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儿,吵醒你了。”
江焱坐起身,接过江天下递过来的外衣,披在了身上,揉揉眼睛,道:“怎得没睡?”
“嗯。”
江焱见他这般,道是心里有事,便也不出声,只是看着他。
“焱儿……”江天下突然叹了声,“我若有错,该如何……”
江焱不知他为何要这般说,只是眨了眨眼,“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呵,”江天下见他眨眼时毛茸茸的睫毛忽闪忽闪,煞是好看,不禁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焱儿怎得这般好看。”
江焱红了脸,微微偏头,避开他的眸子,“瞎说,这风尘仆仆,好看在哪了。”
“不,焱儿什么时候都好看,比起女子,都要美上三分。”江天下磁性的声音,在江焱心里,就如溺死人的潭,令其深陷。
“焱儿这么好看,以后恐怕什么样的女子,都不入我眼了。”
江焱警觉,看了一眼,想到红娘子今日所说,犹豫地道:“天下,你……往后,会娶妻吗?会……娶很多女子吗……?”说着却连勇气都没了。
江天下笑了下,又捏了捏他的脸,这脸蛋嫩的,好似能掐出水来。
“难道焱儿以后不娶妻?”话刚出口,江天下便觉得后悔了。
他想到在静云门的事,忘了江焱……是喜欢男子的。
一时尴尬,捏在他脸上的手,也不禁收了回来。
江焱不知他心里所想,只是笑了下,“瞧我这问题问的……嗳,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议事呢。”
江天下点点头,按着江焱躺下,细心地给他掖好被角,然后才离开。
江焱,却一夜难眠。
第十三章:万俟
天格二五一年,敌败我临泽。暮秋,敌败我山丹。翌年,敌败我安北。
天格二五二年,嘉邦国公卒,子昭侯立。内乱,军中慌,萨科返。
天格二五二年仲夏,国军迁至明水,和顺善战,以红柳河为界,各据一方,战事相持。
——摘自《柳生记史》
“报——”
“传!”
“禀告四王爷,主上下旨。”
万俟暮褚背手立于帐内,此时闻之转身,轻一挥手,“连明,去看看。”
“是!”
半晌,连明进帐,“王爷,主上催您……责您带兵不利。”
“呵,”万俟暮褚转身,鹰隼般的眸子盯着连明手上的圣旨,冷道:“临泽一战,那蠢材萨科不听劝,江天下一个空城计就让他轻而易举深陷,损失惨重不说,还折我和顺精兵五千。国内打乱他倒好,直接回去了,几次战下,我两万精兵与他圣朝僵持如今已是不错。哼,我这王兄怕是恨不得我死在战场上罢!”
连明低头不语,万俟暮褚拿过圣旨,扔到火盆里。
“国军水土不服,受不起这天寒地冻,若不是仗着这点优势,我们如何与之相持。如今红柳河两岸,谁也无法进一步。”
“王爷,属下冒昧,您本对出战无心,为何在外两年奔途?”
“呵呵。”万俟暮褚坐下,摊开桌子上的一副画卷,一个貌美的男子赫然纸上,清风徐立如仙如画。
连明未抬头,也知道王爷在看那人的画像。
临泽一遇,王爷见识圣朝前太子的军师江焱的美貌,对其产生了兴趣,几战下来,知其聪慧,更加倾心。王爷从未将主上放在眼里,却因江焱而迟迟不愿退兵,只为与其周旋。
再抬头,万俟暮褚已经换了一套衣服,“连明,本王出去走走,你便不要跟着了。”
“是。”
红柳河边红柳垂,两岸如血。
夜色之下,一个白衣人披着滚毛裘衣,坐在河岸边不远。这时,一个人从远处走来。
“焱儿。”
江焱回头,见江天下一人踱步过来,站起来,急道,“你怎得一个人就在这里乱走,如果遇到敌兵偷袭,该如何是好!”
“我的贴身护卫一个人跑到河边,既然他都不管我死活,我还在乎什么。”江天下故作无奈道。
江焱瞪他一眼。
江天下坐到他身边,面对着红柳河,悠然道,“这天气,鹰军根本吃不准。如果不是敌寇来袭,而是我们与圣军相战,此等天气,我们也受苦颇多啊。”
江焱抱膝坐下,看了眼他。
江天下说的,他也想过。
圣朝国度在北,他们处于南方多年,受不了这寒冷刺骨的天气。鹰军中很多人都受了风寒病倒了,如果此时是与圣军开战,恐怕也无优势。
“咳咳——”江天下轻咳,江焱见状,连忙把自己的披风解开,“你已经挑灯熬夜好几日,身子会坏的。”江焱有些心疼,江天下几夜都不好好休息,一个人在研究地图研究军情。好几次,自己都说去陪他,可是陪着陪着,先睡着的都是自己。醒来,总见自己身上披着他的衣服,而他还在拧眉看战报。
“哪有那么娇气,倒是你,走一路病一路,自己穿着。”江天下推了回去。
“天下,你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我就陪你好了。”
“嗳——”江天下叹气,“焱儿,你总是拿自己威胁我。这披风甚大,我们两个一起披着吧。”说着把披风抖开,披在两人身上,然后一只手搂住江焱的肩,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靠在江天下的怀里,江焱红了脸。
自己这龌龊心思……
“万俟暮褚……如果不是因为敌对,我着实佩服其人。”江天下道,“带着两万精兵,与国军对立,毫无惧色,足智多谋,又武功高强……”
江焱抬头,没好气地说,“是,除了性子实在讨厌。”
江天下方要说什么,便听见——
“背后说人坏话,实非君子所为……”
江焱顿时恨得牙痒痒,江天下倒是已经习惯。
“万俟暮褚,好好的军营不呆着,没事做总跑敌军的营地做什么!也不怕我杀了你!!”
