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战争从未停歇,黄淮、武汉一带都有我们的足迹,每一次子弹与我擦肩而过,我都感觉生命得到了一次洗礼。在这里,我第一次拿枪,第一次杀人,敌人、践踏我们领土的敌人。当然我也曾险些与死神相会,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冬季还没褪尽,我们的部队经历了一场生死的拼杀,我腹部中了两枪,当时我真的觉得自己就这样交代了,呵呵,不过最终经过救治,我还是挺了过来,真是命大。
想想已经过去一年半了,这么长时间我终于决定写封信给你,是因为我真的是太想家了,想上海,想爸,想你,想张妈包的芝麻馅儿的汤圆儿,呵呵。不知道你们都还好不好~前不久日军又开始行动了,我军已经先发制人,向赣北日军发动进攻,看来我们又有一场硬仗要打,不知道到时候我还能不能活着啊~战友们都开始给家里写信,我就也凑个热闹!
代我向爸爸问好,还有就是……请你们都原谅我当初的不辞而别……
祝好
祎
三月于南昌”
陈正谨带着眼泪看完了这封信,也许真是父子连心,老爷子一大早听到有送信的敲门就也跟着跑下了楼。
“这个混小子!还知道写信,咳咳咳……混账”老爷子一边骂着混账,一边带着热泪笑的合不拢嘴。
报社里陈正谨和许念依旧各自忙碌着,陈正谨如坐针毡,盘算着要如何告诉许念关于哥哥在前线的消息。
“许念!”
“嗯?”
“那个……昨天的报道你整理好了吧?”
“嗯好了,已经给主编了!”
“哦,那就好。”
……
“许念!”
“嗯?”
“那个……啊……没事儿,你忙吧!”陈正谨几次都预言又止。
“许念!”
“正谨,你今天怎么了,要说什么就直说啊,你不是又忘通知什么采访吧!”
“那个……许念……我哥……”话刚出口,许念的手就一抖,钢笔落在了稿纸上,弄藏了一篇刚写好的新闻稿,但他也不去管,站起来脱口道:“正祎他怎么了!”顾不得办公室里旁人投来的目光。
“我哥他还活着,在前线。”说着她掏出了陈正祎寄来的那封信。
眼泪一点一点顺着脸颊往下流,当看到陈正祎险些牺牲时,许念早已是溃不成军。“陈正祎你个大混蛋!”许念说着冲出门去。一边跑一遍任眼泪肆意的横流,这眼泪积压了太久、太久,而终于在这一刻汹涌而出。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来来来同志们,我有件事情要宣布。”第二天一上班主编就召集了报社的所有记者、编辑,“大家都知道,上个月日军已经逐渐向德安、湖口等地集中。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也命令第九战区向赣北日军进攻。不久前日军已经开始攻击,我军准备不够充分,仓促应战,不敌日军的猛攻,进而被迫弃守重镇南昌。战事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啊,百姓们都很关心前线战事的进展,我们前线的记者反映人手不够,希望再派两名记者前去支援,不知道有哪位愿意去前线进行采访啊!这次的地点是南昌。”
许念和陈正谨两个眼前一亮,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我去!”
“主编,让我去吧!”陈正谨连忙说。
“这……陈正谨你的积极我很感动,但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去前线多有不便啊!”
“主编,我去!我一个大男人,在上海也没有亲人需要照顾,我去正合适。”许念说道。
“嗯~可以,许念算一个,还有谁愿意。”
……
最终报社派了许念和另外一位年轻编辑小李一起,次日动身,直发南昌。
第十八章
车子渐渐驶离上海境内,许念的心却早已长了脚飞离了这个城市,飞向南昌,飞向那硝烟弥漫的战场,飞向那个有他爱的地方。
路途漫长,但一路上却一直没有断了前线的消息。21日,日军强渡修水,突破我军防线,猛攻凤栖山制高点,我军则凭借即设工事拼命抵抗,但最终凤栖山主阵地还是失守。随后日军又用炮火猛轰二线的魏家营阵地,用战车掩护步兵发起冲击。很快的日军先后占领了安义、奉新。27日,南昌失守。
一个又一个消息频传,许念的心也一点点跌入了谷底,他的国家正在沦陷,他的爱人生死未卜……
路途中为躲避战火耽搁了些日子,赶到南昌阵地已经是三月末。南昌战役过后,战地已是一片狼藉,辗转找到了我军驻扎的阵营,还来不及歇脚许念就在战士中奔走、采访。
几天后,终于几经周折找到了指导员,可以询问战士们的一些情况。
“张指导员,我想问一下,咱们这里驻扎的部队战士还有多少?有没有具体的人名册?”
