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黄泉 上+番外——叶凉

这一晃眼，竟然已经过去七年。

如今的小俭，已是少年。

崔珏还在这般回忆着从前，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不急不躁，最终停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崔珏抬起头看向来人，心中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缓缓展开微笑。“我就知道，你会来。”

来人正是赵昱。

赵昱皱眉，在崔珏身上来回扫视：“我说了这里危险，你怎么不走。”崔珏笑了笑：“自是等你。”赵昱眉头拧得更深，似乎很是不解，说道：“我说过不会跟你下山。”“我相信赵兄必是面冷心善定是会答应我的请求。”崔珏缓言道，看样子十分笃定。赵昱不答，视线转移到崔珏腿上睡着的小俭身上，先是一愣，而后盯着他不知在思索着些什么。崔珏见他盯着小俭看，便解释道：“这是小俭。我的……”小俭是他的什么呢？不好形容。然而赵昱并不管小俭是他的什么人，收回视线，厉声道：“你们俩现在下山，立刻，马上。”

崔珏刚想反驳，只觉得洞中又是一阵晃动，似乎比先前更为剧烈。石块一粒接一粒的下坠，伴随阵阵轰鸣，墙体竟然被硬生生扯开一道裂缝！

赵昱暗道不妙，照这个趋势下去，此洞势必要坍塌！他竟是没料到这洞中石土如此松散，被雨一冲刷，再加上外面滑坡影响，本就不坚固的洞顶受不了强烈撞击，石块纷纷下落，只怕无力再支撑此洞！

小俭在剧烈的震动中惊醒过来，先是看见洞中不知何时出现的赵昱满脸不可置信，而后回过神来，紧紧拽着崔珏，爬起身又是护住崔珏。赵昱朝着他们大喊一声：“快跑！”小俭立马反应过来，牵起崔珏跟着赵昱就朝洞口方向跑去。眼看着就要逃出生天，突然一巨石轰然坠下，将洞口遮住大半，然后便接连有脸盆大小的石头跟着落下，洞口被彻底封死。“糟糕，洞外山体滑坡，将出口堵住了。”崔珏听见赵昱咒骂一声，然后便见小俭牵着自己反身往洞里面跑。“小俭？”崔珏的语气颇有些急躁，现在塌方如此厉害，还往洞里头跑岂不是自找死路？小俭却没有听从崔珏，执意往洞内跑，面上是从未见过的凝重。崔珏回头，却见赵昱跟着也跑了进来，像是认可了小俭的做法，只能由着小俭。

落石才不管有没有人经过，狠狠砸下来，小俭牵着崔珏，好几次都差点被砸中，惊险万分。

先前来的时候侍卫探查过洞内，崔珏将注意力都放在找到的碗上面，并没有注意侍卫们还说了什么。小俭却仔细听了，侍卫说洞内还有一条甬道，但似乎是死路，前进没多久就是石壁阻挡，应该行不通。但小俭并不这么认为，那条路他去看过，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不可能是条死路，必定暗藏玄机。跑得几步，远远便看见了那条漆黑的甬道，还好没有像洞口一样被碎石封死，只是有些石块堆在地下，算不上什么阻碍。崔珏看见那条甬道时很是诧异，想不到洞内竟然还有别的出路。小俭拉着他跑进甬道内，那里的石壁像是有人做了加固，即使是如此剧烈的震动也只是偶尔落下些尘土，崔珏稍稍安下心来。

小俭一跑进甬道就累得倚在墙边，他毕竟还是个少年，体力没那么好，刚刚一路跑过来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他需要休息。

赵昱跟在他们后面进到甬道中，手指摸了摸墙壁，正色道：“虽加固过，只怕久之也无法承受震动。还是找出路为上。”他看向小俭，“里头可有出口？”小俭摇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死路，可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上次接近时似是有风透入，说不定只是用泥土糊了一层。”赵昱听罢，领头朝甬道深处走去，崔珏搀扶小俭随后跟上。

尽头果然如小俭所讲是黝黑的石壁。赵昱贴近石壁，凝神感受，果真有若有似无的微风吹进来。他呼出一口气，转头道：“天无绝人之路。”

