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储殿下错愕继而又有些窘迫:“你都听到了?”
萧初楼好笑道:“就从这句开始听到……怎么,你还背着我跟你娘说了什么坏话?”
“没说什么。”玄凌耀微微一笑,心中略微有些失落又松口气的感觉。
萧初楼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话锋一转笑道:“下个月就举行登基大典了,宫里头一大堆事情忙不完,你这个太子一甩手跑路了,下面的人可就惨了。”
“我来看看母亲,还有三弟。”玄凌耀转过头去回望一眼苍凉雄浑的皇陵,他玄黑的袖袍在秋风之中猎猎翻飞,如同浆洗过一般硬朗,“他们虽然都不在了,父皇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可不管如何,我还必须肩负起整个东玄。”
他回首凝望俊朗如昔的萧初楼,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轻声笑道:“幸好,我还有你在身边。”
萧初楼看着他幽深的眸中千帆过尽后的轻松写意,听出话中隐藏的喜悦和信任,蓦然心中一阵刺痛,张臂狠狠搂住男人,牢牢锁进自己胸膛,仿佛要融进自己身体里。
凌耀,其实我听到了,你站在这里说的话,每一句,每个字,我都听到了。
你这个人,总喜欢把自己伪装得很坚强,以后要是没了我,你该怎么办?
你该怎么办。
“初楼?”皇储殿下疑惑的声音闷声传来。
萧初楼勉强笑了笑,道:“回宫吧。”
自从那日宫变,皇后和两位皇子身死凤栖宫,瑞帝大悲一场,很快就一病不起。
萧王爷代表蜀川萧王府正式同东玄缔结盟约,意味着原本三分天下僵持的格局就此打破。蜀川最终绑上了东玄的战车,这件事乃是整个天下的大事,无论对于东玄还是蜀川,甚至西楚,都意义重大。
于西楚而言,这个消息无疑是个噩耗,然而在东玄,则是欢声一片。
瑞启二十二年秋,瑞帝退位,传位于皇储耀殿下,于帝都紫禁山举行登基大典。
——《大玄野史》
紫禁山下,被一层一层的禁卫军保卫着,成千上万民众跪在山脚下,仰着脖子希望自己能远远见上一眼陛下的英姿。
历代先皇皆是在紫禁山加冕,耀殿下自然也不例外。
玉皇顶,天坛。
文武百官沿着山道规规矩矩肃然而立,通天祭坛仿佛一眼望不到边际。
蜀川王同样身处其中,东玄并无其他亲王,萧王爷身份贵重,在平乱之中又是立下首功,更何况与即将登基的陛下关系亲近,在东玄自然拥有十分超然的地位,甚至君前不用跪拜,这是给蜀川王特殊的荣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皇储殿下身登大宝,万民朝贺,举国同庆,祝泱泱东玄千秋万世,鼎盛太平……”
随着司礼太监高声朗朗奏天之书,玄凌耀一身明黄龙袍在烈风中招展,他头戴九龙坠玉皇冠,俊朗沉凝,丰神如玉,缓步踏上高台,接受百官朝拜。
远方朝阳初升,流云变幻,溯风呼啸。
玄凌耀一人独立天坛顶峰,他龙袍一展,平举双手,平静而无比霸气的对着山下千万子民将臣。
“万岁万岁万万岁——”震天的欢呼声中,文武百官、平民百通通激动地姓拜跪在地,膜拜东玄的九五之尊。
帝王的目光越过千千万万人,最终落在萧初楼亮点如星双眸之中。
须臾之间,他想起在蜀川萧王府,那人狂傲地说,我无所不能。
在绝壁断崖,被无数亡命之徒千里追杀,他背着自己说,我保你周全。
当天在禁宫狼烟四起的战场上,那人单枪匹马风驰电掣来到自己面前。
玄凌耀忽而心潮澎湃,胸中鼓起万千勇气。
此刻,萧初楼远远站在天坛下,仰头凝望着他。
山顶苍穹阔远,仿佛举手可触,万丈朝阳映照在年轻的陛下身上,壮志凌云,照耀天下。
萧初楼清晰地望见,这位执着而坚定的帝王,在万千子民朝臣俯首跪拜而下的一瞬间,无声地用口型轻轻对着自己道:
我永不负你。
短短五个字,充满着无比的傲气与坚定,巨大的勇气和情意。
素来淡定从容的蜀川王爷,在一刻,深深的震动,脑海中一片空白。他背在身后的手指轻微颤抖着,心中酸涩肿胀,喉咙中似有千言万语将要汹涌而出。
玄凌耀?
