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上,一张白纸已经写了一半。
字迹罕见的整洁,旁边搁着一把尺子,好像连间距都是用尺子量出来的。
一个字一个字,写得硕大,又下笔很重,像是生怕那个人看不见一般。
贺良随意扫了一眼,是情书一类的东西。
他是难得开明的父亲,对这点完全没有隔阂,只是在心下暗笑——真不知自家那小子看上的,是怎么
样的女孩。这样想着,对那个人的名字也起了一点的好奇之心,目光移到另一侧,在一边,粉红色的
信封上已经写好了名字。
——纪正白。
这名字……
贺良楞了楞。
要不是知道这是女孩,他八成会以为是男孩子的名字。
他心下犹疑,却也没有多想,唇角勾出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悠悠的走到大厅。他在沙发上坐了下
来,悠哉地点上一根烟。看着贺峰在那里火急火燎的往嘴里扒饭,狼吞虎咽,竟也没有了方才的怒气
,反而笑得更开,吞云吐雾。
意味难辨的目光直让贺峰坐立难安,吃了饭,便飞速的窜回房间,继续着他的情书大计。
写了撕,撕了重写。
反反复复了多遍,却怎么都不满意。
最后楞是趴在桌子上,写得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是清晨时分。小心翼翼的将已经写好的情书塞进
信封,虽然睡眠不足,仍是心下喜得飘飘然,想象着纪正白收到情书的表情,便觉得一切的辛苦都没
有白费。
这封情书,不再是误会,是真正的,要给纪正白的情书。
表白他真正的心意。
嘴里叼着一个面包,骑着自行车,绕到纪正白的公寓楼下。现在时间有些迟了,若是发生那件事之间
,他迟到这么几分钟,纪正白该已经站在楼下等着了。
但是,公寓下空无一人。
贺峰不甘心的支着脚,眯着眼睛朝楼上看,楞是又等了好几分钟,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出现。
虽然昨天早上也是一样的情景,但此刻,他还是觉得有些沮丧。
「我们暂时还是不要见面了。」
那天晚上纪正白说的话在脑子里忽悠闪过,眉目顿时黯淡下来。
果然,小白昨天的话,是认真的吧。
已经习惯了纪正白站在楼下等他,习惯了两人一起上学,习惯了车后座的重量,现在一切都消失了,
只觉得惆怅,有些小小的寂寞,寂寞得无法适应。他从书包里掏出那封情书,塞到公寓下的信箱里,
然后径直离开了,离开之前,不死心的又往楼梯口看了好几眼。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纪正白才从上头走下来。
其实他早在上面呆了很久,贺峰一来便看到了。只是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所以索性不见
。昨日早早的避开贺峰,自己去了学校,下课时特意经过他的班级,看到贺峰趴在桌子上,和往常大
不相同的模样,一声不吭,不免有些心下涩然。自己的言语似乎伤害到了他。这样一想,便是坐立难
安,连睡觉都突然不安稳了。
今早特意在楼梯上等了一等,却没有让贺峰发觉。
看到贺峰的样子,似乎已经想通了什么,一扫昨日的颓然,于是,他放下了心。
经过信箱的时候,顿下步子,将那封信取了出来。
信封平整,甚至还带着一点的余温。
纪正白不自觉的心下一跳,竟连手指都有些发颤。他将信封打开。情感浓炽的言语,比第一封更加工
整的字迹。纪正白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贺峰趴在桌上一遍一遍删改的模样。一瞬间不知什么感觉涌上
心来,黏黏稠稠,慢慢地发酵。
纪正白的名字在信封上特意用了红字。
这封信,是贺峰给纪正白的。
他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
昨晚一直萦绕在胸口的憋闷感慢慢的消散开,忍不住对他的认真觉得有些好笑。
在昨天明明已经撇清了关系,他该也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此刻的这番作为,又是因为什么?纪正白不
敢想,抿着唇,站在原地半晌,也没个定音。
理智不断的告诉他,不要再和那个人有任何关系。但心里却隐隐有个角落腾出另一个声音不断的反驳
,犹犹豫豫,踌躇得一时不知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他若想要和那个人完全脱离干系,他此刻该要将
信撕得粉碎,然后再狠狠的伤害他。
这样的话,那个人再也不会愿意接近他……
然后——
他们就真的完全没有一点纠葛了。
这明明正是他所期望的。但在这一刻,手却怎么也使不出力,反而顺从身体的本能,小心翼翼的拿着
情书,生怕损害它分毫。呆立半晌,才终于泄气,将信塞回信封,放到书包的夹层里。想了想,又掏
出来,上了楼,重新开门。
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将情书轻轻的放进抽屉,然后转身,顿了片刻,又转回去,找出一个金色的小锁
将抽屉锁起来。
锁是很早以前买东西送的,但他却从来没有用过。
就这样,他这样来来去去,犹犹豫豫,到再出门时,已经过了上课的时间。
于是,那一天,纪同学有史以来,第一次的——迟到了。
20.笔记
不过纪正白和贺峰僵持地关系,自然不会因为一封情书而有什么变化。
吃饭的时候,纪正白端着饭盒破天荒的坐在众人中间,旁边没有留一个空位,贺峰捧着刚打来的饭,
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目光直勾勾的,让人毛骨悚然,故意把饭咬得咯吱咯吱响,坐在纪同学身边的
那几个男生,顿时觉得背脊都凉了。
放学的时候,纪正白也不再等他,补课之事就此断了。纪正白从楼梯旁走出来,看着贺峰抱书离开,
那副耷拉着头的模样,也强制着让自己不要去在意。
不管贺峰到底想做什么,只要自己不给一点机会,那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不会让自己再犯错,也不能再犯。
不然——也许,真的就来不及了。
他皱眉,从另一侧迈开步子,却突然被匆匆地从后边拉住了胳膊。那力道并不大,他一愣,心跳突然
快了一拍。他绝不会承认,自己在回头前,保持过什么期待。
他转头,望进一双黑透清澈的眼,他掩饰得很好,没有让失望之情流露出一分一毫。
不是他。
抿了抿唇,又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什么事?”
