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少慕凝神注视他片刻,像是看穿了他心理变化,唇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是朕过去怠慢了你。你与朕,好歹还有那么一个共同点。”
他抱着孕夫正要转身,南衅又赶上一步:“公子这次怀有三个胎儿,你……你要悉心照料他。”
男人背影略顿了顿,道:“朕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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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尧月没想到雅少慕竟然就那么一直抱着他,走了整整三里的距离;他宫中的侍卫上来想接手,都被皇帝冷冷一眼瞪退。这还不算,他还专挑南族人聚集多的地方走,明目张胆的炫耀对他的专属权。
“雅少慕,你这是做什么……”族人异样的目光如芒在背,南尧月想挣脱他的钳制,奈何力不从心。在他怀里,仅仅挣扎着半侧了一下身,凸起的腹部就顶到雅少慕胸膛。
雅少慕皱眉:“别乱动!伤到孩子怎办?”
这个人就是性格别扭,他愿意为他怀胎生子,却不肯给下属知情;现在大雅与南族达成和解,这般遮遮掩掩又有何必要!
更何况,他原本就要带他回去立他为后,身份立场的不同,不会再是他们之间的问题。
他一提到孩子,南尧月便安静了下来。
他自然知道南离彦和南衅一片苦心。比起大漠恶劣的自然环境,在雅少慕宫中养胎生产才是最恰当的选择。何况,孩子们的父亲,这个男人,也会守在他身边……
“……我以为,你不想要我给你生孩子。”他把头埋入男人怀里,索性不去理会族人的目光。
“……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从那依偎住的胸膛发出一声叹息,“朕是不舍得你受苦……”
——多少年了,他们从互相猜忌开始,彼此提防设计了那么长岁月,浪费了那么多相处的美好时光,怎么到了他登基称帝,他率领南族光复回归,彼此间再无阻碍的今天,这个与他身体亲密到世上无人能及地步的男人,还是对他心存疑虑,还是有那么强烈的不安?
“朕就这么不能给你安全感?”
他柔声的问他,渐渐怀疑起自己做的是不是远远不够。
“……”南尧月内心,争斗了好久。
他一直在说服自己不可以去嫉妒他的后宫,不可以计较他与那些嫔妃的云雨,不可以忌恨那些女人给他生下的孩子。他素来是自制的,他有自知之明,他不想要他为难。
可是雅少慕得知他怀孕后日夜兼程赶来大漠,他的惶急他的担忧一目了然;他对他的身体在意得要死——南尧月咬了咬唇。
此刻他怀着他的三个孩子,都说孕夫是最大的,偶尔任性一次不要紧吧?
“除了重月、小木,你想必……已经膝下儿女成荫?”困难的开口问出。
这个,才是他如鲠在喉,真正的症结所在。
雅少慕沉默了几乎有一炷香的功夫,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笑到抱着他的双臂都在发颤,笑到南尧月不得不伸出双手紧紧揽住他脖子,唯恐被他失手掉下地去。
“傻孩子,”大雅皇帝边说边笑,困扰了这个心思敏锐的南族二公子那么久的问题,居然是这种他想都想不起来的小事?
“朕只有他们两个子嗣,因为啊……”
声音略低,压到怀中渐渐睁大清眸的美人耳畔道:“朕惟独对尧月,有想狠狠吃掉、反复折磨的念头哦……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让朕勃起……”
面颊蓦地飞红:“你……你说谎……”
他没碰过他之外的其他人?以大雅一国之君的身份,一忍就是三年有余?
“是不是说谎,回宫一打探便知。还是尧月现在就想亲身验证一下,两个月没碰过男人女人的这个身体,究竟积累了多少欲求不满?”
咬着他通红的耳根,拉长声调猥琐的说:“如果停不下来,尧月可是会受伤的~~~~~”
南小木老早已经坐在皇帝的车驾上,兴致勃勃的等着两位父亲的到来。
雅少慕抱着满面红晕的南尧月大步来到马车前,小女孩欢腾着凑过脸去给大木头父亲亲吻。
“父亲,这次小木和爹爹是不是可以在你身边待很久啊?”