第二十二章：逃出，蛮横

“退后。”赵昱沉声道。

小俭将崔珏护在身后，只见赵昱右掌发力，狠狠朝石壁劈去，竟是劈开了一道容一人通过的口子。想来这赵昱是会武功的，并且可称得上是武艺高强。

“走。”赵昱退至一旁，推一把崔珏，让他先过。小俭也绕到崔珏身后，让崔珏率先出去。崔珏侧身钻进洞中，小俭紧随其后，赵昱则殿后，待他们都进去了自己才钻了进去。石壁之后又是一条漆黑的甬道，应是与外头的道路相连接，不知为何会被封死。这条甬道明显比外头要狭窄得多，二人并肩都略显拥挤，他们只能一个接一个的通过。小俭年纪小，眼神好也够机灵，便走在最前头，与赵昱一前一后将崔珏护在中央。崔珏感觉到小俭递过来的手，在黑暗中只见他的瞳仁熠熠生辉，莫名让人感到心安。崔珏也伸出手，牢牢握住他的。小俭的手掌宽厚有力，骨节分明，掌心布满一层细密的汗珠。崔珏微微有些诧异，小俭将他的手包裹在手心。什么时候开始，小俭的手竟比他的还要大了呢？这个发现让他无比的惊讶，甚至还有意思慌乱。小俭长大了，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将发生本质上的改变？

“小心。”一只手挡在崔珏脸侧。崔珏抬头，在黑暗中眯起眼睛，这才看清楚原来是斜上方横插过来的一块尖石，自己方才神游天外，差点就要撞上去了。“专心走路。”赵昱收回手，语气淡漠。“多谢。”崔珏偏开脑袋，避过岩石。赵昱不再言语，崔珏看不见身后，却能感觉到赵昱的视线一直胶着在自己身上，似乎很是不放心。崔珏说不出这是种什么感觉，对于他的注视，他并未感到不适，然而心底怦怦直跳，有种莫名的紧张油然而生，整个背部都僵硬了。小俭握着他的手，可以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回过头去，视线却越过崔珏，锁定在赵昱脸上，眉头紧蹙，似有不满。赵昱也看向他，大眼瞪小眼，眼底一如既往毫无波澜，没有半分动容。“哼，无心无情。”小俭冷哼一声，即使在如此寂静的环境下，不仔细去听也很难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在黑暗中没有方向感，也没有时间观念，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崔珏身体羸弱，已经有些喘不过气。小俭心疼他，却见他为了不连累他们而苦苦坚持，知他绝对不会同意停下来休息，便稍稍放慢脚步，好让他缓和一下。崔珏明显感觉到小俭降下了速度，便开口说道：“不妨事，走快点儿吧，早些出去为好。”“可主子你……”小俭刚要反驳，只见赵昱侧身越过崔珏，停在他与小俭之间，不容分说地将崔珏背在背后：“赵兄你……”“走吧。”赵昱的手托住崔珏臀下，把他向上提了提，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迈开脚步。小俭只是看了赵昱一眼，瞧不出什么表情，便继续打头阵在前方开路。他伸出手看了看，又握了握。掌心里还残留着崔珏的温度，那种温度让他整个人都燥热起来，若不是赵昱硬生生插入他们之间将他的手分开，只怕他现在还在胡思乱想。其实不止崔珏，他刚刚也一直在走神。赵昱，也是看出了这一点吧。他知他，他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

远远的似乎有光亮，虽然微弱，却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小俭兴奋地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喊：“主子！我们可以逃出去了！”崔珏在赵昱背后，抿唇微笑。他的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能轻轻扯着赵昱的衣衫，但这样子的姿势害他时不时就会往下滑一节，赵昱又要将他往上托一下。“手，环着我。”赵昱的语气不太耐烦，崔珏犹豫一会儿，还是乖乖将手臂环过他的脖梗，身体比方才更为僵硬，脸也微微泛红，无比尴尬。赵昱身上有一股檀香气味，是在道观中呆久了自然而然沾染上的，除此之外还混合着极淡的药草香气，看来他时常与药材为伴，颇为精通医理。那气味很是好闻，不是酒香却比酒香还易醉人，崔珏嗅着那香气，双眸稍眯，已感微醺，头也不知何时枕在了赵昱肩窝。赵昱像是没感觉到背后有个人一般，依旧脚步沉稳，不慌不乱。崔珏突然有些气恼，为何只有他一个人感觉尴尬，而赵昱正常得很？他像是赌气般，身体比思想动得更快，待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凑近了赵昱，在他耳旁轻轻吹了口气。

