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来院子里百里微那个小兔崽子吩咐管家的话——“我记得我王叔还有两罐好茶,藏哪去了来着?都
给小爷我拿出来。”
百里明月慌忙追赶出去:“混帐小子!给苏天彧留的君山银针不许你动,听见没?!”
百里微把宣王府搜刮了个遍,临走之前没有忘记给休言送礼去。
大老远听见百里微的吼声,桑皱了皱眉,揣起桌上酒壶和酒碗,翻身从窗中跃了出去。妖正跟桑说这
话,被百里微这样打断,很是不爽,因此看到闯进屋来的百里微也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休言呢?”百里微一进门就四处找休言,妖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百里微咬牙。一屁股在榻上坐下来,解下背上的包袱放在身边的小几上。妖转过眼来,从包袱一角隐
约瞥见里面似乎有宝玉珍珠之类。
妖思虑着该尊老爱幼,应该对百里微好一点,摸着下巴想了半天,抬头看见百里微正在偷瞄自己,于
是做出阳光灿烂的样子冲他笑了一下。孰料,百里微竟是一副明显受了惊吓的样子,唰地一下就跳了
起来。
“你……你中邪了?”
你××的!
妖咳了一声,正色道:“休言出去了,有什么要交给他的,给我就好了。”
“嘁——”百里微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给你?我还不如直接扔大街上,这样说不准还能让休言捡到
一点。”
“在你心目中我就这么吝啬?”
“不然咧?”
妖愤愤然,转身出去,不一会儿,端了一碟的青梅酸果儿进来,坐在百里微身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
百里微看得牙酸,想到自己方才好不容易才跟妖斗嘴赢了一回,怎么都不好意思低头求他别再吃了,
站起来出去等休言罢,好像也挺没面子的,只好继续坐着,听妖吮吸得啧啧有声。
“其实……咳,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怕酸。”
“哦。”
百里微还没来得欣慰,那边妖已经拈起了一枚青翠欲滴的果儿直接送到他面前,“那,要吃么?”
百里微望了望妖,又看了看送到嘴边的青果,喉结悄悄地滑动了一下,很明显地咽下了一大口口水,
“我只是……不怎么喜欢……罢了。”
“嗯,我也不怎么喜欢。”说着,妖又拈起一枚送进嘴里。
百里微一下子激动起来:“骗人!”
然而,妖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定在百里微的前襟半晌,而后很明显是在假装地漫不经心地把视线移
开。百里微低头一看,一张秀脸都是羞得通红——
看妖吃青梅看地自己腮帮子发酸,一直在分泌唾液,刚才一开口,口涎就淌出来了……
不要活了。丢死人了!
妖意味深长地看了百里微捂着前襟的手一眼,又把之前的问题问了一遍:“在你心目中,我真是个吝
啬的人么?”
百里微给气得咬牙切齿,跟炸了毛的猫儿似的,跳起来指着妖叫:“你……你……你说!刚才是谁在
这里喝酒?你要是不说,我就去报官,说……说被通缉的杀手桑就在你这里!”
妖一双敛春水横秋波的狐狸眼瞬间眯成来了一道线,危险地“哼~~~”了一声。
百里微心下咯噔一声。
其实百里微哪有这么神,能够算得到方才是桑在这里喝酒。只不过是他在进屋的时候闻到有淡淡酒香
而已,在榻上坐的地方又恰好是桑之前坐过的,还留着桑的体温,这才让他觉得之前屋里有人。
百里微平日里看似不学无术,却是个心思玲珑的,说这话的功夫就猜测之前这里是有人的,而且坐了
不短的时间,他来的时候那人才刚刚离开。然而既然是坐了不短的时间却不见有茶,而且他来的这一
路上并没有碰见任何人,于是百里微猜测那人之前应当是在饮酒的,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离开,显然是
不愿被人见到的,而且功夫应该不错。
这原本也只不过是个猜测,百里微并没有放在心上,会说出桑的名字也完全是碰巧。武功好,神秘,
饮酒,见不得人,符合这些条件而且能够用来威胁妖的人百里微知道的没有几个,其实他一开始想到
的是休言,但据他所知,休言是不饮酒的。而桑恰是大名鼎鼎的,于是就脱口而出了。说到底百里微
也不过还是个容易意气用事的少年,被妖一戏弄就口不择言了,直到看见妖这般危险的模样才真正后
怕起来。
妖是什么人?就连王叔都摸不清他的底的。据说皇上也不清楚这人的来历。
而桑是什么人?被武林和朝廷联合通缉的人物,据说……已经死了。
百里微从未见过这样的妖,眯着眼,凌厉的杀气几乎可以化为实质,擦得肌肤生疼。看他站起身朝这
边走来,自己竟是一动也不能动。
妖魅,像是那种生在地狱里的花,因为美,几乎让人忘了,这是从尸体上长出来的,吸收了亡灵的妖
花。
百里微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上冷汗凝聚,顺着脊柱滑落下去。
妖站在百里微面前,弯腰凑近,呼吸相闻。他勾着唇角,笑得魅惑众生,“既然你知道了,我自然不
能这样轻易放你离开。”
言罢,妖伸出手探向百里微两腋,挠起痒痒来。
百里微“咚”一声倒在榻上又哭又笑,哭爹喊娘地求起饶来,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休言回来之后,百里微又跟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妖托着脸颊唱了一声“碧云
天,黄花地~”打趣他说:“当年张生上京赶考,拜别崔莺莺的时候也没你这缠绵劲儿。”
休言一个白眼横过来,那边百里微先伏低了,狗腿道:“他才张生。”休言白眼又甩给百里微,于是
后者再次改口:“那……你是张生,我是崔莺莺,成不?”