“我——”柳明馨涨红了脸,惶惶地放手,退后一步,头垂了下来。
“我有话想对你说……”
她暗地里悄悄的掐住了手心,拼命地给自己鼓气——现在只有她和纪正白两个人,难得的独处时间,
现在不说的话,以后也许就再没有机会了!
但毕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羞涩得连耳根子都通红通红。
柳明馨紧张地揪住了衣角,“纪同学现在有正在交往的人吗?”见着纪正白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只
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如果,如果纪同学没有正在交往的人……可以——”她的话还没说完,
纪正白稍稍颔首,道歉,“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对于这类的告白,他素来都是忽视的态度,径直擦身而过,但偶尔被挡住了去路,只能正对的时候,
他也会用这样的借口。
纵使会传出什么臆测,但像这样,一句话就能将人完全格挡在外的事情,他乐于去做。
柳明馨心里咯哒一声,这句话却宛如晴天霹雳打在头上,前几日看到的情形在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
一直不敢冒头的猜测不断蜂拥凝聚,她瞪大了眼睛,又急又惊地脱口而出,“是因为那个人?”
那个人是指谁,自然纪正白比谁都更清楚。
好像喉咙被堵上了一块东西,吞不进吐不出。他没有开口,径直转身离开。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反应,像极了默认。
柳明馨不敢置信的僵住了身子,反应过来,狠狠的剁了一下脚,似乎下了什么决心,眼底有什么东西
一闪而逝,她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
之后的一段日子,柳明馨再没有和纪正白说过话,但看着贺峰的目光,难免带上了掩饰不住的妒忌和
愤恨。没有人知道她和纪正白之间发生了什么,就算知道,也不会有胆子说出来,众人细细碎碎地讨
论,纪正白却是八风不动,不以为然,依旧和往常一般。
经过足球场的时候,他顿了下步子,看着在球场边上读书地一众人。
他们完全是乱抓耗子,没一点头绪,拼命抓着书啃,效率自然奇低,已经有不少的球员脸上露出焦躁
的神情。纪正白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却是第一次看到贺峰也在其中。
他身边的人是阿邱。阿邱此刻躺在草坪上,叼着一根草,书摆在旁边,微合着眼睛打盹。眼见就要睡
过去,足球队长在球门旁随即抬脚,一颗球狠狠的撞上了阿邱的身子,楞是让他往旁边滚了一滚,终
于完全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继续抱起书。
足球队这次可是卯足了劲,那份的拼命,谁都能看见。
奈何平时太不用功,现在临时抱佛脚,怕是作用也并不大。
纪正白本就是怕麻烦的人,阿邱三天两头的找他,他也完全忽视过去,对他来说,足球队里的人,可
不可以出赛,与他没有一点儿的关系,他也根本不想去多管闲事,徒增麻烦。之所以愿意替贺峰补课
,也只是因为那个人是贺峰罢了。就连阿邱在他的无视下,也死了心,卖命地另寻应对策略。
「你也不想阿峰在高中留下什么遗憾吧。」
当日阿邱说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间。
纪正白顿住了脚步。
再抬眼看了看球场,过了半晌,才终是往回走,进了图书馆。
自己只是在完成答应过的事情罢了!