“小焱儿若是杀得了我,便杀。”万俟暮褚看了眼两人共披一衣,移开了视线。
“哼,若不是天下说不能杀你,我早就杀了你。”
江天下未回头,“四王爷总是踏月而来,披星而去,若是让军中何人瞧见,不怕戴个与敌军同谋的罪?”
“太子殿下难道不怕?若是让圣朝的人看见了,以为你与我合谋反咬圣军,岂不可惜?”
“呵呵……”江天下笑了下,回头看见万俟暮褚看着江焱的眼神,下意识,就把搂在他肩膀上的手,又紧了紧。
万俟暮褚假装没看见,道:“这么说来,我这倒是个好主意。你我二人联手,我助你夺回皇位,你划我和顺几个领地,你看如何?”
“主意不错。”江天下淡淡地道。
江焱瞪他,却听他继续道,“在下这倒是有个更好的主意,你我二人联手,我助你称王,待我登位之后,和顺归依,在下封你个藩王当当,你看如何?”
“哈哈哈哈。”万俟暮褚负手大笑,江天下也笑。
江焱道:“你们两个,冻坏了脑子不是?”
万俟暮褚看着江焱,“我看太子殿下这个主意好,不过——”他突然邪魅一笑,”如果藩王王妃是小焱儿的话,我可以考虑。”
“你——”江焱起身欲拔剑,却被江天下搂住,听他道:“若焱儿做妃,那也是在下的皇妃,王爷就莫要肖想了。”
万俟暮褚眯了眯眼,敏锐地看见江焱脸上一扫而过的苦笑,心下一痛,却还是笑着道:“看样子太子殿下不会割爱了?”
“必然。”
“呵呵。”万俟暮褚笑了下,“王兄又催我起兵了。”
江天下看他,“万俟,何苦?”
万俟暮褚一听,轻笑了下。
这一年两人相对,早已惺惺惜惺惺,此时一句万俟,便是以朋友之身。而所谓何苦,他却也明白。
他看了眼江焱,对江天下道:“试试便知。”
江天下起身,也拉起了江焱,给他拍了拍身上的浮土,转身对万俟暮褚道:“这天下,有万般求不得,若是一一试过,岂不苦哉?”
“不试怎知?”
江天下摇摇头,牵起江焱冰凉的手,“我们回营了,天寒,万俟小心,战场再见。”
万俟暮褚点点头,他们二人牵在一起的手,何等刺眼。
欧阳方圆见二人牵手而归,按下心来,晚间,才佯装随意地问起江天下,“听说红柳河夜景极美,殿下可去一看?”
“我和焱儿在河边呆了许久,焱儿冻得手脚冰凉,便回来了。”
原来如此……
欧阳方圆垂眸,还以为,以为二人心意相通了。
或许……
欧阳方圆抬眼,看着正在看战报的江天下,或者已动心,却还不自知吧……
呵呵……
“欧阳掌柜?”
欧阳方圆抬头,见江天下疑问的眼神。
“欧阳兄,殿下问你现在鹰军情况如何呢。”厚文昌道。
“哦……不瞒殿下,军心不稳。病来如山倒,太多兄弟不适应天气而卧床不起,已经因水土不服死了几个,现下人心有些慌乱。”
江天下点点头,“明日,你们随我下兵营看看。”
二人点头。
“此战……快要结了。”江天下突然揉着眉心,叹气般道。
“天下何出此言?”柳圣在一旁问道。
“直觉……万俟暮褚,不想打了……”
柳圣皱了皱眉,李良却喜道:“太好了,终于不用打了。咦,这样多好,各位何苦皱眉!”
