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老头儿目光炯炯地瞪着我。马叔突然伸手抚了抚蒋老头儿的肩膀,低声说了句“老蒋”。
那句我不明意味的“老蒋”似乎让两位老人达成了什么协议。蒋家老爷子站起身来,接过马叔递过来
的拐杖,沉默地离开了。临走前,他留给了我一句话,“我不会改变主意。这样的你和升温集团,他
不能兼得。”
终于见到了蒋文生。他从春暖花开的阳光下走来,带着一身阳光下的尘埃。
我想过许多次我们再次见面的情景,但决计不是眼前这个样子。蒋文生冷着脸走过来,突然伸手把我
夹了起来,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尚未来得及表达意见,就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扔到了包厢的沙发里.年
的终结章
。“嘭!”门被重重甩上的声音。然后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蒋文生把我压在身下,不由分说地含着
我的嘴唇深吻起来。
许久许久,就像之前走过的漫漫寒冬,直到我全身筋骨酥软,感到呼吸困难。
蒋文生开口,“你把谭流甩了?”竟然眉眼都是笑。
我怔怔地摸了摸他的脸,“难道你没被你家老爷子踢出来了,怎么这么高兴?”
蒋文生又抱住了我,紧得我全身的骨骼都跟着生疼。“我知道了你和祖父的对话。对,我很高兴,你
终于相信我一次。”
呼吸间,空气哽住了我的喉咙,眼泪噼里啪啦地又掉了下来。
相信。如此轻而易举,如此举步维艰……
我问:“你家老爷子原谅你了?”
“没有。新任总裁蒋文倩马上就要正式上任了。”蒋文生拍了拍我的脸,“我现在比一无所有多不了
多少了,即便我出去打工,也没有哪家公司敢用我,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吃吃地笑了起来,然后跳起来作势往外跑,“我去投奔谭流!”
“林小花!你又给脸不要脸!”
我被摁倒,然后……然后就不必说了。
……
你知道,很多故事,都会有一个开始和结束。但其实人生不是这样的,人只要有生,就永远有说不完
的事儿。
我其实不清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蒋文生究竟该如何自处。他从九天上摔落凡尘,他的故事也许要
更漫长一些。我看不透他内心的感受,他是真正的男人,并不悲苦自哀——至少并不把这些痛苦向我
显露。
有一次我们驾车出游,被横冲直来的卡车撞翻。我和蒋文生死里逃生,在医院呆了几个月。后来才知
道,救了我们的人居然是消失已久的林广山。也许这一切已久是哪个人的预谋,或者是蒋家的人,或
许是同样不知去向的米勒。我们不知道答案,也没有能力再去找出答案。
再后来,猫桥和叶薇结婚了。这是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中最为温暖的事件,婚礼的地点不是教堂不是
酒店,而是一家名叫彼泽陂的鸭店。一时间,传为奇谈。
谢鲁依旧担任着彼泽陂免费“御医”的光荣职务,致力于修复菊花的伟大工程和勾引小夜的龌龊事件
之间。有一次,我出门去买烟,看到暴怒的司小夜掐着谢鲁的脖子抵在墙上狂乱地咆哮着什么,我刚
想上去劝阻,就见小夜吼着吼着居然对着谢鲁的嘴咬了下去。我自戳双目转身离去。
这些都是蒋文生知道的。他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自从那年的春天开始,我时常收到来自世界各地寄来的明信片和照片。无人时,我便偷偷地拿出来,
泡一杯咖啡,点一支烟,也许还会放着久石让的《天空之城》,然后……一张一张地细细地看。
卢浮宫、拉雪兹神父的公墓、凡尔赛宫的镜厅、罗马、庞贝古城……
威尼斯的明信片上只有有一排字:“深夜,去裸泳。”
茂密参天的古树,枝桠挡住了横冲直撞的日光。照片背面也是一排小字:“原始森林,荡秋千。”
荒凉的撒哈拉沙漠:“始终没有遇到海市蜃楼。”
我有时哭,有时笑。反正没有人知道。就像这些永远没有落款的明信片和照片,无需我去猜测,你定
会知道来处。
他是否变成了风,我不知晓。但他终于自由自在,去到了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
“林小花,有人来应聘!”蒋文生懒洋洋地在外面喊着,我匆忙将东西藏好。
来的是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男孩,面目清秀。我看了一眼蒋文生,后者带着副眼镜歪在沙发上摆
弄着电脑。最近他很忙,在做什么我不十分清楚,但我想,那一定是他可以赤手空拳开创出来的新天
地。
此时是下午两点半,午后的阳光正烈,少爷们大多在睡觉。我伸了一个懒腰,看了看面前有些紧张的
男孩。“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男孩抿了抿嘴唇,“夜店。”
我点头,“准确的说,是鸭店。你多大?”