！赵昱终是愣了一愣，崔珏却像触电般地弹开，差点摔到地上。“扶稳，别乱动。”赵昱只一愣神，很快恢复了沉静。“嗯。”崔珏低低应了一声，连他的后脑勺都不敢看，只好将头扭开看向黑暗中的石壁，脸红得好似火烧。

他听到赵昱一声叹息，又像是幻听。他为什么叹息？是在嘲笑自己么？崔珏突然很在意他的想法，刚刚自己那样做，他是怎么想的呢？只有赵昱知道，在那一瞬间，或许他是有失神，但只是被崔珏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没有其他感情。他真的就如小俭所说，没有心。

走出甬道，果然是通至洞外。

雨还在下，却小了许多。这个出口所处的地方相对平缓，想来是开凿甬道的人事先探查过地形，就是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发生。

小俭已经早一步冲出黑暗的甬道，现在站在平地上高兴地朝崔珏挥手。崔珏镇定心神，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小俭歪头看他，心道不好，绝对是方才自己在前面走时发生了什么事情。赵昱！他立即瞪大眼睛怒视赵昱，赵昱扫了他一眼，别开视线。赵昱将崔珏放下，崔珏轻轻道了声谢，不敢看他眼睛。他快步走到小俭身边，小俭立马挽住他的手臂，不停地跟他说话，企图让他分神不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小俭虽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他来说，一定不是件好事！

“往那边走，可以下山。”赵昱指向一条不显眼的小路，也算是近道。崔珏这才抬眼看他，说：“你与我们一同走。”不许他反驳，又说，“你既然可以来找我，救我，一定也可以去救别人。你跟我下山，治水患，救更多的人。”“你不一样。”赵昱的语气竟隐约包含一丝懊恼，崔珏心底顿时漏了一拍。不一样……是什么意思？小俭的表情看上去很是吃惊，这个家伙不是没有感情么，为什么会说主子不一样？他莫不是……“总之，你若是不下山，我也不下。”既然他说自己不一样，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拿自己威胁他总是对的。“不要胡闹！”“没有胡闹！我是说真的，你不走我也不会下山。”他竟会像小俭一般撒娇赌气。“主子……”不妙，这个状况对于他来说很是不妙，他好想现在就打昏崔珏将他绑下山去，永远都不要让他的主子他的珏儿看见面前这个人！

三人就这么站在雨中僵持着，许久许久。最终竟然是赵昱妥协：“好，我跟你下山。只这一次。”崔珏展开笑颜：“放心，用不了多久。”不妙！太不妙了！无情男居然会妥协！糟了糟了！他的主子他的珏儿！“不行！”小俭着急之下脱口而出，“我不喜欢他，主子不要把他带回去！”“小俭。这是圣上的旨意。”崔珏道，小俭从不会这么蛮不讲理，他对赵昱似乎比对钟馗的敌意更深。“不管不管，我就是不要看见这个人！”他不管！说他任性也好蛮横也罢，他就是不要赵昱跟他们下山，他能够预感到，只要赵昱一下山，珏儿就会离他远去！离他很远很远！“小俭！”崔珏的语气中满是怒气，好不容易将赵昱劝服，难道要他无功而返！小俭抬头，竟已泪流满面：“主子要带他走，小俭就离家出走！”说罢不再看二人一眼，朝着小路冲下山去。

“小俭！”崔珏心急如焚，对着他远去的背影大喊。“先离开此地。”赵昱扫一眼周围环境，仍旧淡然冷漠，拉着崔珏也顺小道下山。

第二十三章：冷战，回程

回到山脚客栈，最先迎上来的是钟馗。钟馗看见崔珏与他身后的男子，松了口气。他就知道，崔珏认定要做的事情一定会成功。

崔珏看见钟馗，立马跑过去，面色焦急：“有没有看见小俭？”小俭？钟馗好生奇怪：“他不是偷跑回去找你了么？难道他没找着你？”“找是找到了，可是……他没有回来？”崔珏看见钟馗摇头，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小俭这孩子，怎么能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乱跑啊！万一他还在山上没下来……“怎么办！我，我要回去找他！”他急忙转身，要往来时的路跑。赵昱一把拉住他：“你做甚！”“小俭他肯定还在山上！我要去救他！”崔珏语无伦次，手胡乱抓着赵昱，想把他的手掰开，硬生生在赵昱手背上留下道道红痕。赵昱却毫不在意，仿佛没有痛觉，手抓的牢牢的，就怕崔珏挣脱了。

