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一晚,褚默始终都没有再说话,他只是一直安静地,紧紧地,抱着我,直到我的身体不再颤抖,直到我不再感到恐惧,直到我不再流泪,直到最后……我疲惫不堪地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十一章
凌晨三点。夜色正浓。
褚默看着依偎在他怀里已经疲倦地陷入熟睡中的林浅含,无声地笑了笑,尽量动作轻柔地把他放在了车辆后座上,然后脱下外套,盖住了他衣衫不整的身体。
一颗未及擦干的泪珠顺着林浅含的眼角滑落下来,褚默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曲起修长的食指替他轻轻抹去了泪水,凝神看了他半晌,然后推开车门。
旷野中的夜风夹杂着些许寒意,迎面吹拂过褚默的脸庞,他深吸了口气,点燃一支烟,然后缓步走到车头,轻轻一跃,坐上了车盖,弯曲起一条腿,一手支撑着后倾的身体,一手搭在膝头,指间燃着一星亮红。
今晚的夜色很美。新月如钩,明亮,皎洁,远远地挂在暗云流动的暮色天际,满天璀璨的星辰如同碎了一地的钻石,透着一种婉约的凄美。
褚默长久地抬头仰望着,甚至忘却了在冷风中逐渐化为灰烬随风飘散的烟。从某一个角度望去,会发现那个安静地坐在车头仰望浩瀚星空的孤单身影,就好像一幅带着忧伤的淡彩油画,把一瞬间的苍凉凝结为了永恒的伤痛。
十年前那些断断续续的回忆,如同一张斩不断烧不毁撕不烂的蛛网,将他的思绪层层包裹。褚月那张苍白的脸,总是不经意地出现在他的梦中,带着一丝凄怆的诡异的笑,轻声细语:“小默,我是如此深爱你。”
褚默淡淡地嘲讽地笑。褚月所谓的爱,就是不断地占有他的身体,在他的凄厉哀号中享受欢愉,欣赏他在他身下如何痛不欲生地挣扎恸哭。而现在,他却对林浅含做了同样的事情,他使用暴力强行占有了他,玩弄他的身体并以此为乐。虽然表面上风轻云淡一笑而过,但是褚默自己心里清楚,褚月在他灵魂深处烙下的伤痕有多深,而他对褚月的憎恨嫌恶是永生难以磨灭的。
褚默隐隐地感到害怕起来,他不希望林浅含也对他产生这样的恨意。当他看到他颤抖着身体泪流满面地低声哀求,他心里刹那间被刀划过的刺痛让他说不出话来,在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想必林浅含一定已将他恨之入骨。而事实上,他并不想这样,他只是希望他能留在他身边。虽然褚默知道,自己和林浅含如此对立的身份和立场,是绝对不可能长久在一起的,但至少,他希望他能记住他。就像四年前的那个冬日黄昏,在彼此擦肩而过之前,能够留下足以温暖余生回忆的烙印。
……
“只要你肯悬崖勒马,我愿意为你打开天堂的门。”
可是褚默清楚地知道,在这条单行道上,自己是永远无法回头的,除非一死。
……
夜间的冷风带着渗透灵魂的清寒吹拂过寂静无声的旷野。
银色月光下,褚默仰头凝望远天里的长空,淡漠地,悲伤地,笑。
第二十二章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躺在褚默卧室的床上,身上已经换了件干净的睡袍,盖着柔暖舒适的被子,房间里安谧幽暗,空无一人。我伸手摸了摸,发现身旁的床单还留有余温,一定是褚默刚睡过。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一直看上去给人感觉很冷,但是他的身体却总是很温暖,我不得不承认,当他拥抱着我的时候,甚至能融化我的任何悲伤和痛苦。
不过,我仍然恨他,从心底里地恨他。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有如此憎恨讨厌过一个人。
我下床,推开卧室的门,门外,是一条安静空阔的走廊,这里是二楼。褚默一个人住一整幢房子,他习惯于独来独往,除非必要场合,一般情况下身边也很少跟着保镖,因此,经常会遭遇杀手暗袭。只不过,猎鹰,并不是区区几个杀手就能杀得了的人。
我轻手轻脚地走在走廊里,当我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醒了?”