雅少慕含笑点头,别有深意的看看怀中人:“父皇保证,这次,你们一定可以待很长时间。”
他今天把南尧月从南族拐出来,就压根没打算再还回去。
一生一世,算不算久?
小岱子从马车中迎出,帮着皇帝将行动不便的南尧月搀扶到车内坐下,身下垫了三层厚厚的羊毛褥垫。
忙乱着又替孕夫虚软的腰部放上柔软的靠枕,小岱子实在按捺不住,大着胆子往南尧月的腹部看上一眼,暗自咋舌。
皇上实在太生猛了,居然把人家做得肚子里一下子怀上三个娃,果然当帝王的人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吗……这才两个月不到,南二公子的肚子就挺得这么高,到要生的时候不知道会大成什么模样……分娩时会不会比只生一个要痛得惨啊……
雅少慕把南小木也抱进来放到自己身边,看见小岱子心神不宁的盯一眼南二公子腹部后,像被烫到般马上哆嗦着移开视线,黑线的呵斥:“安置好了就赶紧下去!”
南尧月本来就是个敏感的人,小岱子那么明显的掺杂好奇、钦佩、恐慌的视线朝自己肚子看过来,自己也随之低头看一眼,心头涌上有些自暴自弃的念头。
这身形的确走样太严重了……按照这种发展势头,怀到五六个月的时候,他应该根本就下不了床了吧?说不定必须有人扶着才能勉强去出恭!
他身为一族之长,竟然、竟然要狼狈到那种地步……
一只温暖的手拂过他微微露出恼意的脸颊,将那散乱到耳旁的鬓发拨到后面去。
大雅皇帝在他身边盘膝坐下,顺手将他揽入自己怀中,轻笑着低语:“到尧月不能自主走动的时候,朕亲自扶你如厕;尧月没力气散步,朕就抱着你出去晒太阳;尧月分娩前的半个月,朕会推掉所有政事,全心全意守在尧月身边……这样会不会稍微舒坦一点?”
南小木趴在雅少慕的腿上,看着爹爹凸起的腹部,有样学样的安慰他:“等到爹爹不能走动的时候,小木陪爹爹在房间里聊天讲故事;爹爹没力气出门,小木抓蚯蚓蝴蝶蜻蜓金龟子给爹爹玩;爹爹要生小宝宝,小木也会陪着爹爹身边……爹爹不要害怕哟。”
两人眼神一致、言语一致,连微微上挑的眼眸里隐含的安抚微笑,都一丝不差。
南尧月目光在这父女二人间来回流连,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和自己宠溺的女儿,寸步不离的守在自己身边,忽然间,就觉得顺遂圆满。
他微微仰起头,双手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唇角露出情不自禁的微笑。
花好月圆,大概就是指的此等场景吧?
