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一）——北棠墨

当初，两个舅舅都是军官出身，对车子很是喜欢，也顺便教染风歌认车标，五岁的时候染风歌就能记住一大堆名贵车的车标了，当时两个舅舅还承诺，等他大了，给他买一辆最好的车。

既然他认识名车，那么名车的主人肯定都是有钱人，如果能认识一个有钱人……那么外公和妈妈的医药费就有着落了！

染风歌便一辆辆看过去，直到看到一辆黑色的捷豹……

车子副座坐着一个跟他年岁差不多的小少年，煞有介事地抱着一个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的，小大人一般。

染风歌暗下决心：就是这辆了！

他是孩子心性，所以想法也是孩子心性，他看到车里有小孩子，就觉得开车的人不会开太快，而且，如果自己假装被撞到，小孩子看见的话，应该会更加有同情心叫车子停下来吧？

主意打定，染风歌便埋伏在车库出口不远处，抱着他那个仅留下来的玩具足球，准备一会儿通过把球踢过去先给开车的人提个醒儿，免得自己真的被撞。

一切进行的如他想象的那般顺利。

开车的人在看到一个小孩子玩的足球滚出来，便惊了一惊，下意识地去踩刹车，紧接着看到追着足球跑出来的小男孩更是将刹车踩到了底，方向盘也急着往一边打。

染风歌顺势躺下，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不过手里还紧紧抱着足球。那是外公买给他的，他可舍不得弄丢。

车子里的小少年被急促的刹车弄得差点把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扔出去，抬眼望去，便看见一个小男孩倒在那里。

司机已经跳下车去查看情况，车里的小少年也放下电脑，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司机看到没有明显外伤松了口气，只是这孩子怎么叫都不醒，估计是吓晕了。

一旁的小少年看到染风歌微动的眼皮和紧张地抓着足球的小手，忍不住抿嘴笑了。

“少爷，您快回车子里去吧，这里车来车往的，小心再碰着您。我先送他去医院，待会就回来。”

“不用。带他一起回家吧！”小少年一脸笃定，“他没事的，就是吓着了，我们带他回家，等他醒就可以了。”

“是，少爷。”司机把染风歌抱上车，安置在后座。

染风歌心里也紧张得要命，到底要不要现在醒过来啊，被陌生人带回家会不会出事啊？

不过转念又想，反正带自己回家的是个小孩子，能出什么事？正好可以去他家见见他家大人，说不定可以筹到钱。

暗自给自己打着气，染风歌紧张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副座的小少年也坐回车子，这次他可没再玩电脑了，不时回头看后座躺着装晕的小男孩，他也很好奇，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其实刚刚他在停车场已经看到他鬼鬼祟祟地一辆辆看人家的车子，看到自己家这辆的时候才一脸笃定的表情离开，就像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哼，现在看来，原来他是想假装被撞，要讹钱么？

真是个小骗子！

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染风歌在后座原本是装晕的，不过昨晚他哭了一夜，只是在凌晨的时候才眯了一会儿，现在躺在舒适的后座，车子又在平稳行驶中，很快便睡着了。

梦中，他仍然紧蹙着纤小的眉，小嘴也紧抿着，有种挥散不去的哀愁笼罩在那张可爱又俊俏的脸上。

029.渊源·做你哥哥好不好？

车子驶进一座豪华的别墅。

“少爷，你回来了！”一个十三四的少年奔过来，恭敬道。

“嗯。”

“夫人怎么样了？”

“没事，医生说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小少年一心记挂着后座睡着了的小染风歌，解开安全带就跑到后门，小手拉开车门，伸手去戳染风歌红彤彤的小脸，“喂，小骗子，快起来，我知道你在装晕！”

染风歌却没有醒来，一张小脸通红通红，张着小嘴艰难地呼吸着。

那个大一点的少年好奇道：“少爷，他是谁啊？”

“是我半路捡回来的！他是个小骗子，可惜被我识破了，待会帮我一起收拾他！哼，想骗我们家的钱，没门儿！”小少年继续戳，“小骗子，你别装啦，快起来！”

可是无论怎么弄就是弄不醒，小少年抱着手臂鼓着腮帮子站在一边，吩咐道：“阿九，去接桶水来！”

“少爷……”阿九探头看了看睡得死沉的染风歌，再看他通红的脸蛋儿，不由叹道，“少爷，他好像是发烧了，所以才叫不醒的。”

“……”小少年撅着嘴，讶然道，“发烧了？”说着重新探过身去，小手搭在染风歌额头，惊呼道，“呀，真的发烧了！”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染风歌前一天晚上在外面哭了一宿，后来哭累了就那么睡了，所以着了凉，他个八岁的小孩子能有多大的抵抗力？倒在舒适的车子后座就睡了过去，加上积累了这么多天的压力释放出来，他不生病才怪呢！

