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时刻有人对南衅挤眉弄眼,恭喜他又顺利爬上了首领的床,梅开二度。
南衅心中苦不待言。
他爱南尧月爱了那么久,从第一眼见到那个眉清目秀、眼光清冷的少年时,心神便悉数为他所摄。他守护他、爱惜他、恨不得肝脑涂地为他而死。
起初他并不奢求有将那个惹人发狂的身躯拥在怀中的一天——纵然无数个夜晚他想着南尧月皓齿星眸、浅笑倩兮的模样,在剧烈的喘息中释放自己,却从来不曾动过一次亵渎这个俊美少年的念头。
可是多年前那次远赴大雅的行动,造成了他此生最大的痛苦。
南尧月遇见了雅少慕,心无杂念的少年眼神中,开始多了一丝缠绵的相思。
他对那个大雅三皇子的每句话都言听计从,他相信关于雅少慕的传闻,他相信雅少慕会成为皇帝然后与异族友好建交,他回到大漠后为大雅的强盛与不欺凌弱小的宗旨当足了全族人的说客。
然后是两年后大雅的大举入侵,南族一败涂地。
他亲眼看见成长为俊美青年的南尧月跪在临终的上任首领床前,发下血誓,誓要从大雅手中夺回一切,光复南族。
他知道那个时候南尧月切齿恨着雅少慕。
南衅依从了他的计谋,假意归降,商定以里应外合的方式逐步归拢南族的残余势力;为了打消当时大雅皇帝雅少铭的戒心,南尧月甚至决定不惜以色事人,在雅少铭和被雅少铭视若眼中钉的王爷之间挑拨离间……
这计划实行得很到位,他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就能成功。
但命运偏生开了一次残酷的玩笑,谁都料不到雅少铭恨之入骨的那个王爷,竟然就是雅少慕。
接下来的日子,对南衅来说是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被带入卿王府的南尧月一面恨着雅少慕,一面苦苦抗拒着内心对他的情愫;一面暗中调兵遣将、和雅少铭私下通信汇报情况,一面对雅少慕下春药、令自己怀上孩子;一面想置雅少慕于死地,一面又冒着流产的危险将他从悬崖下救上来……
他那个坚定、固执、聪颖的俊美公子,为了雅少慕一个人,把自己弄得凄惨无比,最后险些难产丢了性命。
南衅每每忍不住问自己,如果他不顾一切,霸王硬上弓的抱了公子,如果他不给雅少慕留一丝亲近公子的机会,是不是公子就不会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伤、流那么多泪?
他分明,能够比那个面善心冷的男人,更有能力给公子带来幸福!
起码他不会除了公子外心里另有他人,起码他不会有了公子后还拈花惹草,后宫嫔妃无数!
“南衅,在想什么?”
高大英武的侍卫从踏入房间来就一直阴沉着脸一语不发,半躺半坐在床上的南尧月,微微诧异的朝他看过来。
他刚刚从睡梦中清醒,秀眸惺忪,仪容慵懒;有如四个月身孕的肚腹将薄被顶起,跟着孕夫浅浅的呼吸起伏。
南衅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他彭隆的小腹,心中想的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皇帝究竟把公子翻来覆去做了多少次,那两个月不到的肚子竟然隆起得跟南离彦一般大小!