第17章
雅少慕赶赴大漠时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接到南尧月,回程的时候速度就放慢了许多,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南尧月稍有不适,雅少慕便心急火燎的叫车队停下来扎营,一直等到他身体恢复了才会重新启程。
起初随行侍卫、丫鬟都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回那锦衣玉食温暖如春的王城去;后来看皇帝这架势,分明就打算慢悠悠的、闲云野鹤的一路游回绛羲去,也就都死了心,老老实实跟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大多数宫人都对封闭得密不透风的御辇中那个怀孕的男子,抱有极大好奇。当日皇帝将他抱上马车时,所有人都只是惊鸿一瞥,短暂的目睹了那位传说倾尽天下美色的南族二公子的容貌,但并没切身认识到,他和其他男人有什么不同。
直到车队上路之后,不时能够听到从御辇内传出的叫人听了都揪心的干呕声,大家才知道这个美貌无双的男人竟然是怀了龙子。
而他们心目中冷静到甚至偏向于冷漠,时而又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的皇帝,陪在这位南二公子身边时,从天子变为了凡人,彻底褪去一国之君霸气倨傲的外表,照顾起孕夫来如履薄冰。
有时候南二公子呕吐到痉挛的时候,皇帝整张脸都跟着青白了。
关心则乱,讲的就是现在大雅皇帝的状态。
路过一处低浅湖泊,领头的车夫熟能生巧的将马车停下来。果然不到一盏茶功夫,后面的御辇上就下达了驻营休息的口谕。
惯拿刀剑的卫兵们熟练的往地上打木桩、绑粗绳、支起营帐;惯给宫中嫔妃梳头捧茶的丫鬟们熟练的拣木材、生火、准备烧饭——远远望去,这支随同皇帝出行大漠的精锐部队,久经调教后已有至少百分之七十的商旅化,不知情的人或许还有可能上来讨碗水问个路什么的。
小岱子同样久经沙场,一见这场面就知道南二公子想必又开始孕吐了,赶忙从装载物品的马车上翻出一大坛事先泡好的酸性食物。
走近那辆车帘紧阖的马车,第一眼看到的是连驾车的车夫都面色发青。
看到他捧着一大坛酸物过来,车夫如释重负。
他给皇帝驾了好几年御辇,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么熬煎的——那马车里怀孕的男人,从进了御辇后孕吐声就没停过,反应重得他这个局外人听了都心慌意乱的受不了,更不要提就在南二公子旁边眼睁睁看着的皇帝了。
小岱子同情的表示让车夫先离开去休息一下,自己到门帘旁,压低声音轻唤:“皇上,酸梅拿来了。”
雅少慕道:“拿上来。”
小岱子便上了马车,掀了帘。
南尧月半趴在雅少慕大腿上,一手捂住嘴,一手抓着雅少慕的胳膊,虚弱的喘气。他隆起的肚腹被皇帝小心翼翼的用手托着,皇帝另一只手轻轻拍打他的背部,面上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南小木在一旁懂事的拿自己的帕子给爹爹擦汗,小嘴嘟得高高的,眉毛皱成川字,极是心疼的表情。
雅少慕一见他,就语带不耐的问:“怎么就你一个人,那个姓仇的南族大夫你没叫他过来?”
皇上啊,您两个时辰前刚刚才召唤过他啊,人家一大把年纪了让他消停消停吧。小岱子又想笑,又没勇气笑出声:都知道您爱妻心切,不过这早孕妊娠反应原本就是这样,您急也没用啊~~~~~
“我没事……”面色苍白的南尧月道,“把酸梅给我含一颗就好。”
赶紧呈上装有酸梅的坛罐,看着他纤长的手指拈起一颗青梅,送入轻启的薄唇中。那酸得牙龈都要发抖的梅子汁水融入孕夫腹中,立竿见影地缓解了胸闷气胀的不适感。
小公主好奇的把小手伸过去也掏了一颗,刚沾到嘴,就酸得龇牙咧嘴,小脸皱成一团。南尧月微笑起来。
觉得自己歇息够了,他撑着雅少慕的手把身子翻转过来,沉沉的躺在男人怀里,轻声问:“你又让车队停下来了?”
