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对不住了,刚我是醉了,可没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见他脸上红潮未退,目光倒还算清明,胤禛这才放下心来,追究责任。
“为什么装醉?”
“你方才也看到了,太子……”胤禩叹了口气,“我实在不愿去毓庆宫,只好出此下策了。”
胤禛蹙眉。“太子为何屡屡与你过不去?”他顺着这几次事情往上攀援,不由睁大眼睛。“上次你落水的事情……”
“四哥。”胤禩打断他,一脸严肃:“此事莫要再提,我真是自己不小心失足的。”
他越是这番模样,胤禛心中便越有计较,但现在两人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又无母家可依靠,怎比得上太子一国储君,权柄
在握,就算知道,又能如何?这么想着,心底不由泛起一股酸楚。
洗了把脸,又喝下汤药,倦意反而浓起来,胤禩打了个呵欠,一脸疲态。
“四哥,现在也晚了,不如在这一起歇息吧。”他喃喃道,自顾闭上眼睛。
胤禛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不是没醉,只是硬撑着到现在。
睡着了的胤禩分外可爱,没了那副古板严肃的小老头模样,便愈发显得像尊精雕细琢的瓷娃娃,继承了良嫔美貌的他,在
众阿哥中,容貌可谓是最出色的,少了女子的阴柔,多了几分温雅,这样的人,长大了不知会迷倒多少女子。
高明等人见两位小阿哥抵足而眠,早已关上门悄悄推出去。
胤禛躺在他旁边,怔怔望着,忍不住伸过头,将唇印在那温温软软的脸颊上,忽而又似惊醒过来,满脸通红,赶紧侧过身
去,心中默念三字经入梦。
第十八章:亲征
康熙这边,因着那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南书房内一片寂静,众人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口。
索额图、李光地等人除夕夜被从家里匆匆宣进宫,原本还腹诽着,心想大过年的都不让人安生,莫非是大阿哥又跟太子吵
起来了,结果看到奏报,一个个脸色大变,眼都直了。
“边疆告急,噶尔丹抢掠喀尔喀,土谢图汗、车臣汗、泽卜尊丹巴胡图克图等人请赈,据他们所说,噶尔丹还跟罗刹国有
所勾结。”指节轻轻敲着桌面,康熙沉声道。“诸位爱卿有何良策?”
众人都陷入沉思与考量中,一时无人应答。
大阿哥左右看了看,出列道:“儿臣愿率兵剿之!”
康熙见他一脸坚定的神色,眼中冷厉缓了些,却没有回答,转而问其他人道:“其他人呢?”
大阿哥未曾察觉君父的细微变化,只是略略失望,以为自己方才在家宴上的表现仍旧留在康熙心中。
太子道:“儿臣以为,可先开粮放赈,以应土谢图汗等人之急,并对蒙古一些摇摆不定的部落竭力拉拢,以免他们倒向噶
尔丹那一边。”
康熙微微点头:“索额图,你怎么看?”
索额图忙道:“奴才以为太子所言甚善,当务之急,摸不清对方的底线和实力,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大阿哥心中嗤笑一声,想起被罢职的明珠,却不由得怅然。
“奴才以为不可。”出声的是裕亲王福全,康熙的亲哥哥,他开口反对,索额图自然不好说什么。
“皇兄有何良策?”康熙的神色柔和下来。
“太子是老成持国之论,可做一手准备,但噶尔丹狼子野心,此番已不是第一次,奴才以为,我们还得做另一手准备,以
防葛尔丹突然发难,危及边陲。”福全不疾不徐道,他性子敦厚温和,素不与人争,康熙向来很尊敬他。
“臣赞同裕亲王的观点。”李光地出声。
康熙也点头道:“那便如此定下来吧,给土谢图汗、车臣汗、泽卜尊丹巴胡图克图等按人口发粮,着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加
强防务,李光地,你来拟旨。”
“是。”
“胤褆勇气可嘉,只是光有勇气是不够了,要有勇有谋,方是文武双全,太子小心谨慎,但略失周全,也很不错。”康熙
为这次议事下了注脚。
太子与大阿哥抬起头,视线对上,又分别移开。
进入五月,战事愈演愈烈,噶尔丹率兵三万,分为四营,渡乌尔伞河,拟袭昆都伦博硕克图等部,并犯喀尔喀。
康熙大怒,一边严谴其杀戮益甚、拆人妻女的行为,命对喀尔喀“罢兵息战”,一边调兵遣将,分布在防线上。
同年六月,噶尔丹在乌尔伞大败清军,进入了距京师仅九百里的乌珠穆沁,消息传来,朝野震惊,京城哗然。
康熙自登基以来,还从未被人这么步步紧逼过,当年三藩为乱,乱的也多是长江以南,像现在这样被人打到离京城不过九
百里的地方,简直是奇耻大辱。
帝王一怒,如雷霆之震,整个朝廷乃至京城,如同笼罩着一层乌云,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胤禩本想出宫去看看那两个奴婢,他心中已经有些想法,能为自己的将来做点打算,可以安置两人,无需让他们再寄身佟
府篱下,但碰巧撞上噶尔丹来犯的事,他也不敢去触康熙的霉头,还是安安静静待在宫里头的好。
谁知康熙却把八阿哥以上的众阿哥都召去。
南书房内,众人一一垂手肃立。
康熙让人念了战报,神色晦暗不明。“朕知道你们年纪尚幼,但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是朕的阿哥们,你们从小饱
读诗书,朕现在想问问你们,这样的战局,朕,这个国家,应该怎么做?”