“十八……”
“身份证。”
“我其实……十七周岁……”
“服务生干吗?”
男孩面色通红,似鼓了很大的勇气,突然大声说:“如果要做服务生哪里不行?我为什么非得来这里
?我是来当鸭的!”
我被他突然放大的声音震得一个激灵,不但引来了刚睡醒小夜,连蒋文生也不由地抬头看了过来。
并不是每一个来这里工作的人都充分地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正打算例行公事的劝诫一番。那男孩却
仿佛知道我要说什么似地抬头直直地看着我轻声而坚定地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用说了。
我明白这个世界没有白吃的午餐,我想要多赚钱必然要出卖的更多。反正我也一无所有,只有这个勉
强看得过眼的臭皮囊。我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的每一分钱都要以出卖尊严和青春的代价来换取。
我不愿向大多数人那样每日辛苦地赚那么少的钱,就这样的潦倒地过完一生。我想的非常的清楚,这
个世界人情淡薄,没有什么比银行卡上的位数更值得信赖。所以,我来这儿的目的是明确的。我知道
贵店在少爷的待遇和培训上有很大的金钱投入,所以这里不像别的鸭店那样人员流动频繁。请相信我
,我是来赚钱的,也会为彼泽陂赚到更多的钱!”、
男孩说着,那单薄的胸膛都跟着激动的起伏着。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漆黑的瞳孔,半响说不出话来。
我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刚来应聘的年轻男孩儿,而是曾经的我。他好似一面镜子,出其不意地照出
了我曾经的模样。
蒋文生突然咳了咳。我低头找水,掩饰自己的失态。
“嗯……你叫什么名字?”
“可以不用真名吗?”
“当然可以。”我低着头去拧苏打水的瓶盖,听着这与我当初如出一辙的对话,心中泛起了莫名的滋
味。
男孩略微思考,“就叫孟小草吧!”
我一口苏打水呛在喉咙中,蹲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蒋文生抬头向我看来,明亮的大眼中似乎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觉得,他也许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他笑了起来,比这八月的骄阳更加耀眼。
后记
让时间回到2010年的初春。那里有一段几乎被所有人都遗忘了的小小片段,它隐匿在我记忆的深处,
在一年半后的某一个阳光猛烈的下午被我偶然拾起。
那时春寒仍在料峭,积雪尚未消融。那是一个傍晚,斜阳在天空仅留下一片暧昧的暖红。
我和谭流在尚未到点营业的“夜色”谈事。正如许多人所知道的,我和谭流的关系似远似近似敌似友
,我说不清,或许他也说不清。但他知道我的一些别人所不知道的秘密,我也知道他的。比如:夜色
真正的幕后老板就是谭流。
我们之间有着一场持久经年的拉锯战,并不硝烟弥漫,却无处不在。比如我暗中开了龙阳阁,他就暗
中开了夜色,哪怕只为斗气。他并不似我这般用心经营,甚至一年都不来一次。
是的。我是还没有遇到林小花的蒋文生。
“Adam是因我而死。如果不是为了找我,他不会乘那班飞机。”
谭流笑了笑,唇角满是嘲讽,眼睛中却是无法掩饰的痛。他慵懒地坐在桌子上,“你还真把自己当回
事。那只是意外,为了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久久无语。我并不清楚我对Adam是怎样的感情。但正如我的表弟谢鲁所说,他确实是唯一能够靠近
我的人,即便是同我一起长大的谢鲁也做不到这一点。直到他的死讯骤然降临,我才发觉异样。也许
是为意气之争,也许是内心的遗憾,我不由开口:“如果他没有离开,他会是我的人。”
谭流轻笑,“他只是不幸,认识你比我早。如果还有来日……”
他没有说完,但我明白。我懒得与他斗嘴,男人斗嘴本来就是一件无聊之极的事情,何况还是为感情
的事儿,更何况还是为了一个已经离世的人的事儿。我站起来,“你找我就是聊这个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Adam虽然不能算作为你而死,但是你确实是诱因,就为这一点,我不会原谅你。
”
“随便你。”我为什么要在乎他的原谅?我讨厌这个人,正如他讨厌我一般。
“不好奇我会怎么做?”
“随便你怎么做。”
谭流笑了起来,他确实长得很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只可惜,好看得像娘们儿。
“姓蒋的,你最好祈祷你这辈子都不会遇到让你心动的人。否则你遇到一个我抢一个。”
我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但他能明白我在想什么。我不屑。
“我没有你蒋总这么野心勃勃,我是很无聊。有时候我想,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Adam之外的另一个人
,另一个和你我都有关的人,那么……我们三个会发生什么?”