休言气结,妖绝倒。
惜别惜别,再相惜也终须一别,更何况这里只有百里微小爷一个人在“惜”,妖可是巴不得一脚把这
家伙踹出去的。
磨磨蹭蹭的,百里微前脚离开皇都,后脚赶着,春节就到了。
妖问桑:“往年春节你都跟谁过?”
“师父。”桑说,“师父常年自己一个人天南海北地走,过年的时候总是要回落英谷的,我要赶着在
师父回去之前做大扫除,准备年货。”
“那今年……”
桑微微扬起下巴,唇角噙着几分笑意,眼波流转,甚是狡黠,“江湖传言,桑为宣王重伤,已死。”
妖难道有良心一回,道:“你师父大概会很伤心罢。”
桑的酒碗里泛起微微涟漪。
“老头子就我一个徒弟,对外还不能承认,一年到头见面也不超过一个月……老头子当初收我的时候
说,不会对我抱任何期望。我那时候以为他说那话是认定我成不了才,于是拼命地学,后来有几次被
大批人马追杀,差点死掉,才明白,老头子是怕有了期望就有感情罢。像我这样,总有一天是要死在
乱刀之下的。”
妖皱着眉头,正欲说什么,突然桑抓起桌子上的非斩插到腰间,低声道:“有人来了。”
妖迎出门去,果然。师行陌和百里明月正拐过弯朝妖的酒店走来。
妖穿着一身红衣,脚上套着镶兔绒的云锻靴,外面套了一件火红的锦绣大氅,一圈白色兔绒镶边,微
微的风吹得那柔柔的绒毛扫过妖精致的脸颊,越发沉得这人眉目如画。
看着师行陌和百里明月相携走近,妖双手揣在袖子里,倚着门框笑道:“人都说宣王殿下乃是世间难
得的情种,可惜情根误种,被女人给一次伤了个透透的,硬生生地给伤成了个断袖。我还在猜到底是
什么人有幸能得宣王殿下青睐,原来是我们命中无妻的师行陌师宰相。”
百里明月这些日子确实与师行陌交好,却不料到会有这种传闻,更何况是从妖口中如此不加避讳地说
出来,顿时羞得满脸通红。相比之下,另一位当事人却是足够镇定,师行陌听了妖的话只是微微眯了
眯眼,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妖这一番调笑话原本是阻拦师行陌和百里明月好让桑有足够时间藏起来的,看到师行陌的反应,不禁
心头一紧。
师行陌不是个好相与的。凭他从一个无权无势的书生一路顺风顺水坐到宰相一位就足可见此人手段,
且此人不贪财,不好色,几乎没有任何把柄可以授人。唯一可令人诟病的也许就是他的不择手段了。
据说曾经有隐士出山,来天朝向皇帝进言,师行陌先会此人,离席之后对人言:不为王用则杀。大约
刚才这话又不知什么地方触犯到这位高深莫测的宰相大人了。
妖暗自哀叹,自求多福。
31.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三)
其实,师行陌是在街上遇到百里明月的,恰巧百里明月来给妖送年货,于是就一起来了。
妖听了这话暗自冷笑,居然又是碰巧遇上。腹诽着,妖脸上的笑意却是一点儿也不曾落下,笑眯眯地
吩咐休言端茶倒水,呵呵笑道:“真是巧呀。”
师行陌刀子似的眼神望妖身上扫一圈,又把室内仔仔细细看了个遍,目之所及,仿佛都能刮下一层屑
来。
休言趁倒水的工夫里瞥了妖一眼:上回在街上调戏人家,不久之后就险些丧了性命,这回再不好好待
客,恐怕……哼哼。
妖被休言看得打了个哆嗦,想起前两天上街时候,路边一算卦老头说的话——“公子印堂发黑,近日
之内恐有血光之灾”。因为当时那牛鼻子老道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是“公子若肯解囊二三,老道或许可
为公子化灾解难”,于是妖彻底打消了让那老头认真算一卦的打算,还使坏让小孩子撞翻了那老道的
算卦摊子。
现在想来,或许那死道士的话未必不可信。
好的不灵坏的灵。后来发生的事证明:休言就算说不得话也算是一只乌鸦了。
大年夜,炮竹声声辞旧岁,妖兴致勃勃地拿剪刀将休言买回来的红纸裁了,又挽起袖子亲自磨好了墨
,提笔挥毫,一联已成。
桑取过妖写好的对联一看,正是取自白居易的诗,“铛脚三州何处会,瓮头一峒甘蓖?rdquo;。
“劳将箬下忘忧物,寄与江城爱酒翁。铛脚三州何处会,瓮头一峒甘蓖G闳缰褚队茁蹋魈?/p>
花上面红。莫怪殷勤醉相忆,曾陪西省与南宫。”桑轻轻念出原诗,不意外地换来妖诧异的神情。
“你……居然读过诗?”
