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勃没开车,打车来的,这会儿两人也是在出租车上。任伟有些困——昨天他早上六点多才到家,龙语送他回去的,进门洗了澡又看了会儿书,折腾到八点才睡——就靠在玻璃上小睡,后来彭勃扒拉他过来靠他的肩,他没拒绝。
任伟承认自己陷入了死局。如今,彭勃以他BF自居。这还赖不到彭勃,是他一开始没把话说清楚,且,越拖着越没机会说。事到如今,任伟不知该如何是好,逆来顺受的自己他瞧不起,却找不到起义的点。颜瞻晚上还在嘱咐他多穿衣服,天凉了,不注意会感冒。他点头应着只想把自己掐死。彭勃的强硬态度他吃不消,颜瞻的温情攻势也令他开不了口。
活脱脱,一块地,卖了两家人。
这日子没法过了,任伟知道,却逃不出去。
“你先洗吧。”进了门,彭勃接过了任伟脱下的外套替他挂起来。
“哦。”任伟也不说什么,径直进了浴室。
没有卸妆油,他跟眼睛较劲了半天。黑色褪去,红肿的痕迹还是挺明显。任伟扒着眼睑看的时候,门开了,彭勃走了进来。
“你还没放水啊?”
“洗脸来着……”
任伟并不想跟彭勃回来,但不跟他回来他就跟他进门,后者更糟糕。
彭勃走过去给浴缸放水,任伟擦脸,不一会儿彭勃踱步到他身后,扳过他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问:“怎么肿了?你哭了?”
“没有……什么啊。”任伟拿开了彭勃的手。
“没哭怎么肿了?”
“洗眼睛揉的呗,你怎么这么多话啊!”
“你还有点儿良心嘛。关心你呢。”彭勃扳过了任伟的下巴,吻了上去。
任伟的手撑着梳理台,并不攀附上去。于是彭勃拉过了他的手腕,让他搂自己的腰。任伟的胳膊没半点儿力气,只是搭在彭勃的腰上。
唇与唇分开,彭勃去捏任伟的肩,“累了?”
任伟不说话,闭上了眼。他替他脱衣服,他任他脱。
录音师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任伟摘下了琴。一旁的倪歆嬉皮笑脸,曰:“这就叫天衣无缝~”
任伟斜了他一眼:“你再错我肯定就砸琴了。”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报废了四次,每一次都是倪歆出问题,还总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个错误。这首歌,演出时候倪歆就总错。
“别啊,你琴不是你命啊?”
“我砸你的。”
“不仗义。”
两人推搡着出了录音间,吉吉和辉子在休息室抽烟,任伟走过去拿了吉吉的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我的部分基本完了,丫倪歆简直就是场噩梦。”
“你这就走啊?”吉吉叼着烟问。
任伟看了眼墙上的挂表,十六点二十。
“水,爷。”倪歆倒了两杯水,一杯自己喝,一杯递给了任伟。
由于新专辑交付给时代唱片发行,先前录制的Demo带作废,哥儿几个很不幸的要从头再来。那边很注重唱片的录制与缩混,可说是一丝不苟,据说母带要寄去英国处理。任伟没时间,一切变得混乱而无序——他十一月八号飞往纽约,Free Loop的专辑录制必须在此前结束。坦白来讲,能赶死谁。可越是赶那边要求越是多,很多编曲都做了修改,这就够要任伟的命了,再加上数首歌采取了双吉他元素,除了配唱他还得演奏。整天整天的泡在录音室,任伟回家总是倒头便睡。可睡不了多久闹钟就响了,时间像上了发条,由不得你控制。
任伟一口气喝光了一整杯水,他捏瘪了纸杯,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我走了,你们继续奋斗吧。”
“真走啊?”辉子碾灭了烟。
“等会儿,我买烟去,咱俩一道儿出去。”
倪歆从沙发上起身,任伟已经拉开了门。
“还能假走啊?尽说些废话。”
“我操!一会儿万一又要临时改什么咋办?”辉子也站了起来。
“自己想!没我你活不了啊?”
