便是意兴阑珊。
叶添垂了眼,不再与其对视,顺手推开了容紫。
容紫望着他,唇瓣莹亮,“他喜欢你也没有用,你早晚都是我的。”
顿了顿,一字一句,露出些怪谲神色来,“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
叶添听得这少年青涩表白,却只觉得好笑。
到底是血气方刚时,连情话都说的如此稚嫩。
你是我的,这样的话,与这浮华尘世里,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况且,一开始自己跟他,也不过是打算只承欢不谈情,就像是流烟,或者类似的他们的人,却定不会是第二个夏念白。
容紫未注意叶添面儿上神色,只顾着低头寻思自己,静了半晌,恼怒万分,恶狠狠的盯上叶添后,却迟疑了,旋即又哈哈大笑,神经一样,“我可真是天下至贱。”
叶添讷讷道:“你疯了么?”
容紫看着叶添,眼底的戾气一点点散尽,静了半晌,又毫无预兆的道,“我控制不了,什么都控制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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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日一早,刑部主事王正便抵达晋安城下。
自京城南下,一路直到晋安,这秋意却也并未减淡几分,鸡鸣时分,依旧冷的浸人心骨。
王正裹紧了绣锦披风,下了马车,待立定了身子后,眼见着城楼下众官整衣正冠,于朱漆镏金的城门处列队迎接,为首的老者正是晋州都指挥使司朱润之。
王正又定睛看了半晌,依旧是不见夏念白的影子。
朱润之见王正下车,便缓步上前,拱手微笑,王正见状忙躬身长鞠,“下官京城刑部主事王正,参见朱大人。”
朱润之顺势上前扶人,“王大人实在客气。”
两人寒暄几句,笑意满面,便自城门处朝里步行,说话间,王正四下里扫了几眼,竟是连许永也不见。
寻思片刻,王正便觉得事情有异。
若说是夏念白因自己官阶卑微而不来迎接,那也算正常,可这许永跟自己是一条船上的人,且两人品级也未差上许多,自己又是尚书跟前的人,他却实在没理由连面儿都不露。
“王大人此番来的倒是急,我也是昨儿个夜里才得了信儿,”朱润之捻须,音色平缓,“却还不知王大人千里迢迢,特意从京城跑一趟晋州,所为何事。”
王正略显苦涩一笑:“卑职此次是奉旨前来彻查晋安白知府南疆一案。”
朱润之长叹了口气,“朝廷明鉴,到底是恶有恶报。”
王正状似不经意道:“话虽如此,可卑职初来乍到,很多事宜都还需同布政使司了解。”
朱润之道:“只可惜许永许大人近日来抱恙在身,已是许多日都不见人了。”
王正一愣,“许大人竟然病了?”
“正是,”朱润之道:“刑部相关事宜,大人可同按察使商量。”
王正点点头,“竟然如此,那卑职先去拜见夏总督吧。”
朱润之面露迟疑,“这……眼下……总督也是不在的……”
王正愈发好奇,“莫非总督人在周安?”
朱润之摇摇头,“说来也怪,总督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差人寻了半天也没见着,光想着来迎大人,便将这寻人之事暂时搁置来,这会还劳烦大人与思补堂稍等片刻,待找到总督,自会接见。”
王正点头答应着,给朱润之引着进了总督府,入了思补堂。
思补堂檀香氤氲。
昨晚上夏念白于香炉里添足了檀香,竟到今早还都未燃完。
待两人落座后,朱润之便将王九叫了进来。
王九单膝下跪行了礼数后,立在一处静候发落。
“王副将,今日练兵之事,且交与颜副将一人督管即可,你去将总督寻回来。”
王九抱拳应道:“是,大人。”
语毕,便转身出屋。
刚巧碰上门外正欲奉茶而入的舒璎。
四目相对间,王九脸腾的一热,挠挠头,“舒璎姑娘……”
舒璎两手端了墨玉茶盘,福一福身子,“王大人。”
王九这几日在府上养得不错,面色红润,立在舒璎前头,也越显身子挺拔。
舒璎见王九不动弹,抬头看他一眼:“王大人,你倒是让奴婢进去啊……”
王九醒过来一样,忙侧身让道,眼见着舒璎抬步进去,便是只穿一身略显肃静的月华裙,在王九眼里,也是仙子一样的婀娜生姿。
舒璎奉完了茶后,夹了茶盘出门,见王九还立在远处,莫名奇妙的竟有些羞愧,却又不好装着没看见,只硬着头皮问了句“……王大人,您在这里傻站着干嘛。”
王九脸颊发热,垂了眼,不敢去看舒璎,“恩……这就走……”
舒璎也不在说什么,拢了手在一边站着。
王九不舍的走了两步,忽然转头道一句,“舒璎姑娘。”
舒璎应道:“哎?”
