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说过这话,那时候你就知道了?”卫珈谌想起守灵的最后一天,翟旻跟他说了类似的话。
“知道了。实际上,王翊还没死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也是因为知道了才学习放弃。”翟旻端起续杯的咖啡,热的,暖胃。“前几天我找到了那个男孩儿,都长成男人了,我跟他说王翊死了,他哭得很厉害——”
“为什么?”
“想让他内疚。”翟旻喜欢酸味略浓的咖啡,酸得心软。“如果他还有良知就应该陪王翊去死。”
卫珈谌呆了一响才道:“变态。”
“只有变态才能喜欢变态。”翟旻把这个词当成褒奖。“黎觉会把王翊的照片底片拷贝给我,当然,他私人也会存一份,我们签署了保密协议,只有经过我同意他才能用作商业。”
“你会把这篇文字集结成书吗?”卫珈谌担心王翊的隐私曝光。
“会的,但不是现在。”
“翟旻,你不能——”
“我把王翊的过去都抹掉了,尽我所能的抹掉了。他有他的才华,为什么不能让世人知道?玄幻不过是个跳板,而且他已经成功了!《犹大》是证据!他愿意面对自己,我不能任由他的才华被埋没!”翟旻的激动十分克制,要不是微微发抖的手,卫珈谌甚至以为他是冷静的。“你放心,就算是出版,也是一年以后的事情。”
卫珈谌叹了口气。“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我知道。”翟旻勉强自己微笑。“警察局的人说杀王翊那人极有可能不会被判刑,好像是精神状况出了问题,现在网上又扒出了凶手的资料,有点儿失控——”
“正常人怎么会因为一本书杀人。”卫珈谌比翟旻更能接受这个说法,江珉寰也分析过案情,FA的各位都做好了心理准备。“绳之以法”是理想化的词,很难实现。
“我也不会让他在精神病院里活得那么痛快,狂热份子又不止他一个——”
“翟旻!别这样!”卫珈谌不忍见翟旻的偏激。“你这样做王翊也不会活过来——”
“你不用说服我,事实如何我比你更清楚。”翟旻结了帐。“我会用自己的方式纪念王翊。另外,等到王翊的新书出来的时候我想由你来负责美术部分。”
“哦,哦——”卫珈谌只能被动的答应,前后句的跳跃幅度太大。
“那么我先走了,今天跟你聊天很愉快,再见。”
“再——见。”卫珈谌看着翟旻随时倒下的背影,捏紧了纸稿。
夕阳正盛,卫珈谌没有去王翊家,他不敢去,怕眼泪决堤。FA?FA的各位已经够伤心了。
“钟岩。”卫珈谌朝钟岩走过去。“如果我一直不见你,你真的不会见我?”钟岩每天都会来卫珈谌的楼下看看,看卫珈谌出门买吃的,确定他没事才离开。每天如此。“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恶。”
“可恶?”钟岩不明白。
“一直都在浪费你的好意。”
“你一直在浪费陈以诀的好意也没有罪恶感,对我,就更不必了。我希望和你发展成那种不计较彼此的关系。”钟岩顿了顿,轻道:“前段时间我去了不丹,所以没有来看你和花——”
“花很好——”
“你不好。”
卫珈谌一怔,笑了。“现在我也好不起来。”
“你朋友的事我很抱歉——”
“没必要。他不过是借个人把自己杀了,正大光明的死亡。”卫珈谌到今天才弄懂王翊的绝望,即便他已经知道王翊经历了什么,却无法触及绝望本身。
“珈谌——”
“如果你能早点儿画出《犹大》就好了,王翊很喜欢你的画。”卫珈谌记起王翊向他讨画的贱像,独一无二的贱,此生都不再拥有。
“画?”
“画。”
“《犹大》是给你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再画一副其它的送给——”
“你送不了,死人没法接受礼物。”卫珈谌寥落。“拜。”
“拜。”
钟岩跟陈以诀不同,他懂得进退的艺术。而卫珈谌不关心艺术,进退是好的,比起进,退或者更近一步?
对着《犹大》看了两天,卫珈谌把自己收拾了干净骑着二八大杠去了王翊的家。家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没了灵魂。卫珈谌把王翊的衣服全部打成包,能要的就捐给慈善组织,不能要的就得烧掉。王翊的文稿都是存档的,少部分手写,卫珈谌拿出优盘另拷一份。存折房契他都没辙,只能整理成一袋交由江珉寰处理。冰箱里的食物全都扔进了垃圾箱。还有什么?一个生锈上锁的铁盒子,一巴掌大小,也许翟旻愿意继承?也许——
“请问王翊在家吗?”小郝怯怯的站在门口。
卫珈谌怔了怔,认出了大排档的小伙计。“你找王翊有什么事?”
