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这等蹩脚的谎话,你不信么……”
直直的跪下去,抱了尸首,哭道:“早知道这样……我何苦想着法儿的支走你……”
“你前途大好……我不过是……不想你跟我一直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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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抚靖寇就这样定下,都下去吧。”
夏念白抬一只手抵住头,剑眉微敛。
虽为常年舞刀弄剑的将士,那手指却无半点粗鄙,修长白净,如同裹了绵白绸缎的铁骨。
屋内的官员稀稀落落的起了身,拱手告退。
一干人争论了一个晚上,招抚这件事,总觉得虚虚实实,叫人摸不到头脑。
有那些个聪明的,早就知道这商谈不过是个借口,夏念白不愿挑明了说,也是防着细作。
“王九,你等一下。”夏念白的抬眼,眸光倦淡。
已经走到门口的王九忙折了回去,静待其话。
夏念白却半晌不言语。
王九低着头,立在一边,脑子里浆糊一样。
自打白日里跟叶添走散了,就没再见过他,而且这等重要的场合,竟不在列席。总督也奇怪,欲派叶添深入敌腹,居然连人都不叫到场。
有那多口舌的官员要寻叶添过来,总督只淡淡的回一句‘不必了’,便将其打发了事。
旁人依旧陆陆续续的退干净。
王九想,兴许两人事先说好了呢。
“等许永把事情谈下来,定好日子后,你跟叶添一起去。”夏念白忽然开口。
王九抬眼一看,周遭已无半个人影。
忙点头应和。
“此去事事多舛,要多加小心。”
王九受宠若惊,“劳总督费心,末将感激不尽。”
“你去告诉叶添吧。”
王九张嘴,“啊?”
夏念白淡淡道:“他不是不在么。”
王九大窘,实在觉得蹊跷,又不好开口问,只得讷讷的领命退下。
檀香缭绕。
夏念白斜靠在文椅上,盯着烛心出神。
想着叶添平日种种,却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好,竟使自己搭错了弦一样,乱神如此。
轻轻的叹了口气,夏念白熄了烛火起身出门。
走了没几步,忽然听着墙外侧有人道了句:“行,多谢王兄转告了。”
夏念白认得这声音,忙加紧了脚步。
月照庭苑,路静风凉。
夏念白大红的官服裹在身上,远望去,朦朦胧胧的,如夜行花眷。
忽然肩膀一沉,回过头去,叶添正抬手立在眼前,颔首浅笑,悠然自得。
“念白。”
夏念白讷讷推开叶添,脸竟有些发红。
“怎么又变成了让我去?”叶添眼睫闪烁,厚着脸皮笑,“你真舍得啊。”
夏念白别过脸,朝着内宅走。
“我想了想,你最合适。”
“你四处征战,我常年伴你左右,这么一来,竟有些不习惯。”
“以后就习惯了。”
“念白,我走了,你能别娶亲么?”
夏念白身子一震,音色冷淡:“闭嘴!”
四下看了看,又忽然把声音压的极低,“……你又不是去多久……”
叶添眼睫闪烁,“我倒觉得,这一去,就是遥遥无期。”
夏念白轻吁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叶添紧跟在夏念白身后。
“念白,我回来以后,定不再惹你生气,也要一心一意的待你,你可要等我。”
夏念白头也不回,“恩。”
“啊……”叶添一震“当真?”
“快滚。”夏念白推开卧房门板,进去后又碰的一声将门合死。
叶添试探着推了下门,发现并未别上,便也跟着进去。
11、说亲
舒璎这夜里胸闷心悸,在床上翻滚许久也无法入睡,便出来走走透气。
月黑风凉,院中桂花幽香。
舒璎没提灯笼,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府里转悠,光想着白天也没吃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怎的就这般气短心慌。
正想着,忽然夜里一声哼咛,差点吓的舒璎背过气去。
舒璎顺着心口,额涔凉汗。
刚想开口问是谁,又听见一声痛吟。
舒璎侧目,眼望着身侧的正屋,沉思了半晌。
月色朦胧,总督卧房外,一鹅黄色身影慢慢的踱着步,轻巧的靠在了窗户上。
压抑的气喘,潮水一样汹涌进了舒璎耳内。
舒璎起初还气定神闲,但是一口茶的时间后已是面红耳赤。
起身转身欲走,竟还是挪不动步子。
又想着看看那屋中女子是谁,又觉得此举甚是下作。舒璎咬了帕子,环顾半晌,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用唾液浸湿了手指,捅了窗纸。
外室漆黑一片,更显内室那一盏孤灯明亮异常。
舒璎眼瞳收紧,却中了蛊一般,直勾勾的盯着内室。
内室的圆桌上,一派香艳旖旎。
夏念白衣衫褪到腰际,俯趴在桌案上,压在身后的人,半敞着水色衣衫,露出精瘦的胸膛,怎么看都是个男人。
舒璎猛一哆嗦,忙捂住了嘴。
直起身子后退了几步,胃里面翻江倒海的。
忙跑到别处去倒了个痛快。
烛心幽暗,如人泫泪欲滴的眼。
床栏上白色的布幔低垂着,隐隐一股檀香灰的冷气。
夏念白身上一层薄汗,起身披了衣裳,却被叶添从身后环住。
“念白,你跟我一起,是不是因为喜欢我?”