王九脸上热度不减,“……不知在下……可否约舒璎姑娘赏花……”
舒璎掩口一笑,“这眼看着入冬,哪里还有花可赏?”
王九搓搓手,“……城外小青山石阶两旁还有许多秋海棠……”
舒璎不忍拒绝,便静静道:“等少爷回来后再说吧……”
王九些许欣喜,“在下这便去寻总督回来。”
语毕便急急忙忙的翻身上马,出府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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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头天灰蒙蒙的,似风雪欲来。
叶添睁了眼,怔怔的望着头顶一方天地,脑子里江波流转。
也不知昨晚上跟容紫吵到什么时辰,反正是到最后自己实在困顿,便受不住直接倒在床上睡觉。
念及至此,叶添侧头,盯着一旁的容紫,正枕着自己手臂,酣睡不醒。
叶添见状,无奈的将手臂抽出来。
容紫昏昏沉沉的翻了个身,面儿朝里,露出脸上给衣裳印出的红印子。
叶添瞧见那印子,登时便觉得自己右边脸颊肿胀难耐。
指尖碰了一下,也是火辣辣的疼。
这容紫下手可比夏念白狠上许多。
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惹上这么个大麻烦。
甜头还未尝到,就给缠上了。
轻吁口气,叶添打算起身,容紫睡的不踏实,辗转一会,便又上来了。
叶添沉了一双眼,正欲用强,却听得门口一阵轻响,整个人立刻精神起来。
经昨晚上那一出,叶添对门响已是格外的敏感。
下床开了门后,这次的人却是店小二了。
“客官,多有打扰了。”
叶添眼眶干涩,“没事。”
店小二笑道:“这……怎么说呢……昨儿晚上,不是有个穿白衣的公子来找您嘛,方才又来个骑马的,给小的形容了一下,也是要找那个公子,小的想着兴许你们认识,便特来告诉一声,若是客官不想见,小的这就过去回了那人。”
叶添寻思片刻,眸光倦怠,“我这就过去。”
店小二又是一笑:“那成,小的先去回一声。”
叶添想着自己外衫还落在榻上,念及至此,便转身回去拿。
容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端坐在床上,眉眼淡漠。
“你要走了?”
叶添穿好衣裳,抬手将容紫脑袋上撅起一撮头发压了下去,“不是,出去看看。”
容紫不在开口,微蹙了眉,像是细细思忖着什么。
叶添不再去看他,转身便出了屋门。
下了楼,还未走出客栈,便听得身后熟悉的口音,“叶兄弟,你竟然在这?”
叶添回头,“王九?”
王九欣喜上前,“我还奇怪总督怎么来这地方,原来竟是寻你的。”
叶添实在提不起劲,叹气道:“我也很是好奇,你们怎么都能找得这家客栈。”
“还不是因为将你叫到这里的那个百姓,他在见你之前,跟门口侍卫聊了半晌,我们也便都知道这个地方了。”王九道:“方才我给店小二形容了一下,他说是总督昨晚上来过这里,总督眼下可在上头?”
叶添摇摇头,轻声道:“没有。”
“走了?”
“昨晚上走的。”
“那……这可怎么办……”
叶添静默半晌,而后又道:“你现在回晋安城门,他差不多该到了。”
王九闻言忙起身拜别叶添,策马东向,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便到了城门下。
正如叶添所言,那远远的一人一马,正是夏念白。
王九忙策马追上前去,待离得近了,便下便勒马急停,“总督,你怎么没骑马。”
问了一句见夏念白不语,王九下马超过去,打算问个究竟。
“总督……”
话一出口,却难掩惊愕,王九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夏念白自身边经过,那浓黑的眼睫下,尽是未干水渍。
出使前夕,叶添拉着夏念白,眼底温情泛滥,“念白,我回来以后,定不再惹你生气,也要一心一意的待你,你可要等我。”
“恩。”
43、京官
“我要是此时入城,恐有所不便吧?”
叶添听得身后音色冷清,转头循声望去。
墨玉青丝以发带松松束住,容紫唇角微弯,立在叶添身后,风流自在,艳极惑心。
“还是别去了,”叶添神色漠然,“你若去了,便是以灵州使者的身份入城,到时候我是定要作陪觐见的,咱们三个坐一起说话,光想想就很是尴尬……不如再说吧……”
容紫垂了眼,睫毛如羽,“那我回灵州了。”
叶添道:“怎么走的这样急。”
容紫略一凝神,“此番前来,本来也只是为了见你,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自然要走。”
叶添莫名其妙的,竟道了句,“别走。”
容紫抬眼,“怎么?”
