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那年的殷落尘,眨巴着长长的睫毛,虽是粗布破袄,但那黑白分明的眼眸还是把他衬了个山清水秀。
他仰头望着身前一身华服的公子,双手交握在胸前,满脸希冀地问:“公子,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是
不是只要跟了你,我和弟弟便能一生吃穿不愁,用度不尽?”
华服公子与身后的少年们戏谑般的笑了几声,然后弯身拾起一根树枝,朝松软的泥土里一插,又扯下
一片树叶朝河水中扔去,说:
“若是这断枝发芽,浮草开花,你便再来找我。”
内容标签:怅然若失 江湖恩怨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殷落尘萧越 ┃ 配角:萧业岑(叶岑)舒晚遥
楔子
这几年,但凡是蒲县的人,大都听说过那萧家大少爷萧越和那来头不明的殷落尘的故事,萧越一夜暴
毙后,那几日可是传的沸沸扬扬,添油加醋者有,绘声绘色者有。可如今,一年过去了,萧家的朱门
依旧辉煌,二少爷萧业岑将家业经营得也照样有声有色,那些沾染着胭脂气的故事也仅仅是作为大家
茶余饭后的闲谈,也许连闲谈都不算了,总之,是再也撩拨不起一声叹息了。
转眼又是一年,三月里,蒲县下了场小雨,又是惊蛰时节,春寒料峭。
酒馆里点了暖暖的油灯,店小二瑟缩着手脚倚在门口,朝巷子口无意义地张望着。
“小二,再暖上一壶。”店内有人招呼。
“哎,好咧!”
巷子口渐渐传来不甚清晰的脚步声,又夹杂着些踏着水的声音,一下一下,不紧不慢,久而,雾气中
飘忽出一个人影出来。那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除了身形颀长,别的什么也瞧不出。他踏入店内,
只是脱下蓑衣抖了抖,也并不摘下斗笠。
小二心中略感诧异,但仍将抹布往肩上一抖落,迎了上去。
“暖上壶酒,再来几盘热乎的,下酒的小菜。”
“好咧,客官您这儿坐,稍待,那菜一会儿便得。”
他略微点了点头,斗笠便将他的眉目遮了个严严实实。他走向拐角的桌子坐了下来,一手撑着额头,
似是有些乏累的样子。
“你可听说过那萧家的事?”
邻桌有两名中年男子在聊天,均是粗布麻衣,大概就是本地的居民而已,闲来无事喝杯小酒,拿街里
街坊的流言当下酒小菜。听见这两人的谈话,那戴斗笠的人本撑着额头的手略松了松,他侧过头望向
这两名中年男子,不发一言。
“萧家,萧业岑家?你还是指萧家大少爷的那件事儿?”
“还能有别的事儿?”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你现在倒拿来说。”
另一人端起酒杯饮了口,也不知是酒辣的还是真的心中伤怀,放下酒杯时大大的叹了口气:“那倒是
,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客官,酒菜都齐了,您看还要点儿不要?”小二将酒菜都端上了桌。
那人摇了摇手,小二明白,退到一边也不打扰了。他提着那壶酒,端着那两碟菜站了起来,将酒菜都
轻轻放在了邻桌上,然后挽袖替那两名中年男子把酒杯斟满。
“哎,这位公子,你是……”
他在桌侧坐下:“两位大哥,不知是否得闲,刚刚提起那萧家的事,小弟未曾耳闻,倒是想听听。”
那两人对视一眼,皆不言语,隔了会儿,其中一人略一沉吟:“好吧,那我便说与你听……”
第一章:飞雪故人来
说南方五十年一冻,所言非虚。
蒲河河畔,大雪纷飞,河面冰冻,门户紧闭,窗外风声呼啸。这雪连下了半月,由丁点儿大的雪花变
为较大的雪团,再由雪团下成了冰雹。半个月以来,起初路上尚有瑟缩着的行人,再后来,是连人影
都不见了。漫天的雪花铺头盖脸而来,似乎不愿给这小县城的居民一点喘息的机会,放眼望去,尽是
一片白野茫茫,伤眼得很。
全县之内,已断粮三日。
往年其实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这个江南小镇民风淳朴生活也算富足,不用太辛苦劳作平日也能吃饱
。可是这一次,县中的贫困的居民惶惶地问:难道真的要等到逼不得已,易子而食的地步吗?