玄凌耀……
玄凌耀!
不管万世浮沉,岁月无声。不论是非恩怨,刀光剑影。就为这五个字,他也要玄凌耀的名字永垂千秋!
在这个早到的秋天里,蜀川王与东玄帝王在千万人膜拜山呼中遥遥相望,彼时,风流云散,天高地远。
葬往世山海间,问命途日月前
年华转瞬,白骨红颜
谁又绝艳天纵,惊鸿一现?
谱写光明百代血色成终篇!
——第一部·帝王之路·完——
番外:热情雪夜
天策十二年的冬天,整个大玄王朝大雪纷飞。
到了快过小年的时候,按照玄国的习俗,皇帝陛下要御驾亲临北邙山,在山上的玄庙祭坛祭祀祈福,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太平安康。
相对于更加庄重肃穆的佛灵山祭天拜祖仪式,这种祈福倒更像是历代皇帝出游一个借口。
不同于江南温软细语般的小桥流水,北方的景色,大多是苍茫大气,旷达高远。
越是往北,风雪越大。草原、旷野、高山、长河统统被洁白的银色环绕包裹。
大风刮了整夜,远离了帝都和城镇的喧嚣繁华,壮阔的川河被簌簌飘扬的雪花勾勒出一种红尘之外的清净来。
皇家马车无疑是天底下最为奢华的了,宽大的车厢里铺了一层暖厚舒适的虎皮毯,坐垫的锦墩是美轮美奂的蜀绣,四角的小几上放着暖炉还有几碟精致的糕点与美酒。
车辙慢慢滚动着,阳光透过垂下的纱帘斜斜打入,照在靠窗坐着的男人身上。男人的脸容无疑十分英俊,线条轮廓深邃,一双黑眸深沉而平静,仿佛隐藏着无底深渊般的强大力量。
此时此刻这位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九五之尊,正扬着两道剑眉,以沉默宣誓着他的不满。
能够令耀陛下不满却还活得好好的人,恐怕整个天下间也就一个人有这个本事。
这个人此时也在皇家马车里面,就在耀陛下的面前,晃来晃去,外加活蹦乱跳。
于是皇帝陛下无可奈何地干脆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
萧初楼眼与他对面坐着,巴巴地瞅着他,泪眼汪汪,那神情,简直就像被人爆了菊还不给清理一样哀怨之极。
天可怜见的,他堂堂蜀川王爷,一代宗师,居然整整三天都没肉吃!
没肉吃也就算了,为了来玄庙祭祀,整天青菜萝卜豆腐汤他也忍了,可是最过分的是——玄凌耀居然以上山祈福需清心寡欲为由,不给他碰!
= =凸!这个阴险的混蛋分明就是在“公报私仇”!
不就是前些天在帝都的酒楼里一时兴起,调戏了一下兵部尚书那个俊美的儿子,又偏偏给微服出宫的帝王撞见了么,至于这么惩罚他么?
想他这个新时代的“三好”男人:又不抽烟——水烟都戒了;又不嗜酒——只偶尔喝点小酒;又不包二奶——他根本不喜欢女人。
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没处找哇!
萧初楼郁闷的想着,这都整整五天了,看的着,摸得着,就是不给碰,折磨人么这不是?
可怜巴巴的蜀川王爷饿的清减削瘦,精神萎靡,左边脸上写着“欲求”,右边脸上写着“不满”!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忽然睁开狭长的双眸,低头看看萧初楼偷偷伸过来的爪子,然后伸手,毫不留情的拍开。
我擦!连摸都不让摸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极度郁闷的萧王爷默默扭头,窝到小角落里面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了。
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得想个法子重振夫纲才行!