“再等等。”
“等什么?”容紫些许失神,“等你么?”
叶添叹口气,“恩,等着我,一起回灵州。”
容紫道:“既然这样,走便是,为何要等。”
叶添盯了容紫,“我得回去一趟,”
静了半晌,又道:“再次出使灵州,总的跟他说一声。”
“万一他不让呢?”
“不会的,”叶添摇摇头,“他又不知道你是谁,况且,便是知道了,他也不是这等心胸狭隘的人。”
容紫道:“阎雄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过来,你愿意这时候就跟我去灵州?且去了也是当做人质,何必这么着急。”
叶添点点头,“也好,你先走吧。”
容紫抬眼看他一眼,“我在这等着你。”
叶添见容紫眉梢眼角都极是认真,便禁不住一笑:“好。”
容紫道:“何时回来?”
叶添道:“不知道,兴许很快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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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九立在原地,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愣在一处,看总督翻身上马。
夏念白,作正了身子,一夹马蹬,嗖的就窜出了数十米远。
王九不敢耽搁,忙策马紧跟在后头,不过一盏茶的时辰,两人便到了总督府。
夏念白下了马,将缰绳递入门口迎出来的小厮手里,转过身去看王九。
神色如常,面儿上除了过分的苍白,依旧是没半点表情,微启了唇齿,“怎么了?”
王九跟着下马,“自京城而来的刑部主事王正王大人今早已经抵达晋安,眼下,正在总督府候着您。”
“在哪里?”
“思补堂。”
“那先让他等着罢。”
王九愣在一处,应了一句,“是。”
夏念白静了许久又道:“你去城外替我找个人。”
王九不自觉道:“城外?莫非是叶参军?
夏念白看王九一眼,神色微沉,“你见过他?”
王九见状单膝跪地,“回总督,末将今早奉朱大人之命,特来找您回府,这才四下打听您的行踪,也便知道了城外那家客栈,末将方才过去时,刚巧也是撞见叶参军了。”
夏念白胸口泛着闷热,像是给人捅了一刀,“恩。”
王九等了半晌,见夏念白不再开口,便道:“那末将这就去将叶参军找回来?”
夏念白在门口站了一会,像是犹豫难决,那玉白的脸给出升的日头一映,越发的透明了。
“不用,你只告诉他,先在外头避两日,待我送走了京官,再回来不迟。”
王九沉声喝诺,便转身传话去了。
夏念白入了府,未去思补堂,却是直奔内宅。
待给丫头们伺候着洗漱干净,换了一套衣裳,这才慢悠悠的回了思补堂。
王正同朱润之寒暄大半天,已然是索然无味,听得外头动静越发的近了,便都按捺不住,齐刷刷的起了身子朝外望。
老远的见着夏念白微蹙了眉头过来,两个人喜出望外。
朱润之见了救星一样,捻须而笑,“总督来了,老夫还有许多事,便不再陪大人了。”
王正也早就坐不住,连连点头,间或去瞅夏念白,难掩眼底精光。
夏念白进了思补堂,瞥见角桌上两盏茶盅,薄雾袅袅,看上去余温尚在。
朱润之朝夏念白拱了拱手,表明去意,便躬身而退了。
王正一见朱润之离开,笑意恬然,“夏总督,好久不见啊。”
夏念白道:“恩。”
王正笑了,“夏总督看上去神色欠佳,莫非是因公务繁忙?”
夏念白撩起纤尘不染的衣袍,端坐下来,“不知王大人千里迢迢过来,又有何事?”
王正压低了声音,“你我都是自己人,我也便开门见山,这不刚巧京城大理寺有个案子未结,又与这晋安知府有关,虽说是奉旨前来彻查,可能特意来看夏总督是正事,这公务嘛……不过是顺便。”
夏念白心不在焉道:“恩。”
王正见这四下里无人,忽然霍然起身,执了夏念白的手道:“夏总督……夏总督……”
夏念白看他神色凄然,死了爹娘一样,声音淡漠,“王大人这是怎么了?”
王正闻言,更是哽咽数声,一度说不出话来。
径自平复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尚书大人……他不好啊……”
夏念白这才醒过来一样。
想着莫非是仲廷玉要死了,若是真的,那这对自己而言,可是天大的喜事。
气息微顿,夏念白问道:“怎么了?”
王正挖心掏肺道:“朝廷最近不太平,北疆总督边舜几次上书求朝廷拨军饷过去,可国库空虚,哪能拿的出这么些银子来,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首辅林轩借这个机会,私底下动作,搞了好些门生弹劾咱们仲大人,说什么奸佞祸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