年关才过,这场天灾来得好不近人情。
后来,各家各户商量着,觉得这雪来的怪异,莫不是这城中有什么哀怨不成?于是请人冒着风雪,去
不远的金陵请人做法。
痴痴地又等了两日,连富裕人家的粮仓也开始见底了,才盼得人来。
可看见来人,却又不知为何地大失所望。
来的是名清瘦的男子,一身白衣,仿佛是这雪幻化出来的一般,他的眉目是极其的清俊,只有高挺的
鼻梁露出了点英气,一双眸子如甘泉般清冽,薄削的双唇,唇角微微上扬着,像总是在笑一样,可是
那笑又不知为何,让人看了总觉得不舒服,好像戏谑似的。及腰的长发在脑后用跟簪子松松落落地绾
起来,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上面,描了朵五色梅。五片花瓣颜色幽沉,在脖子后的发丝下若隐若现
,飘影若仙。
当是没那个心情,但是事情过后有人戏称,这不像是作法的,倒像是妓馆里跑出来的。
人们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殷落尘。
人们又请他作法,他摆手,说时辰未到。
又过一日,雪仍是未停,前几日在山地里挖的番薯也吃完了,情态紧急,人们无奈只得又请他作法,
他拨拨手指,抬头望天,只见漫天的雪花蒙面而来,嘴角便不由地噙了一抹浅浅的微笑,点头说“到
了”,敲定明早作法,不过地点嘛,他环视一周,故作深沉了一会儿,忽然白袖一挥,向南边伸手一
指:
“在那栋宅子里。”
那栋宅子,是本县首富萧尚萧老爷的宅邸,坐落在一山间洼地中,背山面水,地盛朝阳,贵气所施。
萧尚是前朝老臣,王朝破灭前携了钱财向皇上告老还乡,回到了家乡蒲县盖了这座宅子。现在萧尚几
乎不过问家事,每日钓鱼读书逗鸟,当家的主要是他的大儿子萧越,前几年才从金陵读书回来,之后
凭借所学很快掌握了长江的黄金水道一带的运输,朝廷见如此便给他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二儿子
萧业岑不学无术,眠花宿柳,至今无所作为,吃家里的用家里的,居然也混了个心安理得。不过他天
生生了副好眉目,举手投足间的那股不羁的范儿让不少姑娘既是爱又是恨。照说他和他哥哥一样少年
聪颖,但是就是不爱读书,只爱败家。
得知殷落尘的要求,萧越沉吟半晌,最终同意将自家后院借人一用。
若说借人一用也并非难事,可是此时萧越的心中却隐隐的不安。
他负手而立,站在自家的后院里,发上染了点点的雪痕,如同本身长出的白发一般。若说萧越的模样
,长得也实在是英俊,当年在金陵读书的时候,就有不少姑娘芳心暗许,叫自己的哥哥或丫鬟把手帕
之类的贴身饰品偷偷塞到萧越的手上。那时候的萧越,加之功课凭着天生的聪颖一直很优秀,本身便
难免自负,竟也有过一段纨绔子弟般的日子。后来不知为何,明明学业完成得极为优秀,却坚持不愿
考取功名,他匆匆回乡,娶了亲,并且从父亲手中接管了家业。
他的夫人是在读书认识的同学的妹妹,名舒晚遥。
还有一妾,名紫晓,是去年买回来的。
“这雪,怎下得……”萧越仰头望天,但是被自空中落下的雪花迷住了眼睛。
澄白的雪,在这样的黑夜里有些微微的发亮。