小少年顾不得戳醒染风歌了，焦急地指挥道：“阿九，快把他抱到我房间去！阿五，你去请林医生来！”

“是！”

睡梦中的染风歌睡得很不安稳，一时梦见两个舅舅骂他是小孽种，一时又梦见妈妈对他又打又骂，最多的还是骂他那个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的爸爸是大骗子、大混蛋，连最疼他的外公也在看他的时候露出疏远的目光……

染风歌觉得自己被遗弃了，从一个众星捧月的小祖宗变成无人问津的小累赘。

他很想放声大哭，可是喉咙里仿佛梗着什么，发不出声来，他急得满头大汗，竟咳嗽了起来。

旁边的小少年见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那么委屈那么着急，眼角的泪滴将落不落，好像很难过似的，自己的一颗心也急得七上八下的，林医生还没来，他便拿了自己还没用过的干净小毛巾包了冰块搁在染风歌额头，帮他降温。

“妈妈……别不要我……”小小的染风歌终于哭出声来，小手乱挥着揪住旁边少年的衣服，声音委屈至极，“别不要我……咳咳……妈妈……”

小少年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小骗子的妈妈不要他了吗？好可怜喏！

这时候，林医生也到了，帮着染风歌检查身体，最后确诊是病毒性感冒，还引发了肺炎，因为小少年不肯让染风歌去医院，所以便在家里给染风歌输液。

好在林医生是苏家的家庭医生，医术也不错，所以在家里输液也是一样的。

这时，外面有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进来了，对着小少年叫道：“阿陌。”

没错，这个小少年便是苏以陌。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现在那么冷冰冰不近人情。

听到有人叫他，小苏以陌回过头，看见自己的爸爸，于是冲过去扑到男人怀里甜甜道：“爹地！”

“我听阿九说你叫了林医生来，哪儿不舒服？”男人抱起他，仔细地看了看，发现他生龙活虎的，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是我啦，是那个小骗子生病了。”苏以陌想到染风歌那张通红的小脸和眼角的泪滴，情绪也跟着低落下来，软软的声音透着同情。

“小……骗子？”男人挑眉，表示不解。

“嗯嗯，小骗子的妈妈不要他了，他好可怜喏！爹地爹地，我们要他好不好？让他给我当弟弟好不好？”阿陌搂着男人的脖子恳求道。

男人心下暗笑，伸手捏捏宝贝儿子的鼻尖：“你怎么知道人家的妈妈不要他了？”

“唔……刚刚他自己说的……”阿陌指着房间里昏睡的染风歌，“喏，你看，他都急哭了！”

说着扭动身子，示意父亲放他下来，他奔到床边，抓起染风歌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一脸心疼地看着他的小脸，低声道：“小骗子，你别哭，你妈妈不要你了我要你，以后你做我弟弟，我保护你，好不好？”说着，踮起脚，用小手去帮染风歌拭去眼角的泪滴。

男人听着自家儿子稚气的话忍不住想笑，不过转念又一想，小孩子想法总是太单纯太简单，却也最真心，他们从来不吝啬表达，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不像大人，做事情考虑太多，生意场上面具戴多了，面对最纯真的童心，脸上都有些羞愧。

“阿火，怎么回事？”苏家的一家之主转向司机阿火，决定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今天宝贝儿子去医院看他的妈妈，转眼就带回来一个小孩子，别是诱拐回来的吧？这么可爱乖巧的孩子走丢了的话，他家里的大人指不定多心疼呢！

阿火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旁边阿九还补充道：“老爷，少爷一回来还嚷嚷着说那个小男孩是小骗子，是故意被撞想要讹钱的……”

“哦？是吗？”一家之主的眼神不由深邃了起来。

苏家的社会关系在他这一代的时候还不是很稳定，虽然他现在已经努力将生意转白，但还是有很多方面涉及到灰色地带，尤其追鹰那个分支，跟自家是死对头，说不定会玩些什么花样。

难不成是找了个小孩子来接近阿陌吗？

要说起来，苏以陌可是苏家的独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都宠得他上天，比起当初的染风歌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家家主当然不会允许宝贝儿子有一丁点的事。

“叫阿一去查查那小孩子的底。”

“是！”

在阿一的调查还在进行的时候，染风歌终于醒了。

输了一吊瓶液，他的烧退下去一些，气色看起来也好了许多，只是还不时咳嗽着，听起来撕心裂肺的。

小苏以陌抱着两个洗好了的雪梨进来，以兄长的姿态把大的那个雪梨递给小染风歌：“喏，小骗子，给你！吃个梨就不会咳得那么厉害了。上次我咳嗽，妈咪也是让我吃雪梨的，很管用的哦！”

染风歌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来是想利用眼前这位小哥哥的，结果人家还对他这么好，不但叫医生给他看病输液，还给他好吃的。