太子与大阿哥早被问过,此刻立于一旁,心头各有思量。
康熙的目光移至三阿哥胤祉身上。“胤祉,你先说吧。”
胤祉犹豫了一下,道:“儿臣觉得,嗯,这噶尔丹着实可恶,应该,嗯,应该派兵剿灭。”
康熙不置可否。“胤禛呢?”
四阿哥胤禛定了定神,出列拱手道:“儿臣以为,不仅要出兵剿灭,而且重点应放在粮草上,皇阿玛曾与我们说过,三军
未动,粮草先行,大军长行千里,所要耗费的粮草颇巨,一个不妥便易使大军断粮,后果不堪设想。”
皇阿玛问的是大局,你却在细枝末节上纠缠。大阿哥胤褆垂眸,掩下不屑,在他心中,除了太子,再无对手。
康熙却微微颔首,露出一丝笑意。“你能注意到这个细节,很好,粮草是民生,民生是根本,日后便让你去户部学习,了
解天下民生。”
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佑分别都做了回答,他们年纪尚小,康熙也不做多大的期望,只是轮到八阿哥胤禩时,他的目光柔
和下来。
“胤禩,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八阿哥年方十岁,就算回答得出来,能有什么惊人之语?旁的李光地等人暗自嘀咕,佟国维却想起自己在家中与儿子对众
阿哥的一番评论,不由心中微动,看向胤禩。
胤禩早已知道此番结果,却不知自己是道破康熙心思好,还是故作懵懂好,想来想去,各有利弊,不如折中,便道:“儿
臣若说得不好,请皇阿玛不要怪罪。”
糯糯的清亮童音听在康熙耳中,勾起他一抹慈爱的笑容。“你只管说便是。”
“儿臣听嬷嬷讲的典故,有贼子作乱,天子就御驾亲征,皇阿玛何不也御驾亲征一回,扬我大清国威。”
众臣略略吃惊,都看向这八阿哥,惟有佟国维心头暗喜,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哦?”康熙挑眉。“御驾亲征,朕是天子,需要以身犯险吗?”
听他的意思有松动之意,大阿哥吃了一惊,方才众人在南书房争论的,也正是此事。若康熙真的亲征,那么这紫禁城内自
然由太子监国,除非自己也随驾,不然还能有好日子过吗?思及此,大阿哥忙道:“请皇阿玛三思,皇阿玛千金之躯,岂
可以身犯险?”
李光地也道:“请皇上三思。”
康熙有点不悦了。“朕问的是胤禩,没问你们,胤禩,你继续说。”
胤禩看了看周围的人,方怯怯道:“皇帝出征,不是更能令士兵一鼓作气吗,身先士卒,大家也就跟着往上冲,士气大涨
,不怕打不赢噶尔丹。”
略带稚气的话让康熙莞尔,却仍故意逗他:“那朕要是不小心受伤了怎么办?”
天子在中军帐中怎会受伤,逗小孩儿么,胤禩暗暗腹诽,面上却露出不信的神情:“皇阿玛不是满清第一巴图鲁吗,怎会
受伤?”
康熙哈哈大笑,满室的阴霾仿佛也随着这一笑皆尽散去。
“既连胤禩都如此说,那便这么定下了,拟旨,择吉日,朕御驾亲征噶尔丹!”
