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哪里弄来的?”小秀才有些兴奋的问,“走前你不是说过几天就回来么,怎么这一走就走了二十多天?”
“偶然机会弄到手的,”薛寅松当然不打算说明白,敷衍他道:“我这回去不是要插秧么,还帮我爹修牛棚,这农家前院后院都是事,只要想做哪里能做得完呢。”
这抱怨当然半真半假,薛寅松见他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开,立刻追问他:“那个揽月居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小秀才立刻一脸讨好的凑过来挨着他坐下:“是送长辉他们进书堂时认识的,付公子就是自适宜茶楼的主人,其余几人都是他的好友,我也不是很熟,大家因为意气相投,不过凑在一起随便聊聊罢。”
“随便聊聊?”薛寅松提高了声音:“民间不能议政你不知道么?”
小秀才忙往他肩上一伏,含糊道:“没有没有,我们也就是今天才说到政事,平时不过是说说诗词书画而已。”
薛寅松还想追根问底,无奈那双要命的手搂上腰间,底气立刻泄了个十足,只得叹了口气摸摸他略带着发香的脑袋:“以后不要去了,不管朝廷好好坏坏,都不是你我这样的老百姓能管的,如果领头的不行,其他的人再英明都是白搭,君主制国家的弱点就在于这,听见没有?”
“嗯,知道了,”小秀才有些懒洋洋哼了一声,略带些撒娇的说道:“我不去了,不过请付兄来喝茶总可以吧,你也听到了,我今天答应他的。”
“你,”薛寅松有些无奈的捏他的脸,“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小秀才嘿嘿的笑,忙抬头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晚上长辉和小奇下学回来,一见薛寅松都很兴奋,小奇还好,虽然很想亲近薛寅松但到底还是忍着,长辉却直接赖上前来在他怀里滚了两圈,阿坝阿坝叫个不停。
晚上切了两指宽的腊肉炒菜,长辉的小嘴吃得油亮亮的格外甜蜜,不仅汇报了最近的学习结果,还告了通恶状说那书堂如何如何的不好,想要专门请先生来家里授课。
有钱人家的确都是单独请先生的,只是这成本可就比上书堂要贵了许多,薛寅松看看长辉,这小子个子长脾气也见长了,还没开始学会赚钱呢,少爷的派头就开始露苗头。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两个要求。”薛寅松不动声色的答道。
长辉果然上当,傻傻的问道:“什么要求?”
薛寅松正色答道:“请先生是要花钱的,算是额外开支,因此需要你做工补偿,可以打扫前后院、喂猫、洗衣做饭等等。另外因为是单独请的先生,所以你的成绩必须比小奇好,如果一年下来靠不到书堂的前几名就得挨板子。”
裴长辉傻了眼:“阿坝,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薛寅松答道:“家里的开支都是有计划的,你要单独提要求就得有独自负担的能力。”
小秀才见状忙打圆场道:“长辉小奇,你们要读书就赶紧回屋去吧。”小奇忙站起来应着,临走还拉了长辉一把。
“你干什么跟小孩子说这些。”小秀才见两个孩子回房才抱怨道。
“从小培养经济意识罢了,”薛寅松不甚在意,“你今天吃得很少,要不要再加一碗?”