“既然是你要抢我看上的人,结局自然是先到先得。”言外之意,是你谭流永远得不到。
他笑,笑的格外骚,生在谭家没有机会去卖实在浪费了这好材料。“抢不到呢,我就毁了他!哪怕我
得不到,也不能让你痛快。”
谭流是认真的,我知道。Adam的死让他的眼中出现了未曾有过的戾气。别人看不到,我却看得清楚。
或许他恨我。或许这份得不到的恨此生再无机会消融。我无所谓。我不在意。
有人敲门,询问:“新来的一个要做少爷的。留吗?”
“这种事也问我?”谭流挑眉。
那人谄媚而笑,“您不是说要停业一些日子吗?所以我问问……”
我默然,谭流是为了Adam。
谭流微微沉吟,“赶走吧。”
外面那人应了一声离去。
我起身向门走去,“没有别的事的话,我走了。追悼会上见吧。”
谭流拿起外套,随我一起下楼。“不是送你。我也有事。”
我们沉默着下楼,走到大厅时正看到保安在驱赶一个男孩子。男孩子却双手拽住吧台不肯松手。他半
长的头发遮住面孔,看不清模样,单薄的肩膀颤抖着。不知是因为穿的单薄而感到寒冷,还是因为激
动。
“为什么不用我?反正都是出卖色相,我又不比别人少些什么!”他的声音不高,语速不快不慢地却
格外坚持。
吧台后面的人不耐烦地皱眉,“你以为少爷是谁都能当的吗?我们不用你自然有不用你的理由。别啰
嗦了!”
男孩突然伸手扯开了自己的衬衫。我诧异地停步,却只能从他的背后看到那依旧颤抖着的单薄身躯和
渐渐袒露出来的白皙肩膀。
他的声音依旧镇静:“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干这一行。我一无所有,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钱,没
有尊严,我只剩下这个身体。我没有什么不可以出卖的……你可以验货……”
大厅里的人并不多,但包括我和谭流在内的人都被他震住了。这样冷的天气里,这个仅穿了一件衬衫
的男孩是走到绝路了吧?我看了一眼谭流,他也微微皱眉。
突然有人说:“你有种把裤子也脱下来啊!”
背对着我们的男孩依旧低着头,软软的声音闷闷地从他的头发中传出来,“如果这里愿意留下我,我
可以脱。”
“你不用脱。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工作。”我忍不住开口。
“算了吧。留下他吧。”谭流回头说了一句,然后转头对我笑道:“先到先得。”
“无聊!”我转头向门外走去。隐约间听到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
“可以不用真名吗?”怯怯的声音。
“废话!这里有几个用真名的?”
男孩微微沉吟,轻声说,“那就叫林小花吧……”
我正好跨出大门,抬头,看到三月的飞雪在黄昏的夜空翩然而落。
如果那时我和谭流都去认真的看他一眼,只要看那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宽衣解带的男孩的脸,结局是否
会有所不同?
也许不同,也许相同。许多人生的路口上,我们都似有选择,但是谁又能在恰如其分的时刻就聪明的
预料到呢?
我所知道的是,谭流并没有毁了林小花。在我所不及的情况下,他向他伸出了双手。谭流还恨我吗?
我不知道答案,也不感兴趣。真正的故事从来不会有完满的结局,亦如漫长的人生总不会让人事事如
意。如若说到不满意的地方,我只能想到林小花背着我偷摸摆弄的那些纸片儿。他以为自己有多聪明
,总是习惯和我玩小心眼儿,其实我早就偷偷地找出来看过,照片、明信片、莫名其妙的语句。是的
,我看不懂。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总有一天,我会把那颗满是回回绕绕的小脑瓜掰开,一丝一缕
地翻弄明白!
“就叫孟小草吧!”那个前来应聘的男孩的声音把我诱回到记忆中,林小花的咳嗽声却把我拉回了现
实。
林小花竟被苏打水呛住,正蹲在地上,可怜兮兮地咳嗽着,眼泪都呛出来了。
那个同谭流一样讨厌的司小夜还不冷不热地说,“孟小草,到彼泽陂当少爷的第一条规矩就是在大厅
脱光。咱们老板就是这么干的,你也不能例外。”
蹲在地上的小东西不去骂司小夜,竟然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真是掰不清大小王了!
我站起来,准备把这东西拎到包房里好好地重温一下昨晚的课。起身,却被窗外猛烈的阳光晃花了眼
,垂下头,看到桌子上散着的塔罗牌。那一张“命运之轮”正躺在阳光被门缝所拢出的聚光处,烁烁
地返着光芒。昨夜,林小花故意拿出来玩,还意有所指地说:“你看,命运的齿轮正在旋转,绝望处
才有真正的生机盎然。”
我看了看正犹豫着是否要脱的孟小草,恍然发觉,虽然林小花大多数时候只会说些歪理邪说,但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