我背脊僵硬了一下,转身,看到褚默穿了件纯黑色浴袍,刚洗完澡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映衬着一张俊冷秀丽的面庞格外清透性感。其实如果他愿意笑一笑的话,更加漂亮。
我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楼梯口,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要洗澡么?新衣服我已经叫人准备好了,等一下就送来。”
他语气平淡地说着,看了看我,随后目光停留在了我手腕上,那里,有好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是昨晚拼命挣扎的时候被手铐勒出来的。
褚默犹豫了一下,往前走了几步,带着命令的口吻。“手给我看看。”
他伸手,想握住我的手腕。
“别碰我!”
我突然一声低喝,用力打掉他的手,同时后退了一步,却冷不防地一脚踏空,身体刹那间不受控制地向后翻倒下去。我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却在电光火石间被褚默用力一把拉住了手臂,揽进怀里,然后他转身垫在我身下,抱着我,一起从楼梯上摔落了下去。
一瞬间的天旋地转。此起彼落的撞击声。
我一直被很好地保护在他怀里,没有一点受伤。
最后,我们摔落在一楼楼梯口。
我挣脱他的手臂抬起头看他,褚默靠在墙角,一时间皱眉咬着下唇说不出话。他一定是撞伤了,可我只是这样冷眼看着他,连个谢字都没有。我不是不感动,但仍然说不出口。因为我对他心存恨意。
过了一会儿,褚默疼痛缓过之后,一声不响地扶着墙壁站起来,没有看我一眼,沉默地离开了。
虽然被揭穿了身份,但是褚默却一直没有杀我。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何种目的,也许只是为了留着我让他慢慢玩弄。他仍然带我去青英会总部,和他同进同出,名义上,我是他的私人保镖,可是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一种猜疑和嘲讽。他们一定以为我是褚默的专属男宠。这种猜忌,让我很抓狂。我的自尊和骄傲都被褚默践踏在了脚下,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杀了他。
好在还有苏澈,在背后支撑着我,每次看到他,我都忍不住地想起了哥哥。
“浅含,褚默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了?”
在青英会总部的楼顶平台,苏澈一边小心翼翼地替我在手腕上涂抹消炎药,一边担忧地看看我,语气充满焦虑。
我沉默了一下,勉强笑笑,说:“没事。”
苏澈自身的处境也很危险,我不想让他产生多余的顾虑。
苏澈轻声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没说,毕竟,这里是敌巢。他仔细地替我处理好了手腕的伤口,然后用白色薄纱缠绕了两层。
我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心情很压抑。
苏澈亲切地抚摸我的头发,忽然把我温柔地抱进了怀里。
他说:“浅含,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刹那间,我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埋头躲在苏澈的怀抱里小声抽泣了起来。苏澈沉默着,就像哄个孩子那样,轻柔地拍着我的背,俯身轻轻吻去了我的泪水。他的动作,简直和哥哥一模一样。亲切。温柔。熟稔。
我忽然间意识到,他是在模仿哥哥的动作,扮演哥哥的角色。
我想,苏澈一定是疯狂地思念着哥哥。而他心里的伤痛,是谁都无法平息的。
天台楼梯间。
褚默斜靠在门口,安静地看着林浅含依偎在苏澈怀里失声饮泣,看着苏澈温柔地捧起林浅含的脸,吻去他的泪,看着他们彼此温情地紧紧相拥。
然后他沉默地转身离开,脸上划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受伤神情。
第二十三章
褚默既不杀我,也不放我走,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要怎么样,每天和他朝夕相处,我一直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处处提防着。不过,自从那天以后,褚默就再也没有碰过我。虽然我被迫每晚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是他一直背对着我,没有对我做过半点逾越界限的事情。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有点纳闷,不过总算可以让我稍微放下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了。褚默甚至给了我一把手枪,说要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我冷笑,说:“不时之需?对我构成威胁的不正是你么?”褚默略带嘲讽地一笑,没有说话。而我,每天晚上就把这把枪压在了枕头底下,如果他有任何不轨,我随时可以对他开枪。
其实我有点不太明白,褚默为什么会这么做。是他有足够的自信我杀不了他?还是他敢打赌我不会杀他?又或者,真的只是像他说的那样,为了能够必要情况下起到自我保护作用?