“这个……刚刚结束的这场战役,我们的部队损失惨重啊,剩下的战士不到之前的二分之一,给,这里有个登记册,你可以看看。”
许念连谢谢都来不及说,就拿起名单急切的寻找,他在找一个名字。
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迟迟没有那三个字出现,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又把名册颠来倒去的看了五六遍,但终究还是没有那个人的名字……
“许记者,你在找什么吗?”
“张指导员,这是所有的人……”
“是啊,这是所有战后幸存的战士的名单,都在这里了。”
……
许念没有做声,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出了帐篷……
走出将近一百米,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苦笑了两声,掏出陈正祎寄回家的那封信,撕得粉碎。雪白的纸片伴着战地上飞起的黄沙在空气中飘散,就像他碎了的心……
他狠狠地揪着地上的枯草,“陈正祎你个混蛋!王八蛋!”
两年前,他的心死了一次,但是十天前,他又有了希望,他的心被高高的悬起了。于是一路颠簸来到战地,找那曾给他希望的种子……但最终,他的心又一次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这希望的种子还没来得及开花,就枯萎在战地的泥土里。就像他们当初的爱情,还没来得及上演高潮,就草草收场。
“张指导员,您找我!”帐篷里一个年轻人被指导员叫来。
“李先生,这位是陈振新,是我们部队的一名战士,在这次的战役中英勇拼搏,险些丧命啊,是我们队伍中的楷模,您可以采访一下他,看看有什么可以写的,呵呵。小陈啊,这位是《申报》派来的战地记者,采访我军这次作战的一些情况,你给说说。”
“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呀!”年轻人笑笑。
“不急不急,你先准备一下,我们还有一名许记者刚刚出去了,一会儿等他回来你再说。”
“您说什么?”
“我说你不用急,先考虑一下。”
“不是,您说还有一个记者,他姓什么?”
“姓许,我的同事,许念”
许念……
陈振新,不,是陈正祎,脑子嗡的一声……然后飞一样的冲出了帐篷。
不远处的地上坐着一个年轻人,白色的衬衫外套着一件藏蓝色的毛坎肩儿,瘦削的身影随着战地上飞长的枯草一起在风中飘摆,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许念!”
许念有些失神,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然后紧跟着是飞奔的脚步声。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眼前的这个人狠狠地揽在怀里,然后他感到湿咸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将自己抱入怀中的这个人的。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抱着,在这清冷的战场上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味道……
过了许久,陈正祎开了口。“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看了你的信,报社要派记者到前线,就来了。”
“傻瓜~”
“对,就是傻……傻死了。当初以为你死了,后来又收到你的信,到了阵地把人名册都翻烂了,也没看到你的名字,以为你真的光荣了……你怎么还不死啊!”许念说着,狠狠地推搡着陈正祎。
“是是,下次我要死就死的痛快点儿,不再让你着急了,好不好?”
“噗……”许念一下子笑了,脸上又是泪光又是笑意,好不热闹。
“我当时入伍时就改了名字,所以你们才都找不到我。”
“不叫陈正祎了?”
“嗯,不叫了,陈正祎死了,在两年前的上海,就被日军的炮弹炸死了……”
许念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丝苦笑,“是啊,他死了,那天在报社门口,我等了他一个小时,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的陈正祎已经死了……”
“什么?报社门前日本兵轰炸的那么厉害,你竟然在树下站了一个小时!许念!你疯了!!”
“没有,等不到你,我才真的疯了……”
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陈正祎用那只没有绑绷带的手将眼前的人环进臂弯,四月,天气还没有来得及回暖,寂无人烟的战场上只有无尽的荒凉。他静静地用自己冰冷双唇的堵住对方欲出的言语,他怕……怕再听到那些让他心痛、后悔的话。灵舌探进白齿红唇间,这霎时间的深切缠绵,不知能否还清这些年来的情缘。欲望的焰火伴着四起的硝烟烈烈的燃烧,染红了四月的半个天空……
梧桐树下不见不散……那遗落在岁里的缱绻缠绵,是谁忘记带走的誓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