“你甭想消停,有事儿我就给你打电话!”
“电话是吧?”任伟摸兜,掏出手机按了关机就扔给了辉子,“接着。您随便打~”
门从外面关上,辉子举着任伟的手机相面。半晌,对吉吉说:“丫够狠!”
“够狠。”吉吉附和,但明显心不在焉——指尖顶鼓槌的游戏他玩儿的不亦乐乎。
辉子郁闷极了。
这鸡巴任伟,任性的离谱儿——越是忙,他越是没组织没纪律。说早退就早退,据说还敢明儿不出现!虽说他的部分暂且完事儿了吧,可你多待会儿能死啊!再说了,就丫那么苛刻一人,万一录完哪点儿不合他心意,他敢咬人!你他妈嘛去啊!能比你乐队更重要!
“来根儿呗,这儿不好打车。”倪歆拆了烟盒的包装,抽出一支烟递给了任伟。
任伟接过来,借着倪歆的火儿点燃,深吸了一口。
“你还真把手机扔这儿啊?有急事儿怎么找你?”倪歆吐出一口烟,收起了打火机。
“别找。睡觉。”
“你至于那么累嘛!”
“你觉得呢?”任伟斜了倪歆一眼。他累不累他们都瞧在眼里,除非谁瞎了。
“怕彭勃找你吧?”倪歆望天。
“你没完了?”任伟郁闷。自打上次倪歆看见他跟彭勃一起,就没少旁敲侧击的问过。
“我看是你没完。”
任伟不搭理倪歆了。出租车一辆辆过,但都是满载。他继续撞大运的挥舞胳膊。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你不是烦他嘛!他他妈缠着你,你倒是吭气儿啊!我找丫说让丫滚远点儿。”
任伟还是闷不吭声。
“说话!”倪歆推了任伟一把。
“我的事儿你能别管吗?”
“我听出来了,你跟他又掺和一块儿去了是吧?”
“什么叫‘又’?”
“你说呢?你们俩这烂账还有完吗?让他缠着是你,不让还是你。你不是跟颜瞻处呢么,怎么又跟他……我还真就不懂你了。”
“能不说了吗?”任伟把烟扔了,用脚碾灭——好容易有辆空驶的出租车过来了。
“你就主意大吧你,耍!”
看着任伟上了车,倪歆眉头紧皱。他这是要干嘛,他不懂了。你谈恋爱再上瘾,也没听说过一下儿招呼两份的。你不怕撑着自己啊!任伟跟彭勃这下儿关系不简单了,倪歆不是傻子,倪歆算看出来了。
您呼叫的号码已关机。
又是冷冰冰、机械化的女声。
颜瞻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进兜儿里,一脸愁云惨雾。
演出前他给任伟打电话,就是这一句。演出后他又打了,还是这一句。而到现在……仍旧没丝毫更改。
任伟最近一直在忙录音的事他知道,忙的昏天黑地没日没夜,好像家都不常回。也因此,每天一个电话已经沦为每天一条短信。颜瞻不甘心,可确实无法要求任伟什么——那是正经事。
可昨天……昨天连短信都没收到。今天打电话更绝——关机。
他们最后一次联系还是前天。颜瞻发短信说:后天我生日啦,我飞回去我们一起庆生好不好?毫无意外收到任伟三个字的回复:你有病!颜瞻深受打击,五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想要庆生。
小冉也说了,他要是敢这么干,他就拿绳给他捆上。
颜瞻不怕小冉捆,他会脱逃术。颜瞻没这么干是因为,他怕任伟辛苦。每天累成那个样子,他再去祸害他……于心不忍。可颜瞻现在很伤心——再忙,总可以发个短信吧?你明明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我只想听你说一句:瞻仔,生日快乐。只是这样简单一句,他就满足了。他真的……只有这一点点期盼。可任伟没发短信,甚至,他关机了。颜瞻很自虐的想:大概他就是怕他烦他,才……关机了。
任伟很冷,向来不热乎,但自从他踏上巡演之路,他好像变得更冷淡了。是不是他真觉得他很麻烦?他这一走他倒是乐得轻松?