在一旁伺候着将对子吹干的休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话说得也忒直白了点罢。
桑默默抬起头,“很奇怪?”
“很奇怪。”妖放下笔,好奇地问,“武功高强这点先不说,会做饭会洗衣会女红,甚至还会念诗,
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桑认真地想了想,说:“生孩子。”
妖气得咬笔杆,转眼看见正在偷笑的休言,于是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去,把对联都贴上去。”
休言个子矮,够不着门框高处,桑去帮忙,却被妖给拽了回来,顺便踢给休言一个马扎,而被扣留下
来的桑自然是负责包饺子。
“我一直很好奇,你一介杀手怎么会被人称为天下第一的?”妖趴在桑身边看他和面,不时地伸出爪
子试图揪下一小团面团来玩,桑一边揉面一边拍掉鬼鬼祟祟伸出来的妖爪,回到:“巧合罢了。不过
是一些人为了争这个名头,谁也不服谁,最后便宜了我这么个无名小卒。”
“嘁,谁信。怎么没便宜到我身上?”妖又一次伸出手被拍掉,“嗷”地叫唤了一声。
“那是因为你没有一个无聊的师父。”桑瞥见妖被他拍得红红的手背,心下不忍,于是从面团上扯下
了一小块,三两下就捏了一直小兔儿,只是手边没有别的东西,小兔子也就一身雪白,眼睛也只是个
小小的窝。桑把小兔子放到妖面前,继续揉面。
妖欢欢喜喜地把面做的小兔子碰在手心里,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一样大叫起来:“桑,你简直是个
天才!太神奇了!诶?兔子眼睛不应该是红色的么?怎么这只兔子没有眼睛?瞎的?”
桑无奈地叹了口气,哄孩子一般地劝说:“乖,去找两个红豆,我给你按进去。”
妖放下小兔子出去找红豆,桑这才安静下来好好揉面。才揉了没几下,桑突然浑身一紧——杀气!
非斩竖在墙角,距离桑足有两步远。
桑停下揉面的动作,右手悄悄探进面瓢里,抓了一大把面粉在手里。
“喀!”窗子破开。桑在对方破窗而入的同时扬手,一把面粉迎面扬了出去,趁此时机,桑就地一滚
,将非斩拿在了手里。
曾经妖问桑通缉令上的画像怎么跟他本人一点都不像,桑说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他。那是不知什么人顶
着他的名头出去作案被人看着的。做杀手的,整天亡命天涯,怎么都要会一点易容术的。妖问他:那
你杀人的时候都是易容的?桑说不用。妖不解,桑说:因为我很快。
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桑的人快,刀更快。
非斩出鞘只是一瞬间的事,首先闯进来的几个人几乎是在听到非斩出鞘鸣声的同时就感受到了这把妖
刀的锋利。
刺穿心脏,或者割断颈动脉。桑出手便是杀招,动作干脆利落,无一丝多余,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在无
数次生死相搏中凝练出来的,狠,准,快。
这些刺客显然没有意识到妖这里会有桑这样一个存在,在瞬间损折了几名同伴之后迅速地达成了共识
。
杀手出招往往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在过了最初的几招之后桑与对手都已经有所防备,对方交换了几
个眼神之后,其中几人突然发动攻击,分别从不同方向同时朝桑攻来,而另外几个人则准备脱身往外
去。
桑了解杀手这个行当,在动手之前。一般都是要事先踩点的,这些日子桑虽然寄宿在妖这里却从来不
曾现身,这些人定然不是朝着他来的。也就是说,他们的目标是妖!桑飞起一脚将和面的桌子连同面
板踢了出去,那几个试图出去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乱了动作,不由一滞。
桑眯起了眼。浑身杀气顿时释放出来。那是一种死亡的味道,是杀过许多人之后才形成的不可言说的
,沉重的,压迫的,窒息的感觉。
这边与桑缠斗的几人相当有默契地交替上前与桑交锋,几乎都是一触即离,不待桑出招就退下,紧接
着就有另外的人从不同的刁钻的角度攻上来,使他不得不放弃对方才之人的追击,被迫退回来防守。
而桑的出招极快,就在交手的短短几招之内,负责缠住桑的几名黑衣人都已经被他或轻或重地伤到了
。
胶着之际,妖突然推门而入!
原本就打算去寻找妖的那几名刺客立马分身出去,桑抬头,入目是看着满室狼籍痛心疾首的妖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