小秀才摇头,摸摸肚子道:“最近一直吃得不算多,胃里像有块石头一样,说不上难受,就是感觉不饿。”
薛寅松也没在意,觉得他大约是吃隔食,问了两句也就罢了。
晚上在院子里坐了会,两个小子早点了灯在房里看书,偶尔还能听见几声说话,小伙计是要照店的,基本都在前院打地铺睡觉,薛寅松看看时辰差不多,便让秀才去洗了手回房抄书简。
地下埋了几十年,书简的串绳都粉烂得差不多了,小秀才小心翼翼的取出来排了顺序,然后提笔逐字逐句辨认抄录。
下半本阵法并不多,估计也就万把字,只是因为在地下埋藏的时间久了点,竹简有些发霉,需要仔细辨认才行。
如今没有薛老爹和环姨,这收拾洗碗都得薛寅松自己一人来,等他把厨房的事忙完回屋,推门就见小秀才正一丝不苟的抄录,额前一缕头发垂下来随着鼻息轻轻的摆动。
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认真工作的人最美,薛寅松这一刻突然有沉醉如斯的感觉,觉得这画面说不出的和谐性感。
小秀才写完一行抬头,见他杵在门口微微一笑:“你傻在门口做什么?”薛寅松这才回过神,走进门笑道:“看你写得认真怕打扰你了。”
小秀才笑道:“有什么打扰的,不过是写抄抄写写的活罢了,你要喝水不?我前面刚去倒的开水,现在正好凉了,给我也倒一杯。”
薛寅松乖乖坐到桌前倒上两杯温茶:“你怎么还泡的茶水,这已经夜了喝茶水不会睡不着么?”
小秀才轻轻摇头:“无妨,是早晨泡的茶了,现在味道也淡,就是让水多点味而已。”说着把额前的垂发拂到耳后得意的炫耀:“你看我抄了一小半了,今夜肯定能完,不会耽误你的大事。”
薛寅松有些呆呆地看着他:“不急不急。”小秀才看着他笑道:“你盯着我干嘛,我脸上有墨么?”说着用手摸摸脸,反而蹭上去一丝墨迹。
薛寅松有些口干舌燥,一时找不到好的话开口,暗哑着嗓子说道:“我……我……我给你家用。”
“什么?”小秀才没听明白,孰料还没放下笔就被拖着往床上滚,吓得忙高举着手道:“笔!笔!”
薛寅松把毛笔一抽往桌子上胡乱一丢,扑上去就啃,一面含糊说道:“给家用,以后每天都给。”
也有大半个月不曾滚过床单,薛寅松怕他身体吃不消,到底还是忍了几分,况且院子里还住了两个孩子,都是半大不大的懂些事,总不能老给些负面的教育。
秀才累得睡过去,看样子不到早午不会醒,薛寅松本着老婆儿子两头都要顾,两手都要硬的原则,勉强撑起来给两个小子做早饭。
这般年纪大的孩子还是辛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进学,因为离书堂要走小半时辰的路,所以中午并不曾回来,还得给带上两个午饭盒子。
薛寅松左右转了圈没找着菜,只得打了两只鸡蛋炒饭,饭里加了点切碎的小青菜又用了猪油,看起来黄绿搭配油亮油亮的诱人。
两个孩子一走,薛寅松赶紧回被窝里捂着,虽然已经不能再睡,却也可以抱着秀才假寐会。
刚爬上床,秀才翻了个身迷糊问道:“他们走了?”
“恩。”薛寅松应了一声钻进被子,带来点冷气,还好这时节已经热了,秀才也没甚在意,让了些被子过去:“你不去开店么?”
薛寅松撑着头侧卧,一面用手轻轻抚摸他的额边碎发:“我陪你睡会。”
小秀才听了主动往他怀里靠过去,选了个喜欢的姿势,把腿搭在他身上满意的哼哼:“我再眯会。”
其实这一醒也睡不着了,薛寅松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伸手在他腰上轻轻揉着:“昨日你们议政时说些什么了?最近朝廷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104、是阵法
“恩,”因为常做农活薛寅松的手指尤其有劲,小秀才被揉得舒服,眯着眼睛答道:“最近几年出了好几个大事,去年黄河泛滥中下游流域有十几个县遭灾,灾区饥民饿死了数万人之多,朝廷派抚慰大臣撒了两钱就没了下文。对了,你家不也一样被淹了么?”
薛寅松沉吟片刻:“那次大水是挺厉害,往年大水冲不到德阳,那前年呢?”