我实在猜不透褚默的心思,他喜欢把所有事情都藏得很深,表面上又永远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他也不太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沉默寡言,不过目光却总是锋利而敏锐,能够洞察一些隐没在黑暗深处的东西。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身上透出的那种老练毒辣的气质,根本与他的年龄不相符。一个二十七岁的男人,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城府与阅历。除非,他有过不为人知的特殊成长经历。
关于褚默的档案,韩城给我的资料中并没有提到很多。我只知道他有一个年长六岁的哥哥,叫褚月。褚月曾经是青英会的前身,青龙会的龙头老大。而在褚月掌权期间,褚默似乎一直处于失踪状态,虽然也有消息称,他曾是美术大学的学生,但是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在那个大学出现过,所以警方认定,那应该是他伪造的身份。可是那几年,褚默究竟失踪去了哪里?
直到后来有一天,我在褚默洗澡的时候,不小心误闯了浴室。淋浴房的移门并没有锁,我就那样随随便便地拉开,然后看到了褚默正一丝不挂地站在花洒下,喷射而出的细密水珠从他头顶上方四散而下,形成一道道晶莹清澈的细流,顺着他漆黑的头发,朦胧的脸庞,白皙的身体,滑落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在如此明亮的光照下看清他的身体,虽然之前他曾赤身抱我睡过一晚,可那是在光线幽暗的卧室,看得并不十分清楚,而这一次,我是彻彻底底地看得一清二楚。说实话,褚默的身体,其实非常漂亮,身姿挺拔,身材匀称,肌肤非常细腻剔透,虽然长得一张清丽俊秀的脸,但是他的身体看上去却并不显得柔弱单薄,而是带着恰如其分的肌肉,结实,紧致,若隐若现地透着股成熟男性的阳刚之气,极其富有魅力。
可是,把我惊愕地怔在原地的,并不是他诱人的身体,而是遍布在他身体之上的伤痕。虽然并不是很明显,但那应该是经年累月所遗留下来的伤,细细的一条条,纵横交错,几乎覆盖了他全身,颜色淡淡的,扭曲的,突兀地散布在这样一具本应完美无瑕的身体上,实在让人忍不住心生疼痛。
不过褚默似乎并不以为然,他坦然地伫立在飞溅的水花下,侧过头看我,朦胧的雾气中,目光带着丝忧郁颓废的气质。
“怎么,看我洗澡很有趣么?”他淡淡地笑,冷嘲热讽。
我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那里看了他很久,于是赶紧转身在台盆边假装洗手。
这时,褚默关掉了花洒,竟然连身体都没擦干,就那样赤身裸体水淋淋地走了过来。
我低着头,没有作声,可是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镜子中他正逐渐靠近我后背,我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心里有点紧张,猛地一个转身,却看到褚默正近距离地贴在我眼前,我不禁倒吸了口气,抬头看他。
“你、你干什么?”我结结巴巴地问。
褚默只是浅浅地笑,没有说话,他伸出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的大理石台面上,前倾着身体,仔细地注视我。我咽了口口水,身体不自觉地后仰,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带着温热气息的湿漉漉的脸庞。
“浅含……”
我忽然愣了一下,这是褚默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并且居然还是用这种带着淡淡忧伤的口吻。
他长久地凝视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神情看起来竟有点悲伤,从湿淋淋的发稍滚落下来的水珠不断地滴落在他的脸庞,恍惚间,就好像是……潸然而下的泪水。
这,还是那个一向残酷冷血的青英会会长褚默么?