南尧月注意到他的视线逡巡在自己腹部,不由有些羞赧。拉过被子想遮盖住,很快发现是徒劳。
他的身形,根本藏都藏不住。
挫败的轻叹了口气。
他扶着床栏,小心翼翼的将双腿移到床边,再把手扶到腰上,缓慢站起身。
南衅快步上前去扶他,南尧月摇摇头:“无妨,我走得动。”示意南衅去房间角落的一炉小火上拿正在熬煎的中药,“把药拿过来给我喝。”
纯黑浓稠的药液,扑面就是一股腥臭味。
南衅端起罐子,将那气味令人作呕的中药倒入青花碗中时,被熏得情不自禁皱眉。
他将碗送到南尧月唇边,南尧月不过略闻了一闻,就面色不佳的迅速埋头,大吐特吐起来。
“公子……”看他这样没日没夜的呕吐,叫南衅好生心疼,“要不,今天这药就别喝了吧……”
煞白着双唇,南尧月一直吐了整整半柱香功夫,才把那阵烦腻感稍稍压制下去。
他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脸颊青白。眼神却是不容反驳的,去拿南衅手中的瓷碗。
苦涩腥臭的药汁沾到唇边,南尧月脸色一变再变,看情景又要呕吐。他拼了死命克制住,仰脖将药汁一饮而尽,微微发抖的手将碗递回给南衅,虚弱的重新靠回床上。
“那药是保胎的,对孩子好。”半晌,确认药物已平安落入腹中,才以细不可闻的声音无力的回答他,“大夫说我营养跟不上,肚子里三个宝宝需要养分,不喝药补充一点能量,会饿着他们。”
他唇边含着温柔的微笑,爱怜的看着自己身前隆起,眼角眉梢数不尽的风流情意。
没想到竟然有三个宝宝呢,他和雅少慕的,乖巧可爱的孩子们。
南衅被他白皙脸颊上透出的微晕红潮深深刺痛,跨前一步,哑声:“公子——”
他再受不了每天看着他用这副母性十足的表情,久久凝视那个孕育着大雅皇帝血脉的地方了——!
“嗯?”
心不在焉的信口回应他,此刻的南尧月,眼中只有宝宝们蜷缩其中的隆腹。
南衅再跨前一步,他的手掌不知何时攥得紧紧的,凶狠可怕的目光狠狠盯着那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肚子。
一个狂乱的、来自深渊般的念头在怂恿鼓动着他:一掌拍下去,一掌拍下去就轻松了,公子也轻松了,大家都能得到解脱。雅少慕早就抢先赢走了公子的心,公子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他不需要再忍受那种怀胎生育的痛苦……
失控的念头,渐渐侵占了南衅身心。
眼神濒临疯狂的侍卫,慢慢朝着他朝思暮想、却求而不得的绝美青年扬起手掌,内力一点一滴聚集到手心。
眼见那雷霆般的一掌就要朝毫无危机意识的南尧月肚腹上劈下,千钧一发之际,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来来回回急忙奔跑的声响,传进静谧的房中。
南尧月被惊动,抬起秀眸,疑惑的看向声源方向。
“怎么这么喧闹?”姣好的眉峰淡淡颦起,他问,“外面发生什么事,南衅你去看看。”
南衅高大的身躯一震,猛然从方才那股跌落至谷底的绝望情绪中醒悟过来。
冷汗流了他一身,衣衫几乎立刻就湿透。
刚才他准备做什么?
刚才他竟然,鬼使神差的想强制公子落胎,伤害这个他一心维护的美好人儿?
刚才他居然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险些做出冒犯到南尧月的事情来????
南衅蹬蹬蹬倒退了三四步。瞪大铜铃般的双眼,冲着南尧月猛地跪倒,以头撞地狠狠磕起头来。
懵懂无知的孕夫被他突如其来自虐的举动吓到了,他直起身,却牵动腹中一阵隐痛。
南尧月轻嘶一声,倒回软枕上。
“你……你这是做什么,南衅……”
南衅不语,只是磕头不止,直到额头流出的鲜血把面前的地面染红。
南尧月纳闷加焦急,搅得腹中隐隐骚动。他呼吸渐渐急促:“南衅,你先起来,有什么事慢慢说……”
“公子,公子,南衅从今往后再不敢另有他念,南衅此生此世,只要公子想做什么,一定义无反顾追随到底,一切惟公子的意志马首是瞻!”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南衅伏面在地,久久哽咽,将那段苦苦熬了二十多年的情感一口口吞下,将对床上这人炽烈得噬心刻骨的相思一点点分解,脑中混乱、揉搓、喧嚣成一团。
他最后咬了咬牙,狠狠闭上眼,再睁开。
从地上一跃而起,所有的情绪,悉数封闭在那双蕴满悲伤的眸子里。
南衅沈声道:“南衅这就去看看外面的骚动由何而起,公子请在房内安心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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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吵吵嚷嚷的人流,南衅朝发出喧闹的营帐区走去。那里是南族迎送外族宾客的会客所,平素来往的只有和南族结盟的几个大漠民族。天勤关塔答达上个月刚来过一次,应该不会是他。
主营帐前拴着不下一百匹骏马,还有一些零散的马匹实在没有石柱可拴,在营帐区自在闲散的踱着步。骏马旁停着一辆奢侈华贵、金碧辉煌的八驾马车,马车蓬顶上九条四足金龙眼神高傲,雄视环踞。
围着这辆招摇的马车,五十多名眼神沉着、内力深厚的中原武士,手持长矛,肩负名剑,岿然不动。
南衅停了停脚步。这熟悉的嚣张架势,让他别无猜错的可能。
雅少慕,好大的胆子,身为权倾天下的帝国之主,居然千里迢迢深入到这一毛不拔的戈壁沙漠中来,居然还有闲暇,在对大雅尚存敌意的蛮族人营帐中谈笑风生。
该说他胆大包天全然不顾生死,还是该说他爱人心切,不惜以身涉险?