蜀川王滴溜溜的转着黑曜石般的眼珠子,忽然嘴角露出一点羞涩的笑容。
一旁闭目养神的耀陛下倏忽有点凉嗖嗖的感觉,下意识紧了紧身上披的狐裘披风。
御驾行至北邙山山脚下,老远就看见一群僧侣静候在山口道旁,见皇撵渐近,遥遥跪拜下来。
皇车缓缓而至,平稳的停在官道上。接下来的一段山道无法乘车,必须步行上山。积雪早已被扫开了,清理出一条干净的道路来。
明黄的帘珑被挑起,大玄国最伟大的帝王毫不迟疑地从台阶上走下来,踩在又落了些雪花的泥土上。
紧随其后而出的是整个玄国最富传奇色彩的蜀川王爷。
虽然自从耀陛下一统天下以后,蜀川也归于大玄国土的一部分,不过这些年里萧王爷南征北战为大玄开国立下赫赫之功,于是被耀陛下加封为蜀川王,保留萧王府,划蜀川为其属地,世代世袭。
这样一来,蜀川倒和从前三足鼎立之时,没什么差别。
不过另一桩事可就令人玩味了。那就是萧王爷和耀陛下之间亲近之极的暧昧关系,这早已是大玄军中公开的秘密。瞧,这么多年皇帝陛下都没有立后,而萧王爷更是从来连个侧妃都没有。
虽然朝中大臣对于陛下迟迟不立后颇有微词,不过反正皇室血脉后继有人,也没人肝胆质疑这位强大的开国之君。至于萧王爷嘛,虽然王位是世袭的,可如果王爷没有后人,等到他百年以后,蜀川还不是收归大玄?大臣们自然是乐见其成,谁叫你萧王爷好男风,不碰女人的?
不过,民间传闻,萧王爷不知从哪儿捡了个私生子回来,至于是真是假,嘿,天知道。
“拜见陛下,拜见王爷。”
“大祭司不必多礼,平身吧。”玄凌耀微笑着望着一干肃容的僧侣和祭司说道。
“谢陛下。”大祭司慢慢直起身,似乎见到帝王龙颜十分激动地又拜了一礼,才让开上山的路。
萧王爷跟着两人后面,有些好笑地听着这位年纪轻轻的大祭司不停地说着北邙山的典故趣事,又发现一路上对自己不理不睬的玄凌耀似乎还很有些兴致,笑容都多起来,温和的与大祭司说着话。
被完全无视的萧初楼继续自怨自艾。
北邙山并不十分高,也不算低,比南山的猎宫高了一截,又比佛灵山矮了半截。雪还在下,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东方旭日沉浮,仿佛近在咫尺。
不知过了多久,一行人终于登上顶峰。随行的侍卫和僧侣一个个还算轻松,跟在后面的一干太监和文臣却扶着腰气喘吁吁,就差没瘫软在地了。
耀陛下笑了笑没责怪他们,独自走到峰顶一块开阔的崖壁边上,放眼远眺,整个北方仿佛尽在眼底,一望无垠的雪白,几乎分不清是缓缓流淌的云,还是纷纷扬扬的雪,气势磅礴的冰瀑彷如倒挂的银河,在阳光中折射出万丈光芒,安静的风回荡在冰天雪地的清净世界。
萧初楼走到他身边,同样被这雄浑壮丽的景色夺去了呼吸,煦暖的阳光从淡淡的云层透出来,照耀在他身上。
照耀在他们两人身上。
那样亲密,那样柔和,似乎不分彼此。
玄凌耀回过头看着他,深深凝望,神情平静而祥和,无比喜乐。
踏雪欢歌,策马逍遥,览尽长天万里,与爱人携手同游,原本心情郁闷的蜀川王爷,看见他脸上淡然的笑容,忽然间就愉悦起来。
嗯,如果没有一旁这个俊秀大祭司充当电灯泡就更好了。
“陛下,王爷,庙里已经准备好了午膳,不如稍事休息先用膳吧。下午拉过钟,再请陛下在正殿祭坛聆听天旨。”
玄凌耀回过神来,点点头道:“也好。”
他走了两步又转身,好笑地望着站着悬崖边上就差没迎风内牛的萧王爷,道:“你不是饿了么,先吃点东西吧。”
萧初楼狠狠瞪了他一眼,磨牙心想着,我想吃你!