厚文昌皱着眉看着他,许久才道,“我们之所以与圣军合作,便是因为和顺嘉邦来袭。如果此时战停,那么……我们和圣军的争斗,便接踵而至了。”
李良愣了下,摸了摸头,傻呵呵地笑了下:“我都忘了,我们初衷是什么了,哈哈……”
帐内几人都没有笑,李良也尴尬地噤了声。
“崔明是个好将军,黎追也是个好军师。圣军人多,此北方之地他们又极为习惯,我们,确无优势啊……”厚文昌叹道。
“怎得还没开战,便先不自信开,”欧阳方圆笑了下,“还是先看怎么对万俟暮褚吧。”
“欧阳掌柜所言极是。”
言毕,几人又开始研究战图。
江天下的预感无错,只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驱逐之战,竟以那般方式结束。
第十四章:退兵
那日风和日丽,日光倾城,空气中充满了暖融融的气息。
江焱随江天下座骑,亲随前线。
昔日总是嚷着要亲手取下万俟暮褚的项上头颅,但真的到了今日,却觉得手中的血蝉冰凉,冷以刺骨。
江天下轻轻握了握江焱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黎追在一旁与崔明耳语,崔明点了点头,向江天下这边比了个手势,江天下对江焱点了下头。回头见鹰军众将士士气正足,江焱举起手里令旗,劲力一摇,“出发!”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战场上兵荒马乱从来不只是古人所云那般简单。嘶喊声,马啸声,战鼓咚咚,战戟啸鸣。
将士们早已杀红了眼,机械般地重复着挥刀刺戟的动作,仿佛眼前的并不是血肉之躯只不过是草人而已。
战场上从来没有怜悯。
江天下和江焱一人一骑,江焱执意未着盔甲,白衣翩飞,血蝉如其名,通体猩红,染满了敌人的鲜血。
鹰军骑兵在前开道,崔明带领大军四面包围。
这时,战场人众人突然听见一声响彻云霄的长啸,马匹惊乱地踢着蹄子,众人只觉得胸口气闷,唯江焱明白,这一声,便是万俟暮褚以内力催出。
他来了。
江焱轻轻碰了碰江天下的手,一夹马肚子,打开一条路。
万俟暮褚着一身蓝色铠甲,头戴宝石钢盔,手持一柄黑色长剑,端立于马上,面带笑容,看着江焱。
江天下紧随江焱跟上,两人在距离万俟暮褚几丈处停下。
万俟暮褚扬起左手,身边的随从挥了下令旗。全军得令,突然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一时,国军人都愣了。
战场上所有人都仿佛被定住般呆立在那,万俟暮褚的兵不执任何武器,国军的人不知如何攻击。
江天下和江焱都颇觉奇怪,就见万俟暮褚轻轻夹了下马肚子,坐下骏马步子优雅地走了过来,然后停在二人面前。
江焱握紧了血蝉,拽了下马,以此距离,万俟暮褚武功高强,若想取二人性命,并不难。
“两位,许久不见,十分想念。”万俟暮褚悠悠道。
江焱有些汗然,江天下回道:“多日不见,万俟王爷可好?”
“哎,战事催紧,日夜不得安稳呢。”
“呵呵,万俟王爷此言正是,江某也是不得好眠。”
万俟暮褚眼眸在江天下身上打个转,便转到江焱身上了,“军师大人巧捷万端,不知是不是早在心里将在下千刀万剐了?”
江焱没理他,搞不明白他到底玩什么花样。
座下马匹不安地踢了踢步子,江焱按了按马,素着一张小脸看着万俟暮褚。
万俟暮褚在心里怅怅一叹,道:“如今这战事,给你我双方带来颇多麻烦,在下有个请求,如果殿下允了,那么我军立即撤兵,且在万俟暮褚有生之年,绝不再犯!”
万俟暮褚话音一落,江天下二人都变了颜色,就连不远处同样摸不清战事的柳圣黎追等人,也吃了一惊。
江天下想了想道:“不知万俟王爷有何要求,竟值得以退兵来换?”
万俟暮褚垂下眸子,微微一笑,然后突然跳下马来,江焱一惊,下意识就挥剑护住江天下,万俟暮褚看着护在江天下身前的血蝉,苦涩地笑了下。
江焱有几分愧然,知道是自己小人了一回。
万俟暮褚突然单膝跪下,面朝江焱,挺直着脊背,对江焱道:“在下万俟暮褚,和顺四王爷,有一妻一妾,均为皇兄赐婚并无情感,尚无子嗣。小焱,临泽一别,在下动心动情,日思夜想,无法自拔。多次出击,只为战场上见君一面。今日特在众军面前提亲,希望你可以随我回去。在下承诺,休妻散妾,此生唯你一人。若君许肯,万俟暮褚在此立誓,即刻撤兵,且有生之年,绝不再犯!”
万俟暮褚一席话,吓傻了江焱。
江天下也愣了一愣,随即眯起了眸子,观察着江焱的情绪变化。他知道万俟暮褚一直觊觎焱儿,但从未料到他竟会做到如此。
江焱微启红唇,眼睛瞪得极圆,呆了似的看着万俟暮褚。万俟暮褚也不催他,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江天下突然觉得有些烦躁。
一股子陌生的情绪突然由心底滋生出来,嚣张地伸展着藤蔓,张牙舞爪地叫嚣着。
好像有些生气,气何事气何人也不知晓,就是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