院内的一株秋海棠,一朵从深秋坚持到现在的花终于凋谢了,或许它早已该谢了,只不过还有那么一
根叶茎还是相连的,它便在这样一个寒冬中坚持了过来,只是现在,它到底还是落下来了,泛黄的花
瓣打着旋儿无声地落在雪地上。
天地万物,都在敛声屏气。
次日,因是初春的缘故,天亮的较深冬早了那么一些,可仍是灰蒙蒙的一片,此时家家户户都升不起
炊烟,便只剩云絮飘渺的流连在尚未褪尽颜色的月亮周围。殷落尘理了理衣裳,梳了头,之后心满意
足地喝了一碗和昨晚一样名副其实的稀粥,这才推开门。
门口站的全是人,发上,肩上都有稀稀落落的雪迹,就和刚刚那碗粥里的米粒一般零零落落的。有人
抖了一抖,雪落下一些,剩下的那些,都结了冰粘在身上了。
“都来了啊,”殷落尘双眼睁大,作惊讶状,接着眉眼弯成好看的下弦月,“真早。”
人们幽幽吐出一口白气,其实不早了,以前若这时候,一般人家清早的农活早就忙完了。
“殷先生昨夜歇息得可好?”为首的一六旬老者问。
殷落尘笑道:“除了几次起夜,睡得算挺好。”
来的几日,一日三餐稀粥喝到饱,起夜便是自然的。
“咳咳,”老者清咳了两声,似不耐这萧索的寒气,“既是如此,不知殷先生可否作法停雪了。”
殷落尘跨出那门槛,朝南边隐约的连绵山影望了一眼,然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肺间吸入的全是冰凉
,但是仍是笑意盎然的:“嗯,走吧走吧。”
于是,人们拥着殷落尘来到了萧府。
殷落尘站在萧府的门口,稍稍缓了步子,他顺着那朱门铜锁一点点向上望去,直至望见那块巨大的匾
额。匾额上有积雪的痕迹,那苍劲有力的“萧府”二字上也有浅浅的积雪,但是并不是很多,不知是
很早的时候家丁就已经清扫过了,还是被呼啸不已风的风吹落了下来。
他伸出手,想去拉锁环,手刚刚触碰到冰凉的金属,门却轰然开了。
殷落尘一惊,抬眼。
门口站着一名巧笑嫣然的女子,眸子清亮,裹着厚厚的夹袄,貂毛的围脖绕着脖子环了两圈,越发显
得眉目小巧。她脑后的秀发堆成云鬓,额门的刘海捋成月牙儿状,甚是可人。
“先生来了?贱妾已恭候多时,请先生先去房内用茶,我家相公今日身体抱恙,不便见客,还望先生
见谅。”
殷落尘细细地打量她,嘴角抿着一丝笑意:“哦,是萧夫人。”
舒晚遥打了个千儿:“是的,殷先生,这边请。”
舒晚遥路中并没有多少寒暄,只是偶尔伸手道句“先生小心脚下”云云。
穿庭拂柳,萧府果然家大业大,走了许久才到达后院。那后院如同一个小小的树林,一层厚雪平整地
铺在草地上,已看不见原来石阶的痕迹。不远处的假山上有一座六角凉亭,六角飞檐上各积了一层厚
雪,有摇摇欲坠之势。
“桃花?”殷落尘朝后院那片树林望去,诧异道。
果然,在一片白色覆盖之中,团了几抹淡淡的粉团出来,如同少女脸上的胭脂一般淡雅动人。桃花本
应四月份芳菲满人间,但如今三月初三,正值严寒,怎的就开了?
舒晚遥也颇为惊讶:“是的呢,真的好生奇怪。”
殷落尘歪着脑袋似乎想了一会儿,接着又笑了,他踏了雪过去,雪面沙沙地响:“这桃花真有灵气,
也能料尽这天下的事情。”
舒晚遥蹙了蹙眉头,暗自咂摸他话里面的意思,再抬头,却已经不见了殷落尘的影子,她一惊,朝雪
地上脚印延伸的方向喊了声:“殷先生?”