纪正白暗道。
他抱着一摞考试用书回去,关在房间里,一点一点的整理,笔在手中几乎磨得连掌心都疼了,厚厚的
笔记本写满了字。他一遍遍的将课本从头翻到尾,回忆着老师上课的内容,把考点通通列出来,然后
再看几遍,把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删去。他一向比别人要灵通得多的脑子以最快的速度运转着,思考着
。
阿邱怕是也并没有要他做到这种程度。
但纪正白这个人,不做则已,做的话,必定要做到最好。
删删减减,尽量的把必考的全部归纳出来,还用红笔在后头标注了做法和解释。他一忙就忙到半夜,
纪爸爸发现门缝中透出的光,有些吃惊于一向早睡的儿子今天这般异常。礼貌地叩门,纪正白来开门
的时候,还是和白天一样穿得整洁,但眉眼间掩饰不住的疲累。
“去睡吧。”纪爸爸看了他一眼。
纪正白点头应是,他只把门开了一条小缝,整个人站得笔直,将屋内的情景挡了个结实。
但他的表情却看不出一点的不自然,好像挡着视线也只是无意之间的事情。
纪爸爸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纪正白看起来镇定自若,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关上门的那个瞬间,他的后背硬是被冷汗湿了个透
。这种生怕被人发现的心虚,他还是第一次体验到。好像一个平坦无垠的沙滩,突然现出了一个小小
的,紧锁的木屋。
他有了不想被任何人发现的事情。
那封情书是这样,那本在桌上厚厚的笔记本,也是这样。
自己曾答应过贺峰要让他合格,现在也不过只是履行自己的承诺罢了。为什么却感觉像是做贼般小心
翼翼?
若是被爸爸发现,定是会被盘问到底吧。
在某个方面,一向少言的纪爸爸,也会变得像老婆子一样的罗嗦。
纪正白坐到桌前,心里突然有些忐忑,他似乎感觉到对面的房门微微一动的吱呀声,纵使可能这只是
自己的错觉。他毫不犹豫地将灯给关了,把台灯拿到床上,捂在被窝里,就着有些昏暗的灯光,继续
奋笔疾书。
当天的事,当天完成,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但这份任务实在太过庞大,最终也没能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完成它,纪正白握着笔杆子,忍不住地睡着
了。
之后的三天,他白天在学校里复习功课,晚上回去整理考点笔记。
时间过得很快,也充实得过了头。
贺峰没有缠着他的时间了,只是在午休的时候,还是会虎视眈眈地坐在他的附近。
在体育课的时候,纪正白在树下避暑,仍觉得有些热,突然一个人跑过来,丢了一瓶冷饮给他。
“贺峰给你的。”
纪正白挑挑眉,将它搁在一边,似乎毫不在意。过了半晌,若无其事地扭头看去,撞上贺峰的眼睛,
贺峰正紧张地往这边望,见他看过来,马上露出笑容,伸出手大力的挥动,看起来极傻的样子。
纪正白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他拿过旁边的冷饮,开盖灌进嘴里,通体冰凉,暑气似乎都被驱散了一般的爽快。
就当做那份笔记的谢礼吧。
他暗暗道。
当然,贺峰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只是见到小白这几天来第一次收下他的东西,便觉得突然瞧见了一线
的希望,乐得飘飘然。
在第四天,大功告成。纪正白对于贺峰的习惯素来知之甚详,当然明白贺峰放学后会一个人在他们曾
经一起呆过的那个教室里自习。
今晚去一趟吧。
他摸了摸书包里厚厚的笔记本,突然觉得有些拿不出手。
嗤,自己到底在紧张些什么。
是太久没和那个人独处了吗?
纪正白扶了扶眼镜,拒绝去想这个问题。
放学后,贺峰巴巴的坐在教室里做习题,没有了纪正白,他就好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钻,没个重点
,现在也只是抱着多读一点是一点的念头继续努力下去。
「不止合格,说不准还能挤上前百。」说这句话的时候,纪正白的脸上是难得的笑容。
如果……
如果考得好一些,小白是不是会比较喜欢?
贺峰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
他定了定神,继续啃书。却突然在一片静寂中,听到了门吱呀而开的声音,然后有脚步声迈进来。
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来到这里?
那一瞬间,心一颤,然后疯狂的跳动起来。
难道是——
贺峰猛地扭过头去。
那个人停在面前,看着他怔楞而沮丧的目光,然后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是柳明馨。
21.意料不到的变故
“你怎么会在这里?”
希望落了空,贺峰的态度当然算不上好,他狐疑的扫了眼柳明馨的身后,没有人。她独自一个人来这
里,到底是何用意?这样一想,警惕起来,瞪着眼睛,将柳明馨从头看到脚,又看不出一个端倪。此
刻的他,可是把柳明馨当成情敌来看的,柳明馨对纪正白的那点儿心思,任是谁也看得出来。
贺峰嗅到了危险,脖颈上的寒毛,唰唰的竖了起来。
他的口气里满满的火药味,柳明馨并不是没有发觉,但她毫不在意,高高的昂起头,直入主题,“我
已经向纪正白告白了。”她抿了抿唇,“就在前几天。”
贺峰楞了。
过了半晌,才呐呐地问了一句,“然后?”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尖上,屏住了呼吸,紧张兮兮。良久,不见柳明馨回话,那个女人睁着眼睛,挑衅
的看他,不发一词。贺峰的心不禁打起鼓来。
他攥紧拳头,在对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幸灾乐祸的目光下,强制的想要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