一行人在山中古朴的寺庙安顿下来。午后,大祭司领着耀帝陛下在钟楼拉响祈福钟,轻轻敲了一下,声音低沉浑厚,惊得几只鸿雁翱翔苍穹,嘹亮和鸣。
大祭司陪着兴致勃勃的帝王,拜天祭庙,吃斋念佛,几乎整整一天。
而素来不信苍天不信鬼神的萧王爷,无聊至极地窝在寺庙临时厢房门前,蹲在地上数蚂蚁。
傍晚的时候,耀帝陛下终于回来了,老远就看见青黑的庙檐下百无聊赖成一尊望妻石的蜀川王,只有古老的风铃在梁上孤零零的陪着他回响着。
玄凌耀愣了一下,赶紧急步走过去,望见男人眉目明朗的脸在山顶夜雪风中冻得微微发红,君王立刻沉下脸皱了眉,拽着他拖进房间。
即使明明知道这个骗子不过是装可怜博同情,他还是忍不住心疼了。
萧初楼低眉顺眼跟着,不声不响。
他越是做出这副样子,玄凌耀越是自责愧疚,明知道萧初楼受不了山庙里的清冷干嘛还要跟他怄气?
“山里夜寒,怎么不进屋?”玄凌耀燃了灯,又点了个暖炉,再把门窗都关好。
忽然腰间一紧,被人抱住了。
男人的鼻息喷在耳边,把耳朵尖烧的火热。
“我在等你。”
嗓音低沉带着浓浓的暧昧鼻音,撒娇般软糯,勾的玄凌耀小腹一紧,暗地里小心翼翼轻缓一口气,心想着这老流氓越来越妖孽了。
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反应当然不可能瞒过萧初楼。兢兢业业耍流氓的蜀川王心中暗笑,继续再接再厉,张口含住男人的耳垂,轻轻吮吸着。
温湿灼热的舌来回舔舐,带着毫不加掩饰的欲望,瞬间红透了耀陛下的耳根。
玄凌耀呼吸一窒,心跳忍不住加快了两分。想到好些天都没给这人碰过,自己也有些憋不住火了,可转念一想他俩在这寺庙佛门清静之地翻云覆雨,会不会太……
就在禁欲许久的帝王被亲吻的浑身发软的时候,忽然门外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外加大祭司可恶的声音:“陛下,夜宿的佛堂已经准备好了。”
这一瞬间,几乎气到吐血的蜀川王真恨不得把这死秃驴倒着插进蚂蚁洞里面,插他个十下八下的!
沾染上些许欲望的眼眸终于回过神来,玄凌耀这才想起到北邙山祈福的头一夜晚上是要宿在佛堂的,不由看一眼沉着脸快内伤的萧王爷,其实不光他,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祭司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陛下淡淡的声音:“……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萧初楼泄愤似的抱着他,恨恨地在脖子上咬了一口。
玄凌耀疼的一皱眉,又拿他没办法——总不能咬回来,咬来咬去的,那佛堂也不用去了。只好安抚似的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道:“你早些休息吧,晚上凉,多盖点,炉火别熄了。”
君王的嗓音很低沉很温柔,藏着宠溺和安抚——就像在安抚一只要不到肉骨头的大型绒毛犬。
这会儿绒毛犬炸了毛,磨着尖利的牙齿,一爪子拍开门:“慢走不送!”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不可忍!
北邙山上的半夜里,大雪渐渐小了些,雪籽纷纷扬扬仿佛黑夜里乱舞的精灵。
东风呼号着在山间刮过。
佛堂是寺庙群的偏殿,远离主殿群,在松树林曲径通幽处,十分寂静,正切合佛心静和的禅意。
不过如今大玄九五之尊正在里面,这些年在蜀川王调教下更为精锐的天耀卫,自然是不敢有丝毫大意地守护在佛堂周围。
天耀卫虽然如今是禁宫首屈一指的强大武力,实力完全不在当初蜀川“旺财”部之下,不过那也是对于一般高手而言。
如果是面对一位天下间凤毛麟角的大宗师,显然也只能是送死的炮灰。
所以,当堂堂蜀川王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溜进佛堂的时候,这些天耀卫是不可能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