主营帐帐帘被掀开,南族大公子南离彦板着清秀的脸,被夜想尘提心吊胆扶出来。
跟在这对夫夫身后钻出营帐的,是面露胜券在握微笑的大雅天子。
南离彦霍然转身,死死盯住笑得云淡风轻的男人:“雅少慕,你是诚心待我二弟?”
周遭站了一圈目光炯炯的南族人,看着这位昔日仇敌的皇帝,个个表情不善。
雅少慕神色未变,从容的点头。
“朕待尧月,从前确有万般不是,令他平白受了许多委屈,吃了许多苦头。细数起来,他为朕诞下雅重月,为朕孕育南小木,一桩一桩,情深意重。朕却后知后觉,次次伤到他心。”君王的眼光缓缓扫视过四周瞪视自己的异族人们,“三年前,尧月毅然选择离开朕,重回大漠,朕才惊觉自己错失了这个世界上最为珍贵的宝物。现在,朕想取回来。真心诚意,至死不渝。”
南离彦沉默有顷。
雅少慕接着道:“大雅过去对南族犯下的过错、抑或你们要说罪行也可,朕知道一时半会无法获得你们的谅解与信任。然而再深沉的沟壑,再鲜血淋漓的伤口,并不是摆在原处任人凭吊、空谈仇恨,就能养活现在的南族人民。即便要对大雅复仇,也要先光复自身不是?朕不吝于给予你们所有你们需要的帮助,朕乐于见到你们挥师东进,兵临朕王城下雪耻的一天。”
这话成功的引起又一阵骚动。南族人你看我我看你,有的被这番话激怒,有的觉得在理,三三两两动摇了起来。
南衅皱着眉站在人群外,心头着实对雅少慕满不在乎的语调和睥睨天下的魄力有了一丝钦佩。
大雅皇帝说:“朕唯一要求你们回馈朕的,是对朕一往情深的南族二公子。”
作为南族首席将军,又是南族大公子的夫婿,夜想尘自始至终参与了雅少慕来到大漠后的所有谈判。
和南离彦不同,他对雅少慕有着奇特的亲近感,觉得这个外表倜傥、淡定冷静的大雅皇帝,尽管是南族世仇对象,却分明有着一股兼容天下的雄伟气势。
这样的男人,若果有再次吞并南族之心,只怕也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但他却选择了亲身前来,把自己和弱小的大漠民族放在同等地位上,公正的、认真的谈论条件。
这个男人,是真的爱着那位同样情深若此的二公子。
“彦。”夜想尘搀扶着南离彦,轻声在他耳畔呢喃,“首领现下怀着身孕,正是需要孩子父亲陪伴的时候。再者,大漠环境恶劣,时有风沙,远远不及中原山灵水秀,他肚子里三个孩子,孤身在这里养胎,只怕容易心力交瘁。不如就让大雅皇帝带他回中原,好生调养待产。”
南离彦咬着唇,望向长身而立的帝王。
他还记得小月在栖凤宫中,怎样苦熬着不肯生产,要等到这个生死未卜的男人平安归来;他还记得和小月一起看到这个男人出现在嫔妃寝宫中时,小月那瞬间惨白的脸;他还记得小月足月生产南小木时,痛不欲生抓紧冶子剑鞘的表情……
这二人,不论生死,不论身边是否另有他人,不论距离远近,始终就被一条线死死捆在一起。
那牵缠纠结的线上,打了无数个死结,谁也解不开,谁也断不了。
罢了,罢了。
那是小月的缘,那是小月的孽。他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紧接着还会再生产三个,他不再是需要他亦步亦趋护着宠着的小弟弟。
南离彦眼神微动,凝视了雅少慕片刻。