“前年福庆王爷死了,听说是被逼死的,因为王爷不同意发兵高阙。”
薛寅松平时很少关心政治,此时倒来了几分兴趣,催促他讲下去。小秀才道:“福庆王爷那是多大的才能啊,先帝说得好,他说此生唯一怜惜者就是福庆王爷,因为他身具帝王之才,却比太子晚出生半个时辰,否则我天朝在福庆王爷手里至少能再盛世五十年。”
这个薛寅松以前倒是听说过,一说其实福庆王爷才是长子,因为同时生产的皇后使坏,让贵妃那边的侍女晚了半个时辰报喜讯给皇上;一说福庆王爷其实才是皇后之子,贵妃花了大价钱把自己的儿子和皇后的儿子调了个包……总之,这算是本朝一大迷案。
“这么公开的支持福庆王爷,不会让皇上心里不爽么?”
“那是肯定的!”小秀才说着恨不得拍案而起,“但是先帝一薨几个辅政大臣插手朝纲,皇上也不敢立刻动手。前年几个大臣陆续死了,这不立刻就动手了?听说是因为王爷坚决不同意发兵高阙,皇上给栽了个里通蛮夷的罪名判的是满门抄斩。”
政治总是血腥的,尤其这么个随时能替代自己的人在朝廷上杵着,皇上这也算是斩草除根,薛寅松表示理解,继而又为:“还有呢?”
小秀才愤愤不平:“这难道还不够么?去年大水一冲,下游百姓受苦受难,以往有福庆王爷时,怎么可能饿死数十万人!”
薛寅松没说话,他也是去年洪水的受害者,按说也是该骂朝廷的,但是他很明白皇上的心思,自己塌前岂容他人打鼾,所以王爷并非死得冤枉,真要说,还是怪自己。
福庆王爷也许能做事,但是绝对不善政治,所谓功高震主兔死狗烹。当君主强时权臣必荣,当君主弱时权臣必危,混政治的连这个都不明白,也活该当个冤死鬼。
“所以你们就觉得这政局不稳了,觉得要变天了?”薛寅松笑谑道:“读书人就是过于敏感。”
“当然不是!”秀才撑起上半身严肃的说道:“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给灾区免个两三年的税?实在不济就算意思意思也得免个一年半载,可当今皇上可好,一年都不免,还厚颜无耻的下诏说体恤民情,因此允许晚一年交税,这是圣明皇帝改有的作为么?”
这倒是没听过,薛寅松自从水灾后再也没有回过田坝村,自然也无从知道当地的情况,想了会问道:“灾区百姓就没闹事的?”
“闹有什么用,”秀才躺下闭上眼:“朝廷不肯免税,倒是派了三万驻军沿途防守,这三万驻军的吃穿衣食还俱归当地供给,你说这是何道理!”
薛寅松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手上加了点劲揉:“这也不算乱世之象,你想得过多了,只要有吃有穿,谁愿意冒着杀头的危险造反,就算要乱也得有个导火线。”
小秀才冷哼一声睁开眼睛:“导火线已经来了,上月朝廷下旨,高阙军队南下犯境,边境沿线军民收缩三十里放弃外长城,理由是外长城年老失修不易防守。你说有哪一个国家会轻易的放弃自己的领土?有哪一个强盛的王朝会惧怕一个人口不足三十万的游民部落?!”
薛寅松忙拍拍他安抚道:“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我们不是随便聊聊嘛。”
小秀才这才缩进被子四处摸索:“我衣服呢?”