“你只要把身子养好,其余的不要过问。”对上他,男人语气放和缓了数倍,柔声道,“等你什么时候缓过来,咱们再上路。”
他来大漠接他之前,欧阳谨告诫过他孕期前三个月孩子还在不稳定阶段,极易出事;如果他要把南二公子带回宫,千万不可操之过急,回程路上一定要密切关注孕夫身体状况,随时预防不测。
所以他此次出来,御医们带了一大半,几乎把宫里都搬空。南尧月第一次在他面前孕吐时,雅少慕把御医全部叫到御辇前一个个替他号脉,折腾了足有一个下午。后来看这样下去南尧月反而更加难以得到充足休息,就只召唤那位可怜的南族仇姓大夫了。
行家里手的仇大夫对于生产过二胎,却还有严重早孕反应的南二公子也无计可施,只得建议行路缓慢些,饭食中不可带有荤腥与油腻,适当佐以一些开胃类小食。并保证说等到进入第四个月,应该就不会吐得这么凶了。
南尧月微闭着眼,他知道雅少慕御驾亲临,接他的这一来一去已经离开朝堂近一个月;现在路上又随时因为他身子不好而逗留半天,大雅那些官员恐怕早就炸开了锅。想必也许还会有人由此迁怒到他头上来,怨他勾去了皇帝本该一心勤于政事的心魂。
尽管知道这样会加深大雅臣僚百卿对南族和自己的成见,此时的他也没有力气去深思。现在他只是一个怀着三个孩子、需要孩子父亲陪在身边的待产之人,朝政或内宫风云,他一点深究的念头都不想有。
“少慕。”小岱子掀开车帘前他瞥见外面有一处浅浅的湖泊,“躺着难受,你扶我下去走走。”
他语气自然中带着隐约的娇嗔。
那些曾与雅少慕敌对、戒备的过往,在看见雅少慕出现在大漠的刹那便消匿无踪。随着腹中胎儿一天天长大,他对他的依赖,毫无保留的流露出来,也再不想勉强自己掩饰了。
男人答应一声,替他披好外衣,让他舒适的依偎在自己怀中。再一手牵着南小木,扶着南尧月沉重发酸的腰部,小心翼翼下了马车。
这一处临时驻营所倒是挑了个湖光山色的胜景之地,马车外空气清新干净,夹带着温暖潮湿的水汽。南小木欢呼一声,挣开父亲的手自个儿朝湖边扑去,掬起清凉甜美的湖水在两颊处乱拍。
南尧月撑起身子喊道:“小木,不要往水太深的地方去……”
他没喊完,雅少慕已拉住他,不满道:“你又想弄得自己不舒服是不是?那么大声喊什么!”
南尧月失笑:“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是怀孕,又不是生了重病……唔恶……”赶忙转过身去,把头靠到雅少慕肩上,身子微微发抖。
“你这样子跟生重病有什么差别,”心疼的揽住他圆润腰肢,熟练的轻拍又感到不适的孕夫背部,“朕说过有什么事让朕操心就好,你安分守己的歇着,不要动气,不许心急。”
幸好方才服用的保胎药物没有吐出来。南尧月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软软的靠在他身上不言语了。
“尧月,还记得你离开之前,朕说过要送你一件礼物吗?”
“……嗯。”
他追了好几里追上他的马车,跟他说有礼物要送给他,当时南尧月就在猜想是什么样的礼物,值得他那么郑重其事的对待。
男人将他的脸捧到自己面前,低头看着那副眸含秋水、唇若点朱的清丽容颜,稍微平缓了语气,微笑着说:“朕想要接你回宫后,与你以国礼拜堂。”
他把他抓着自己肩头的手拉到唇边,轻轻浅浅的亲吻厮磨,边静心等待微张唇瓣的他反应过来。
南尧月似乎听到了他的话,似乎听全了他话中的意思,但又似乎完全不能理解那别有含意的每个字、每一句。
他怔忡的重复:“和我……以国礼拜堂?”
大雅皇帝口中所言的国礼,一般来说意味着宣召外国使节、正式签署互睦合约、名山封禅和祭祀祖庙等重大事件。但,以国礼拜堂?
那是……指的什么?
男人轻叹口气,怎么这个南二公子空有一副玲珑心肠、机巧算计,摊到他自己身上切身有关的事,就懵懂得跟个三岁孩童般呢?
他抬起眼,不远处南小木赤着脚在湖边跑来跑去,小岱子跟在小公主身后严密防范她失足掉进湖水里,小女孩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渐渐燃起炊烟的营地中传过来。
“尧月,重月朕已经给了他太子身份,全大雅都承认了他的储君地位。”男人把手抚摸上南尧月隆起的小腹,感受着近三个月、却还未曾胎动的孩子们存在的迹象,“但小木还没有认祖归宗,是不是?小木应该以长公主的面目,出现在朕的臣僚和子民面前;你肚子里的这三个小家伙,将来也是位列雅氏血脉一族的皇子公主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