闻声,殷落尘在花间露出半个头来应了一声,然后他手腕微微使力,便在舒晚遥欲开口阻拦之前,折
下一枝桃花来。之后又冒着雪,循着原来的脚印踏回来。
“先生,你这是……”舒晚遥心中颇有不快。
殷落尘将桃枝递过来:“插在瓶中,每过几天从根部剪下一小段来,便能开得长久。”
舒晚遥愣愣地接过桃枝,只见手中桃花正在欲说还羞含苞待放之态,她又抬眼有些狐疑地看了看面前
这个男人,他衣襟纯白,显得那么干净,似乎要融到身后的雪景之中了一样。只不过还有那乌黑的长
发和黑漆漆的双眸,把他整个身影映得黑白分明。
不过片刻惊疑,她款款地说:“那就谢过先生了。”
殷落尘嘴角浅浅地向上扬了扬,不做回应。
舒晚遥抬起右手:“先生,这边请,过了这个门洞就到了。”
后院里分布有假山凉亭,小桥流水,流水已然结冰,只是顺着积雪凹陷的痕迹,依稀可以看到流水流
向了右手边的围墙之后,至于围墙之后是什么,不得而知。
“萧夫人。”殷落尘忽然唤道。
舒晚遥微微睁大眼:“怎么了?”
殷落尘先是久久不说话,眼神有些游移,像是在细细环视整个后院,又是一会儿,他才问:“萧越可
在?”
听见殷落尘直直地喊出自己夫君的名字,舒晚遥是着实一愣,不由对上对方那探寻的目光,只见他眸
子里一派澄澈,竟似无其他意图,只是随便一问罢了。
“我家相公今日身体抱恙,不便见客,实在抱歉了,殷先生。”舒晚遥不厌其烦地再次解释了一遍。
“那么说……”殷落尘顿了下,唇角一扬,“他是在的。”
舒晚遥觉得不太能够理解,仿佛面前这个人不是为了作法而来,而是冲着萧越来的,语气间更像是旧
相识一般。但若是旧相识,直接报上名来即可,何必大费周章弄个作法的虚头,更何况,夫君听闻殷
落尘的名字,也不像是对认识的人的反应。
“也可这么说吧,不知先生找我家夫君何事?不如由……”
殷落尘听她口中一口一个“我家夫君”听得心烦,便直接挥了挥手,阻了对方的话头。
“带我去见他。”
听闻这话,舒晚遥惊得顿时黛眉一拧,这人说话真是好不客气!但因远来是客,一时间也不好发作,
便只得耐着性子:“先生,我家夫君吩咐过了,今天静养,什么人都不见,就算您想见他,我也做不
了这个主。”
殷落尘默默听她说完,二人间又沉寂了片刻,他话锋一转,倒也不再为难舒晚遥:“这样吧,不见也
可以,你带我到他歇息的地方,我隔着门对他说几句话,可好?”
殷落尘的“可好”二字说的委婉中听,竟让舒晚遥一时不忍干脆的拒绝他,但是她皱着眉头不愿轻易
允诺的表情却也透露出了十分为难的意思来。
“萧夫人,”他喊她的名字,眼珠微微一转,“乡亲们都在外面等着呢。”
居然拿苦苦等候的乡亲们做要挟,亏得殷落尘想得出来,舒晚遥这下便更不能拒绝了,但答应的仍是
心不甘情不愿,声音也不由的压低了些:“那……那好吧,怕只怕大少爷怪罪下来……”
终于换了称呼,殷落尘却也不等她说完,便拱了拱手:
“多谢夫人。”
第二章:忆断枝浮草
萧越的书房在来时的路上,所以他们还要往回头的路上走,殷落尘掸了掸裙袍上的雪,跟在舒晚遥的
身后,脚步踩过雪发出沙沙地声音,除此之外,整个院子里再无任何声音。经过那几株桃树的时候,
殷落尘侧眼看了一下,它们依旧开得素雅好看,特立独行却不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