颜瞻越来越纠结,纠结的肝肠寸断。于是你想,这会儿有人使劲儿拍了他后背一把,他得成什么样?
小果站在颜瞻身后,颜瞻回过头两眼冒火的看着她委实吓了她一大跳。一时半会儿,她竟说不出话来。
颜瞻看见是小果马上调整情绪,可越是努力效果越是不佳,脸上的肌肉不听调度。
“我……我找你好一会儿了,还以为你去洗手间了。”半晌,小果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呃。”颜瞻抓头。
“刚才开香槟你溅了一身……我就觉得你可能是去清理了。”
“是去了,后来就想出来透透气。”
今天是颜瞻的生日,HS巡演的路途抵达昆明。小果是特意飞来给他庆生的,组织了后援会许多人。她一早就跟他们的经纪人交涉过,拜托他请Pub在他们的专场演出结束后也继续给他们提供场地,她想要组织歌迷和朋友们一起给颜瞻庆生。小果为此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说实话,颜瞻为了他想飞回北京黏任伟委实内疚了许久。今天,他人是在这里,可心绪却是一盘散沙,就像刚才开香槟,心不在焉糗态百出。
“回去吧,大家都等你切蛋糕呢!这可不能拖过十二点哦。”
果子踮起脚尖伸手胡噜颜瞻的熊猫帽子,像是安抚也像是给他打气。
颜瞻搂住了小果的肩膀,拥着她向Pub走。他知道小果来这里一定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的,毕竟,她跟小冉之间隔了一道门槛。那道槛叫做:尴尬。
可她始终笑笑的,不仅请了假特意飞过来,还忙前跑后热心张罗,她努力的自然的跟小冉说话,脸上的笑容一刻都没消失过。
Pub里很热闹,挤了无数HS的歌迷,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肺腑的笑容。很多人跟颜瞻打招呼,颜瞻不得不拿出笑脸相对。而实际上,他的心情糟透了。
蛋糕是三层的,最顶层装饰了一只熊猫,还戴着小帽子。
小冉他们都围在蛋糕旁,不住的张望。颜瞻走过去,HS的成员个个都在骂:你龟儿子哪儿浪荡去了!
小冉适时递过了刀子,催促颜瞻快快许愿切蛋糕。他看起来很快乐,但颜瞻知道,他的不快乐一定不比自己少——他的生日,也是妮子的生日。曾经有多少个生日,他们是一起度过的。这几年,颜瞻都没像以往那样办过生日Party,这一次果子的筹划,可以说是鼓足了勇气破釜沉舟,就为一扫阴霾。他的,和小冉的。
颜瞻接过了刀子,蛋糕上面已经插了二十三根蜡烛,每一根的烛火都飘飘摇摇。
许愿吧。
很多人对颜瞻说。
颜瞻闭上了眼睛,认真的想着他的愿望,而此时此刻,其实他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听任伟对他说一声生日快乐。
但愿,许愿真的能成真吧。今天,他在台上,抱着任伟送给他的吉他唱《光》,就在默默祈祷:神啊,妮子她不在了。我好希望,今后的路途,能一直有任伟的陪伴。他是那么虔诚的唱着,那么虔诚的许愿。
吹熄蜡烛,颜瞻拿了刀要去切蛋糕。每个人都笑着、祝福着他,他有些被鼓舞到,脸上终于绽放出了真心的笑容。
刀刚刚要落下,站在他对面的小冉瞪大了眼睛问他:“你许什么愿了?”