“俺,俺就是看他这么些天没来大排档,想着他能不能好好吃饭。”小郝很窘,手里拎着一袋子炒菜。“这几天俺也来过,就是没人在家。”
“这家以后就没人了。”卫珈谌把书装进箱子。一墙壁的书,够得装。
“啊?”
“王翊过世了。”卫珈谌说着,背着小郝蹲下身。失态是意料中的事。
“过,过世?”小郝好半天反应不过来。“怎么就过世了?他没生病啊。”喜欢他的男人死了,这辈子就是他想忘,也忘不了了。
卫珈谌吸了吸鼻子,索性坐到地上。“你认识王翊吧?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拿去做个纪念。”小郝没动,一直念着“怎么就死了呢,俺还有话没说呢”。卫珈谌没安慰他,因为自己都安慰不了自己。捐赠的摆一边,需要处理都带走,笔电也带走,交给温彻还能有个念想。他想了想,把王翊惯用的打火机给了小郝。“给。这个打火机是王翊出第一本书时候买的,你拿着吧。”
小郝讷讷的,接过:“他真的死了么?”
“我也希望是假的。”卫珈谌拍了拍小郝的肩,一定程度的患难。
花店没开门,卫珈谌直接去了温彻家,开门的是陌生男人,脸上有伤。卫珈谌顿了顿,道:“温彻在家吗?”
郎亦煊请卫珈谌进门。“他状态不太好。”王翊下葬的第二天温彻就犯病了,郎亦煊守了温彻一天一夜再不敢离开,直接把办公室搬温彻家了。清醒的时候,温彻就不停的翻电脑里存的聚会合影。
“彻。”卫珈谌试探着招呼温彻。电脑上的合影,王翊的笑容简直撒了欢儿。
温彻慢一拍反应过来:“你来了。”
“我想把王翊的电脑给你。”卫珈谌把整个电脑包递给温彻。
温彻就这么把电脑包抱在怀里,再无反应。卫珈谌知道情况不好了,转头对男人道:“温彻——”
郎亦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引卫珈谌去了阳台,轻言。“他现在不正常。”
“不正常?”
“一旦累过头,他就容易精神崩溃。这几天才慢慢缓过来。”郎亦煊点了根烟,累得。
卫珈谌一点儿一点儿的消化掉郎亦煊的话。“这段时间都是你陪着他?”他以为温彻只有FA,以为。其实每个人都有秘密。
“嗯。”
“可以问你跟他的关系吗?”卫珈谌顿了顿,才想起失礼。“哦,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卫珈谌,温彻的朋友。”
“郎亦煊。”郎亦煊差不多都认识FA的各位了,温彻失眠的时候就会不停的说FA的事,停不下来。“我是温彻的前任合伙人,实际上,我也是他的追求者——”
“追求者?”只是追求者?卫珈谌认得眼前的一切,完全出离追求的范围。等同奉献,甚至于牺牲。“你脸上的伤是温彻弄的?”温彻的神经质已经到了肉眼轻易识别的程度。
“是我不小心。”郎亦煊不否认卫珈谌的猜测,但更多的错置于自己,他低估了温彻的暴力。
“这几天他都在看照片?”卫珈谌看着温彻。温彻机械性的点击“下一张”。
“醒的时候看。”
“关于FA,你知道多少?”卫珈谌不想拐弯抹角。
“温彻说了多少我就知道多少。”郎亦煊也开门见山。
“你应该知道有了恋人就不再是FA成员了——”
“FA或许对温彻很重要,我却不这么看。你们照顾不了他,我可以。就我的角度而言,温彻脱离FA不算损失,当然,FA在他心中重要过我。”郎亦煊讪笑。“我甚至比不过便便。”
卫珈谌默过一刻。“损失吗?也许——”
“不是也许,是一定。”郎亦煊笃定温彻的未来,只要与他,都与幸福相关。“不觉得你们的联盟有问题吗?一个人是没法儿在这社会上生存的,你们依靠彼此又疏离彼此,这不正常。”
“是不是正常用不着你评价——”卫珈谌深吸一口气,他来这儿不是为了吵架。“总而言之,谢谢你照顾温彻。”
“都是我应该做的。”郎亦煊俨然男主人。男主人之一。
“我会再来看温彻的。”
“随时欢迎。”
卫珈谌开门离开又掉头:“便便去哪儿了?”
“寄养到宠物医院了。她生孩子了,我没法儿同时照顾温彻和便便还有她的孩子。”
“哦——”其实卫珈谌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你凭什么说你可以照顾温彻?你能照顾他一辈子吗?”王翊在乎的“永远”,于每个人都是。他得问个清楚。
“一辈子?一辈子太长了,怎么保证?婚姻?也许到最后是温彻甩了我,如果他甩了我,那我的一辈子又怎么办?”