“主子。”突然间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插进来，带着几分冷漠，几分疲惫。崔珏偏过头，站在雨幕中那瘦弱的少年身影除了小俭还能有谁！“小俭！”崔珏挣开赵昱的手，急急忙忙跑过去，不顾泥泞沾了衣摆，绽开朵朵灰棕色的泥花。他将小俭紧紧抱在怀中，语气有些哽咽：“你这孩子！怎么能赌气跑开！你知不知道那样做有多危险！”小俭沉默许久，将他稍稍推离，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主子，我再不会了。”言语间竟是淡淡的疏离。“小俭……”“主子，您还是赶紧回客栈沐浴更衣的好。可不要生病了。”小俭这般说着，无半分波澜，跟他平日里活蹦乱跳没大没小的形象完全不符，恭敬得过了头。“小俭你……”崔珏还想说什么，又是被小俭打断，小俭对着钟馗说：“麻烦钟先生将我家主子带进屋。”钟馗虽然也觉得小俭很不对劲，但考虑到崔珏的身体状况还是依他的话，将崔珏扶进客栈，用上了几分力气，崔珏拒绝不得。

确认崔珏进了客栈，看不见屋外的情况，小俭才慢慢走近赵昱，与之对视：“我很讨厌你。”赵昱不置可否，表示他知道。“但主子需要你。如果不是主子，天下苍生也与我无关。既然主子要留你，我无话可说。可你！不许你接近主子！事情一完！你马上滚回山上去！”小俭的语气竟有了几分狠戾，全然不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赵昱看他一眼，说道：“原来你不离家出走，就是为了监视我。”小俭的一举一动，他一眼就能看穿。即使被看穿了，小俭也无所谓，讨厌就是讨厌，不需要理由。他讨厌赵昱，讨厌到想将他彻底无视的地步。“你不该这般对崔珏。”指的是他先前的态度。小俭终究是个孩子，还是有些小脾气，他气崔珏不顾及自己的想法硬是要将赵昱带回来，气崔珏偏心，气崔珏很有可能在将来……喜欢上赵昱。为什么赵昱一出现，他的计划就全部被打乱了！为什么他还是个少年！“我怎么样做，无需你评论。”小俭说完，头也不回的走进客栈。

赵昱深深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仰头望向密密麻麻的雨幕，叹气。“你何必担忧。我无心，你不是早就知道。”

崔珏沐浴更衣完毕，走出屏风才发现小俭已经不知何时进了屋，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等待。他上前拂去小俭发上的雨珠，小俭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将披风递给他：“主子，将披风穿上吧。”崔珏轻抿下唇，没有动作。小俭为何要对自己如此恭敬？那语气，那动作，和其他的下人有什么不一样？他明明就将他当做亲弟弟来看待啊！小俭见他没有反应，披风还是规整的躺在自己臂弯，崔珏的表情，像是在赌气。小俭无奈，将披风抖开，亲自替他披上，系好。他们的角色竟然互换了，原来一直是他耍无赖，崔珏拿他没法。现在崔珏居然跟他耍起性子，他反倒拿这样可爱的主子没法了。他是不是该高兴，崔珏跟他使性子是因为重视？“主子，再怎么生小俭气也不应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明明是你在生我的气！”崔珏皱眉，小俭仿佛一下山就长大了许多，待人接物突然就成熟了，可他这样，也与自己生疏了，他不喜欢，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不喜欢。是了！小俭对于他来说不是弟弟么！弟弟就应该像他平时那样尽情对自己撒娇啊！“小俭，你别生我气了。你这样子我很不习惯。”崔珏摸摸他湿漉漉的脑袋，小俭乖乖地没有动，像是答应了他。崔珏指了指屏风后头：“水还是热的，若是你不介意就着我用过的水去洗洗吧。”小俭点头，道：“谢谢主子。”便走到屏风后头去。崔珏摇摇头，小俭何时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呢？他就真的这么讨厌赵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