夏念白愣在一处。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未成想叶添竟有此困扰,可张了嘴,那种话自己又实在说不出口。
“滚。”
叶添略一凝神,脸上挂了笑出来,“日子还长着呢……就算是眼下不喜欢……那也保不齐以后……”
夏念白转过身,正要反驳,想叶添居然说这样的混话,又忽然有些气恼,便冷冷的睨了他一眼,生生将唇边的话咽了下去。
叶添盯着夏念白黑白分明的眸子,总觉得他这反映,似乎是自己意料之中。
只是不想让人难堪罢了。
但又不甘心的嘟囔着:“我反正能等到你死心塌地喜欢上我那天,便是你入了土,也得是我的人。”
夏念白面无表情,却是心眼极坏,“你可比我大上许多。”
“那又如何,”叶添不以为然,“红尘百戏,诸多寂寥,多我等君一世,不过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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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添一大早打着呵欠去思补堂处理公文,老远就见王九已在门外候着了。
一身簇新的水色长衫,头发也梳的一丝不乱。
抬眼跟自己看对了后,又有些害羞似地,望向别处。
叶添心中一凛,八成不是这王九看上自己了吧。
虽说是自己风流成性,可也是有原则的,这对方嘛,至少要长得好看,王九这张脸虽算不上丑,可过于憨厚,实在叫人难以下口。
叶添咽了口唾液,僵着脖子从其身边加速走过。
但又不好视而不见,便随口打个招呼。
“哎,王兄衣衫样式甚好。”
王九很是尴尬,“恩……京城带来的,新做的衣裳,今儿是头一次穿。”
叶添走的更快了。
嗖嗖的窜进了堂内,如释重负。
王九思前想后,一咬牙,硬是跟了进去。
刚刚放下心的叶添见王九踱了进来,墨也来不及磨,铺开纸就是一阵龙飞凤舞,大有专注书法之势。
王九眼望着雕花楠木书架,又有了些难以启齿的表情。
叶添写了几帖字后,抬眼见王九立于案前发呆,生怕他一个侧头过来表倾慕之心,便又随手抽了本书,端一副无法分心之态。
王九从腰里拿出金胎雕漆双头牡丹花小圆盒,犹犹豫豫的瞟了叶添一眼。
叶添额头上汗涔涔的,只顾埋头苦读。
“叶兄弟……”王九壮了胆开口。
叶添眉宇凝重,状似不经意的道了句:“唉……真是忙啊……”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王九闻声道。
叶添暗喜,自书页后抬眼瞧了一下,却发现王九正拿了那精致的小盒,朝自己走来。
“好,那你先走罢。这本书内容高深,实难参透,待我细细品完,再去找你。”
见王九没有退却之意,又急道:“读书人最忌打扰……”
话音未落,却听王九道:“叶兄弟,我当你看什么呢,原来竟是这《河间妇传》。”
叶添定睛一瞧,可不就是么,整书通篇香艳,也不知是哪个淫虫留下来的,刚巧让自己抽出来,在王九面前现了眼。
“行了,你便说你想干什么吧……”叶添颓然,想着即便是被王九表了心意,也坏不过看黄书被逮个正着了。
王九听叶添一说,又有些害羞。
“……恩……叶兄弟……你也知道……我今年三十有二……却未娶一妻半妾……”
叶添道:“如今倒开了窍,想找了?”
王九惊道:“我还未说,你怎知道?”
叶添翻了翻眼,“那也得两情相悦,不能强求。”
王九神色羞赧, “……我也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光想着过些日子就要走了……要是不说,怕日后没了机会。”
叶添听这言语,觉得有些不对劲,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什么?”
王九却径自陶醉在自己那一方天地里。
“这是我娘陪嫁的东西,说是回头给媳妇带。”王九打开手里的小盒。
叶添伸脖子过去,盒里面装的正是温润通透的玉镯子。
“我娘去的早,就给我留这么一个物件。”王九些微神伤。
“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恩……”王九有些难为情,“我想着,劳烦叶兄弟将这物件,转送给一个人……”
叶添一愣,想这来龙去脉,豁然开朗。
“你莫不是……对舒璎有意吧?”