“拿着呀！”苏以陌见他绕着手指低着头不肯接，便将雪梨塞到他手里，“你别难过，以后我当你哥哥，没人敢欺负你的！”

染风歌两只小手捧着大雪梨，听到苏以陌的话，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他什么时候成自己哥哥了？

“吃吧！”苏以陌先咬了一口，两只眼睛弯成月牙，“甜的哟！”

染风歌也不再客气，很优雅地一口一口咬着吃。

不过雪梨实在太大，他吃了半个就吃不下了。

苏以陌把剩下的半个接过来放在桌上，趴在床边跟他聊天：“哎，小骗子，你妈妈真的不要你了？”

染风歌小脸一僵，却是摇了摇头。

“啊？真不要你了？”苏以陌见他摇头，会错了意，以为他是在说‘妈妈真的不要他了’，小手拍拍胸脯，“那我以后做你哥哥好不好？我爹地和妈咪都很好的！”

染风歌惊讶地张大嘴，越发觉得自己骗人家很不好。

苏以陌眉眼弯弯，追问：“好不好？”

染风歌心里边涩涩的，虽然妈妈跟外公对他没有以前那么亲了，可是他们毕竟是自己的亲人，而且还生病住院，更何况，医生也说了，妈妈病得很重，所以才不认得自己了，他要赶快长大，挣好多好多钱治好妈妈，那样妈妈就会跟以前一样疼他爱他了。

还有外公……外公他只是很难过吧，所以才会顾不上疼自己，他要更听话、不惹外公生气才行。

所以，他不能做别人家的孩子，于是，在苏以陌殷切的目光下，染风歌坚定地摇了摇头。

苏以陌很失望：“啊？不好吗？你不想我做你哥哥啊？”

030.渊源·留下他吧！

“我妈妈没有不要我……她只是生病了……病得很重……所以才不认得我了……”染风歌小小声地说道，“……我没钱给妈妈和外公治病，所以……所以……才……才想办法筹钱……”

苏以陌眨眨眼，好似明白过来了：“原来你还是要讹钱！”

染风歌捏着手指头抬起头，歉意地看着苏以陌：“对不起……”

“算了……”苏以陌看着染风歌可爱的脸颊，还有那双黑亮的大眼睛，里面全是诚挚和歉意，也就决定不追究了，他刚要问染风歌的名字，自己的父亲推门进来，“阿陌，妈妈来的电话哦！”

“真的？”苏以陌转身跑过去，踮着脚接过爸爸手里的手机，欢快地叫道，“妈咪！”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小苏以陌连连点头，眉眼弯弯地乖巧应道：“好~~~那我明天跟爹地去接你！”

苏父见宝贝儿子跟他妈妈在煲电话粥，便趁机打量床上的小男孩。

双眸灵动，乖巧可爱，倒也不像是处心积虑的样子。

染风歌聪慧过人，他知道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子一定是刚刚那个小哥哥的父亲，也就是一家之主……那他，一定能做主！

想到这里，染风歌从床上爬起来，下地，小大人一样站好，然后对着苏父行了个鞠躬礼，脆生生道：“先生，您好！我有件事想拜托您，希望您能答应。”

苏父一挑眉，看着小家伙一板一眼规矩礼貌的样子，有些想笑，但是心里还是对他有几分戒备。

“……你有什么事想拜托我？”苏父开口，饶有兴致地看着染风歌。

染风歌条理清晰地跟苏父交代：“首先，我为自己莽撞的行为给您家带来的麻烦道歉——对不起！”

“其次，感谢您帮我叫医生看病输液——谢谢！”

“最后，我想解释一下，我叫染风歌，我外公是染晟，我家的事相信您也有所耳闻。”

说到这里，染风歌灵动是双眸不由黯淡下来。

而苏父听到他最后这句话不由惊讶地瞪大眼睛——染晟？！这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G省大官染晟？！是这小男孩的外公？！

“外公跟妈妈都生病住院了，我一个小孩子凑不到钱，才想到这种方法来筹钱。不过先生您放心，我一定会还给您的！”染风歌开始说得很有底气，最后这句话就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了，“就是……我要等到长大了才能还您了……”

“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先借我一些钱呢？”

这时，负责调查染风歌资料的阿一进来在苏父身边耳语几句，临走时还同情地看了染风歌一眼。

苏父听完阿一说的话，心底也有些震撼，原来这小孩儿说的都是真的。他自然也听说了染晟的事，还有染晟两个儿子被牵连入狱的事，虽然染风歌没有提到两个舅舅入狱的事，而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染家出事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不过，这么小的孩子遭逢巨变还能如此处变不惊，倒是蛮有魄力的。

树倒猢狲散，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染家逢此巨变，能帮忙的人肯定少之又少，也难为了这小孩儿还能想到办法来筹钱，虽然这办法很危险也很孩子气。

出于好奇，苏父问了句：“那你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