“那你们聚在一起干嘛呢?慷慨激扬的发表点个人看法,然后到晚上吃饭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薛寅松饶有兴趣的问道。
“当然不是,”小秀才嫌恶的皱眉,“和这帮人有什么好说的,真到高阙人南下他们必定第一批投降自保。只不过偶然有人提到这个,我就随便反驳几句。自从我认识你之后便知道这天下其实能人众多,实在轮不到我等庸人自扰。”
薛寅松好笑,看他洋洋自得的样子,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快起床,今天早点把东西誊完,下午我送给小王爷去。”
秀才张嘴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坐起来:“知道啦,唉,催死了。”
伙计早两天已经把麦子都晒了一遍,装在麻袋里整整齐齐的码进米仓,薛寅松一推仓门就闻着新麦的香气,一面琢磨着怎么销售。
3个月内必须把这一批新麦卖光,再用回笼的资金翻修粮仓,然后努力收购夏粮贮存到明年开春大卖。
薛寅松三分钟就定下计划,立刻转头叫伙计:“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卖了麦没?”
小伙计摇头:“这是春夏之交,正是熬粥的时节,这麦想要大卖得等到秋冬,秋冬时节的人才爱吃面食。”
等到秋冬黄花菜都凉了,人能等麦子不能等,薛寅松琢磨着残存在记忆里那点促销术,脑子飞快的转着。据说现代社会研究表明大脑思考消耗的能量等于20瓦的灯泡,薛寅松的小灯泡开足马力,终于在冥思苦想了十分钟后想出高招。
小秀才正在洗脸,刚拧了把热布巾盖在脸上就被拖着往屋里走:“你大清早的又发什么疯。”
薛寅松一把捞开布巾,把他往板凳上按:“来,坐着给我写两行字,字写大点:老板生辰,麦价9文,每人限买,一人两升。”
小秀才不情愿的开墨:“干嘛要两升啊,多点少点不行啊。”
“嗨,我那不是正好有个两升的大斗么,量着方便。”薛寅松戳戳他的肩:“快写,快写。”
不得不夸秀才写得一手好字,虽然他人长得俊秀,但一手楷书却极是豪迈大气,薛寅松看不出哪家哪派,只觉字体方正而有魄力,连带秀才那小身板也高大起来。
小秀才几笔写好,移开镇纸轻轻吹干墨迹:“你拿这个干嘛?”
“贴在门口。”薛寅松满意的看着字夸奖:“写得不错,以后多给我写几幅。”
这种促销还真是闻所未闻,小伙计将信将疑的用冷饭把纸条往门框边上一贴:“掌柜,这上面写的什么?”
薛寅松逐字逐句教他认了:“记住,一会有人过往就大声的念这几句。”
伙计也是个没脸皮的,并不觉得当街吆喝有什么不妥当:“放心吧,掌柜,包在小的身上,保管不叫漏一个去。”
薛寅松拍他的脑袋:“好好干,掌柜有赏。对了,你那媳妇儿怎么说?”
小伙计嚅嗫几句:“还没敢上门,我怕我一上门退亲,岳母还真答应了。”
薛寅松嗤笑:“合着说半天你就是舍不得是吧?来,我教你个更毒的,趁热打铁把生米煮成熟饭,只要关键岗位上有你的人就一定能成。”
小伙计有点迷糊:“啥叫关键岗位?”
“就是你媳妇儿肚子里啊,只要那里面有孩子了,这事肯定成,不成也得成。”
伙计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话也结巴了:“这哪行……这不行不行不行,坚决不行。”
薛寅松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那老爷子有七、八十岁了吧?过几年他两腿一蹬,你就等着当光棍吧!我跟你说,脑筋别那么死,要学会只看结果别管过程。”
小伙计还是态度坚决:“这太损人。”
薛寅松哼道:“你那丈母娘不就是个狗眼么,她不也一样损?以损对损才是王道。”
伙计其实有些心动,但是一想到这关键岗位就腿软,只得别开头道:“来人了,先做生意。”
薛寅松目送他往店外一站清清嗓子,只见路过那几人果然凑过来看热闹,小伙计打起精神拿出十二分本事大声吆喝。
麦价9文不算低,只不过大家都卖10文的情况下也算是个小便宜,他这铺子刚起步,如果不来点非常办法肯定搞不过那几个地头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