颜瞻撇着嘴说:“愿望怎么可以说嘛,说了就不灵了!”
小冉没有再说话,但眼睛瞪的更大了。与此同时,围着颜瞻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大声的喧哗有些渐弱。没人站在颜瞻身后,人群是三面包围颜瞻的,大家都希望能看到他亲手切蛋糕,看他笑笑的模样,刚刚就有许多相机一直在闪,就算闭着眼颜瞻也能感受到。
“那你能回头一下吗……”小冉的话是硬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哈?”颜瞻不明所以。回头?回头干嘛?他是背对Pub的大门站的,身后也没人,回头干嘛?
小冉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颜瞻狐疑的回头,想着他们难道准备了什么惊人大礼,却不料……
任伟就站在他身后一米左右的距离上,他叼着烟,手里拎着一只熊猫公仔。Pub里灯光昏暗,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长风衣,那令他看上去更加消瘦。
颜瞻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较之刚刚的小冉更加精彩。
音响里正流淌着Marc Terenzi的《Love to be loved by you》。甜美的男声唱到:I feel just like I felt in all my dreams。There are questions hard to answer,can’t you see…Baby,tell me how can I tell you,that I love you more than life。Show me how can I show you,that I’m blinded by your light。When you touch me I can touch you to find out the dream is true。I love to be loved by you……
幸亏任伟站稳了,否则一定会被死熊猫扑倒。
“你要是敢亲上来,我就把你踹飞。”
任伟抱着怀里的赖皮熊猫说。
颜瞻的肩膀一抖一抖的,说不出话来。
他有点儿后悔——早知道今天许愿能这么灵,他就换个愿望了。譬如:让任伟好爱好爱我,最好无可自拔……
手上捧着纸碟,纸碟里躺着并不怎么美观的生日蛋糕顶上戴着小帽子的奶油熊猫,任伟看得出神。
事实上,他现在必须得承认:有病的并非颜瞻,而是自己。
他现在站在这儿,就足以说明问题。
颜瞻那天不过是在短信里说了一句:我还是好想和你一起过生日。
自己此刻竟然就站在了这里。
后面的一条短信是:后天我生日啦,我飞回去我们一起庆生好不好?
他当时的回复是:你有病。
够讽刺。
托安娜在旅行社工作的朋友订了机票和酒店,安娜把机票交给他的时候,他还在想:这大抵是自己内心深处对颜瞻的歉疚所致,这是一份补偿。可今天坐在飞机上,望着窗外的一团漆黑,他发现自己竟是那么想颜瞻。那令他有些手足无措。
一想到自己如果对他置之不理,他在生日的夜里一个人抽鼻子抹眼泪的样子,任伟就心里发紧。虽然,那不过是他的臆想而已。
但就因为这份臆想,他便把所有事抛诸身后,出现在了这里。这所有事包括:专辑录制,以及,彭勃。从进棚开始,他就再没理睬过彭勃,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探班不许。他知道彭勃准又要发狂,可他没感觉。丁点儿感觉也没有。颜瞻的待遇就跟他截然不同了:电话要接、短信要回、E-mail要写……甚至,就算早把礼物给了他,就因为他一句撒娇的话,他还要不远万里来参加他的生日会。
为什么呀?
任伟想不通。
那个时刻那么的想他又是为什么?在俯视黑暗的那个时刻。
他已经矛盾的承认过,他大抵爱上他了。但此刻他坚决不想承认,他可能爱的足够深了,深到他为此可能又把自己扔进另一个万丈深渊。他才刚刚,从一个深渊里爬出来,带着满身的擦伤。
可能吗?就这样不知不觉的爱上一个比你小五岁的男孩。他给不了你半丝安全感,你居然也敢奋不顾身?
任伟总是理不清头绪——究竟从何时起,自己陷入了这般田地。不是只把他当个普通朋友吗?怎么再一回头,他就离你这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