大雅皇帝耐心等待着的那句话,终于从他口中轻轻吐出:“小月,在营帐后方三里处的房间里。你自己去说服他跟你走。”
第16章
雅少慕自认先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自信满满的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他早听南离彦说过南尧月现在肚子里揣着三个胎儿,身形变化很大,——他觉得自己足够应付任何视觉上的冲击。但到亲眼看见床上沉沉昏睡的人离开自己前分明还平坦紧致的小腹骤然隆起,似有四个月身孕,还是一瞬间僵硬在了门口。
南衅先他一步进到房中,柔声的轻唤喝了药后就陷入沉睡的首领。
“公子,大雅皇帝来了。”
那四个字对孕夫有着可怕的魔力,南尧月几乎立刻就从昏睡中惊醒,偏过头往门口石化的男人看去。
雅少慕一脸的震惊,张口结舌的看着他的肚子移不开视线。
南二公子慌乱了:他怎么会跑到大漠来?他得知了孩子的事情?他打算做什么?
顾不上自己脚软体虚,他按着床边就要起身。心头又急又怕,一阵猛烈的头晕目眩。
“呜……”刚开始南衅做出莫名磕头举动时腹部就有点隐痛,这么一激动,气血上涌,身子顿时失去平衡朝床边倾倒。
短暂失重感过后,南尧月睁开眼,发现自己稳稳的躺在熟悉的温暖怀抱里。
那人心惊肉跳的抱紧他的腰,责备道:“你跑什么?看到朕有那么迫不及待想逃吗?”
“你、你怎么来了……”
“如果朕不来,你又打算像生小木那样,自己一个人偷偷瞒下?”雅少慕切齿。
他真想一把将他推倒,狠狠的“惩罚 ”他一番——他居然不顾他的警告,骗他说有什么见鬼的避孕汤药,然后若无其事的带着有了身孕的身子回来大漠这种缺吃少喝的荒野之地!
天知道他从雅重月的信函中看到他怀孕的消息时,心跳都差点在那一瞬间停止!
男人的眼神有点凶,环着他腰身的双臂匝得牢牢的,根本不给他逃脱的余地。
南尧月不安的扭动了一下,雅少慕眼神一沈,双手移到他身下,将他平抱起来。
“跟朕回大雅。”他霸道的说,“今天开始,你每夜都睡在朕的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怀里的人一愣,见他不似玩笑口吻,而且当真说到做到,抱着自己大步流星就要往门外走去——赶紧出言拒绝:“不行!我不能离开这里,南族的日常事务……”
“公子,您之前已答应过大公子,待产期间不会再过问族里的事情。”
南衅躬身提醒他。
南尧月愕然。连雅少慕,都狐疑万分的朝他看过来。
这个蛮族男人,向来像老母鸡般把南尧月护在身后,恨不得跟每个试图带走南尧月的人厮斗一番,今天怎么鬼迷了心窍,主动劝南尧月跟他走?
雅少慕自然不可能知道,若他晚来一步,看到的恐怕就不会是腹部圆隆的南尧月。
那悬崖勒马的一掌虽然险象环生,却让南衅彻底清醒了过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二公子,知道那条天堑鸿沟此生也无力填平,蛮族侍卫嘴中苦涩难言。
他复述一遍:“南衅会辅助大公子与夜将军,在首领回来之前打理好族中一切。请公子……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