郎亦煊的问题,卫珈谌一个都回答不了。“一辈子”是两个人的。
凌晨,钟岩敲开了卫珈谌的家门:“我明天得飞南非——”
“你飞南非关老子什么事!”卫珈谌由衷的心烦。FA摇摇欲坠。
“我想看看你和花,这次的采风不知道要多久——”
卫珈谌把郁金香连花带盆的塞到钟岩怀里:“你特么自个儿拿回家看个够!”
钟岩总不会发脾气,他有足够的耐性等卫珈谌安静。“如果可以,我想带你一起去——”
“去哪儿?南非?你特么上次还说带我去南极!你们总是按照自己意愿来,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老子就特么呆这儿!你不是喜欢我吗!你特么要真喜欢就跟我一块儿呆这儿!不能吧?不能就给我滚蛋!”卫珈谌摔了门,把钟岩隔绝在范围之外,可能的话,他想把一切都隔绝在范围之外。钟岩的画立在墙根,画里那张空洞的脸随意添加表情,卫珈谌拿起画笔勾了一下,不入流的一笔,入流的生动。
第五十八章:卫珈谌——退
闹钟响了,卫珈谌坐在沙发里呆了一阵去卫生间,今天是他回出版社的日子。在所有的时间里,只有王翊的停止了,生活还得继续。美编打来电话跟他确认约定。“我马上就出发了,放心,不会迟到——”卫珈谌偏头夹着手机,关门。“那个,我先挂了。”钟岩抱着花坐在楼道里。“你——不是要去南非吗?”卫珈谌试着戳了戳钟岩的手肘,是真的钟岩。
“你让我跟你呆这儿。”钟岩把花还给卫珈谌,尝试活动手脚,坐一晚上的楼道快冻僵了。
“老子没那么说——”
“你说了。你说如果我真的喜欢你的话就得跟你呆在这儿。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才取消了南非的行程。”钟岩微笑。一些纯良是狡猾的。
“Fuck!早知道应该叫你去‘屎’的!”卫珈谌把花扔门边,逃了。他不会应付这些事,陈以诀教会的他只有忍耐,他一直在忍耐,忍到不会撒野。
卫珈谌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美编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你会迟到——”
“我说过不会迟到的。”卫珈谌接过美编递来的文件。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不想苛刻你。”出版社上下都士气低迷,每天都能收到立羽书迷寄来的花、吊唁信和慰问品,跟之前相比,现在这种情况更让人受不了,出版社门外时不时的有书迷站岗,纯站岗,什么都不说,保安把他们赶走,人就换个角落再站,出版社派员工出来劝服,人二话不说两行清泪就下来了,得,真不用劝了,陪着哭就是!美编都陪哭三回了,每次都想着下回一定不能哭,可就没一回能忍住的。现在整个出版社就像是跨不过“立羽”这坎儿了。
“你也别太苛刻自己。”卫珈谌看着新书企划,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美编揉着太阳穴,难受。“卫子,跟你说实话,我都感觉自己快得抑郁症了。”
“抱歉。”卫珈谌下意识的道歉,为王翊,为自己。
美编一滞,尴尬道:“我不是说你,王翊那事儿谁都不愿意——”
“毕竟影响你们了。”卫珈谌掐着企划书的页脚。“这东西我能带回去看吗?”
“可以,但你得先跟阿九碰个面,这书是你们俩的插画合集,怎么说也是个合作关系,他也快来了——”美编的话被另一个美编打断了。“卫子,有人找!”那个美编喊道,挤眉弄眼的。
卫珈谌愣了愣,呆道:“谁?”
“人在会客室。”
钟岩第一次来卫珈谌工作的地方,很是好奇。“他们真的都朝九晚五?”钟岩不认为画画是规则内的事物。
卫珈谌头疼了。“你来这儿干嘛?”
“我现在的日程只有你,没地方去。”钟岩来的途中致电经纪人停掉手头的工作,陈以诀随后来电跟他吵了起来。他跟陈以诀是工作关系,情敌关系;陈以诀更在乎前者,而钟岩则更看重后者。任何事都看时机,现在就是个时机,卫珈谌足够脆弱。
“那是你的问题——”
“也是你的问题。”钟岩走到卫珈谌身边,捧起他的脸:“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儿,我爱你。”
“爱,背叛,分手,憎恨,绝望——”卫珈谌试图理清爱情的情绪联系。王翊绝望了,而他想从憎恨里走出来。
“只有爱——”
“以后也会有其它的,不好的,损耗爱情。”卫珈谌闭上眼睛,静止,沉淀,再睁开。“我无法相信你。”
“我不背负陈以诀的错误。”钟岩轻笑,想要亲吻卫珈谌发红的眼尾。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