王九佩服的五体投地:“叶兄弟真是聪明。”
叶添苦笑,“算了吧还是,叶某不是媒婆,也从不与人拉扯姻缘,生怕作孽。”
王九面露难色:“可这晋安除了你……我也没个熟人……若此番就这样搁置了,拖到我回来,那样好的一个姑娘,我生怕早许了别人……”
“一个刁蛮丫头而已,值得你这般倾心?”
王九瞪大了眼,“叶兄弟却说的什么话,舒璎姑娘不过是快人快语,毫无寻常女子的娇柔做作罢了”
叶添两眼一黑,“罢罢罢,我给你说说也无妨,若是不成,可别怨我。”
王九大喜,正欲躬身感谢,却听见门外头一阵且轻且柔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刚巧是舒璎奉了茶进门。
舒璎前脚迈进大门,抬脚看见王九,又盯着他一身水色长袍,神色陡变。
一盏好茶,险些砸在了地上。
叶添见舒璎来了,忙上前道:“来的正好,我这位王兄弟官居六品,家世显赫,骨气奇高,词采华茂……”
王九忙打断他:“叶兄弟……我是武将……”
“出将入相,才兼文武世无双,”叶添拿出早前里在相思廊胡掰的阵势,“人品心性也是极好,谁若嫁了他,那可是嫁了世间第一的伟丈夫!”
王九大吃一惊,连连摆手,“没那么好,没那么好。”
舒璎不去看王九,盯着叶添,面色也不好看:“添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给你说亲,”叶添笑道:“你快说说,除了我跟念白,这么好的男人上哪里找?”
“哪个?”
“你身边这个,王九王副将。”
舒璎快步上来,将茶盏搁下,扭头便走。
“等一下,”叶添赶几步,将镯子塞在舒璎手里,“这可是价值连城,老太太留下来的,你拿着,这门亲就算定下来了。”
看着舒璎红透了一张俏脸,叶添嬉皮笑脸,“这大好的机会可不要错过了,莫让送到嘴边的肉飞了。”
王九立在一边,手无足措。
想这叶添说是头一次做媒,虽然听着有些不是味儿,但也有模有样。
舒璎热着一张脸,瞧了王九的衣裳一眼,强忍住吐意,冷笑一声,“堂堂一个副将,竟然做出那种勾当,添少爷居然还当宝一样给我,我可不稀罕要呢。”
说完便朝屋外走。
“这……襄王有情,神女无意啊” 叶添笑僵在脸上,转向王九,“你做什么勾当了?”
还未等王九回答,便听在门口的舒璎喊了一声。
“接着。”
玉镯子从门口飞到了叶添怀里。
叶添躬身捧接,可惜脚下不稳,又使其掉在了地上,那样金贵的一个宝物,竟然生生断成两截。
舒璎福了一福道:“对不住两位大人,舒璎下次记着了,以后再恼,递东西也该是用走的。”
叶添额头涔汗,“对不住了,王兄。”
王九捡起镯子,欲哭无泪。
“娘啊!”
12、被劫
招抚事宜交与许永已有数日,却无半点消息。
靖贼盘踞之地离晋安也不过几百里,掐指一算,也该到了得信儿的日子,夏念白心里记挂着,抽出功夫去问许永,却得了个对方尚未回复的话。
夏念白觉得蹊跷。
想那群贼寇虽盘踞大平东南一隅数载,但是灵州那地方山穷水恶,颗粒不产,几万人靠抢夺维系生活,日子理应过的不富足。能与大平通商这等大好的机会,本应是求之不得,岂有置之不睬的道理。
许永似乎早看透了夏念白的心思,“总督有所不知,下官起初也觉得意外,便差人打听,这不是刚得了探子来报嘛,说那匪寇首领阎立平日里身体就欠佳,这回更是染了顽疾,昏迷不醒,招抚事宜,也因无人定夺而暂时搁置了。”
叶添闻声笑道:“这阎大王,还真要见阎王了。”
许永道:“可不就是,这样一来,咱们也不必火烧眉毛似的赶了。”
叶添悠然道:“阎王见阎王也未必是件好事,丧葬经费,怕还是要从这东南一带的百姓身上出。”
许永道:“下官倒是听说,这阎王的堂弟阎雄是长江后浪,大有取代之势,怕是这时候正忙着阴谋篡权,无暇翻山越岭来抢劫吧。”
夏念白音色平缓:“怪不得,近些日子晋周两省难得的太平。”
叶添笑意恬淡,“总督理当未雨绸缪,拖得久了,朝廷上那些个言官可等不了。”
夏念白心头一沉。
自己倒不是怕朝上言官无情,只怕是世事如棋局局新。
许永抬眼看了眼夏念白,不经意的岔开话题,“下官还听说,阎雄前些日子第一次领兵便打了胜仗,眼下在灵州声势正旺,又恰逢阎立病重,‘江山’易主,招抚这事若是急了,就怕那边仓促了事,岂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