一时间,我呆在那里,怔怔地望着他,感觉耳根有点烧烫。
我们沉默对视了很久,突然,褚默恢复了一脸淡漠而讽刺的笑。
“呵,叫你一声名字,竟然连脸都红了,真是有趣。”
我的脸色陡然一变。他居然戏弄我?!正欲发怒,却看见褚默转身抓起条浴巾裹住了下身。
看着他的背影,我斟酌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很唐突冒昧地问了句。
“那些……是什么伤痕?”
褚默回头看看我,幽幽地笑,轻描淡写地回答:“鞭痕。”
说完,他拉开浴室的移门走了出去,却把我当场怔住了。
第二十四章
褚月的旧宅,十年前也曾气派辉煌过,而如今已经破败不堪,成了一幢积满灰尘,阴郁森冷的空宅。
这是曾经囚禁过褚默的地下室。
潮湿。阴冷。空气停滞。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大约四十平米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孤零零的破床,除此之外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而布满蛛网的天花板上吊着一只裸露的灯泡,投射下明灭不定的昏暗光亮,惨淡地笼罩着这片令人压抑得透不过气的幽禁之所。
靠床边的死灰色的水泥地面上,兀自跪坐着一个颓靡不振的男人,他有气无力地低着头,长及后背的枯黄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两侧,身上穿了件早已发黑发臭的衬衣,手脚都套着锈迹斑斑的沉重铁链。
他长时间地跪坐发呆,一动不动,偶尔微微抬头,露出一张灰白的两颊深深凹陷的肮脏面孔,表情呆滞,目光空洞。他动作迟缓地伸手,骨瘦如柴的五指似某种动物的尖爪,摸上了那张床的床单。而床单上,遍布着大片大片色泽暗黑发硬的血污痕迹。那是曾经从褚默身体里流出来的鲜血。
“小默,你是逃不掉的……”
男人神情木然地看着,苍白的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笑容。
他是褚月。褚默的哥哥。曾经青龙会的会长。
七年前褚默的那一枪并没有打死他。
他是故意的。他要以牙还牙。
褚月很了解,这是褚默一贯的作风。阴险。狠毒。决不手软。
这时,一侧墙壁上的铁窗被打开了。说是铁窗,其实只是一道手掌宽的缝,每天从那里会有人定时地塞食物进来,而每次,褚月都会迫不及待地拖动着铮铮作响的铁链,扑到窗口,费力地扒住那道阔缝,即便无法看见外面,他也会嘶哑着声音大吼:“褚默在哪里?!叫褚默来见我!叫他来见我!!”
而每一次,在他吼到一半的时候,那扇铁窗又无情地关上了。
褚月呆了一会儿,突然发狂似地用挂着铁链的双脚拼命地踩塌起地上的食物,一边踩一边从喉咙里发出了近似野兽咆哮的声音。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勉强把徘徊在兽性边缘的理智拖了回来。他不想死,他要活着向褚默报复。
褚月的神情崩溃,绝望地跪下,弯着腰,用破包骨头的双手一点一点地掬捧起地上早已被踏得碎烂的食物,疯狂地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第二十五章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到褚默被铁链锁在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上,浑身伤痕累累,淋漓的鲜血浸透了他单薄的衣服,他的身体因疼痛而颤抖,目光充满了忧伤,凄迷地望着我,微启的唇间呢喃着我的名字,浅含……
我猛然间惊醒,在黑暗中坐起身,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响,定了定神之后,我转过头,却发现褚默并不在身边,床褥都是凉的,他根本没有睡过。
为什么会做那么奇怪的梦?是因为看到了他身上的鞭痕么?我有点感觉不可思议,呆坐在床上片刻,用手掌搓了搓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手心触及脸颊,却吃惊地发现我的脸上竟然湿漉漉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