康熙一代帝王,心志甚坚,说出来的话不容反驳,众人无论何种心思打算,此时都只能附和而已。
太子胤礽与索额图对望一眼,不掩欣喜。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十九章:谋定
大阿哥担心被人辖制的局面并没有出现,康熙亲征,把他也捎上了,与上次南巡一样,留下太子监国,索额图辅佐。
皇帝不在,阿哥们的学业也不能落下,每日寅时,上书房依旧书声琅琅。
只不过,胤禩多了一重烦恼。
他不知太子起了什么心思,这些日子使劲地跟自己套近乎,一会送东西,一会留他在毓庆宫用膳,他可不想现在就被人套
上太子党的头衔,将来想摘都摘不掉。
别说自己想得太远,就算是冲着大阿哥跟太子的关系,大阿哥的额娘惠妃又是自己的养母,这么下去大阿哥也会看自己不
顺眼,只是这一次两次的婉拒还能找着借口,久而久之,自己又能如何。
为了躲避太子今天再一次留膳的邀请,出门前胤禩偷偷灌了几大壶冷水,想装病来躲过麻烦,可自己平日并不怎么健壮的
身体,到现在竟一直没有出状况,不由让胤禩扼腕不已。
“你怎么了?”趁着顾师傅背过身摇头晃脑沉浸在自己的吟诵中,胤禛飞快地凑过来悄声问道。
胤禩本想说没事,但话刚到喉咙,腹部便传来一阵抽痛,疼得他一时坚持不住,肘子撑在桌面上。“有点疼。”
胤禛看着他露出痛苦的神色,忙高声向顾八代告了个假,又在众目睽睽下扶着胤禩走出上书房。
两人出了上书房,候在外面的高明忙迎上来,原本不明就里的他看到胤禩的神情,也吓了一跳。
“你今个儿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高明,你就这么伺候主子的?”胤禛沉下脸色质问。
“奴才该死,主子这是怎么了?”高明赶紧过来相扶。
自作孽,不可活。胤禩苦笑着,扯了扯胤禛的袖子,有气无力道:“四哥别怪他,是我自己灌的冷水……”
胤禛大吃一惊,自然要问原因。
胤禩眼见瞒不住,也不想再瞒,免得这个小心眼的四哥对自己起了什么怨隙,以后要弥补就麻烦了,便在回到阿哥所之后
,将高明遣去太医院唤太医,又令旁人都退下,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道:“四哥,这件事情关系重大,我年纪虽小,却
也知道利害,从来没有对旁人说过,包括额娘。”
胤禛听他说得如此慎重,点头道:“你放心,除非我死,此事不会传第三人耳。”
胤禩叹了口气,附于胤禛耳畔,将自己不小心瞅见太子的丑事,被太子发现,以及太子使出手段拉拢他的事情,略说了一
遍,只隐去自己落水的那一段。
既然太子不相信,还百般试探,自己不说也被怀疑,那便索性说了出来,也算坐实了这个罪名。他暗自冷笑,略带讽刺地
想道。
任是胤禛修养功夫再好,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少年,听罢脸上已是一片苍白,震惊万分,说不出话,半晌,才慢慢冷
静下来。
“这件事情,你千万不能对别人说,就当不知道。”
胤禩心头一暖,这个冷面王四哥在少年时候,还是很不错的。其实纵是胤禛保守不住秘密也无妨,事情是他传出去的,到
头来闹大了必定也会追究到他头上,但他现在能如此说,显然是真的在关心自己。
“连良嫔娘娘也绝不能说。”
胤禩道:“四哥放心吧,此事事关重大,这点利害我还是晓得的。”
胤禛仍不放心,又嘱咐了几遍,直到胤禩再三保证,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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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庆宫内。
低低的呻吟自帷幕之后传来。
帐摆流苏,被翻红浪。
春色无边。
“嗯……太子殿下,轻点儿……”女子娇嗔。
“你这小浪蹄子……”
一阵低笑声自帐后传来,随即又淹没在喘息之中。
索额图来到毓庆宫外,却被拦下。
“还不快去通报一声。”他皱起眉头,瞪着拦下他的小太监。
“这……”对方一脸为难,他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拦太子爷的叔公,只不过得罪太子的下场,同样也不怎么好。
“怎么,太子殿下在里面?”索额图人老成精,马上发现不对劲。
小太监点点头,苦笑道:“中堂大人,我这不是有意要拦着您,实在是不方便。”
这大白天的……
索额图咬牙跺脚。“快去通报,就说我有急事!”
小太监迫不得已,只好苦着脸道:“那您稍等会。”
过了一会,小太监跑出来。
“索中堂,您请吧。”
索额图进去的时候,太子已经屏退左右,穿戴整齐地坐在那里,但殿中仍有种浓郁的暧昧弥漫着,让他不由微微皱眉。
“太子殿下。”索额图想着要先说正事还是先劝谏一下太子。
“叔公如此紧急,是有何事?”太子也不太高兴,任谁被打断好事都不会高兴到哪去,但他又不能对索额图发火,只好憋
着。
索额图坐下来,组织了一下措辞,慢慢道:“殿下,您怕是有危险了。”
太子愣住,似乎没想到索额图会这般开场,忙把那点不快抛到九霄云外去,道:“叔公何出此言?”
“皇上虽然不在,宫中也到处都是耳朵,您光天化日之下,咳,传出去,怕是有损您在皇上心中的形象。”
太子还道什么紧要事,见索额图依旧提起方才的事情,不由有点不悦。“叔公只管放心,这毓庆宫上下,都是本宫耳目。
”
索额图叹道:“殿下,如今大阿哥随驾,到时候回来,就算战绩平平,一事无成,也会被人赞为骁勇善战,若真挣下军功
,那便更不得了,届时皇上必会两相对比,一边是大阿哥的战功,一边是您的表现,如果再有人进了谗言,就是小事化大
了。”
太子皱眉道:“叔公的意思是?”
索额图神色一肃,盯着太子,良久,才缓缓道:“我有一策,就是不知太子殿下有没有胆量?”
******
这厢吕有功端着茶杯退回小厨房,厨娘惊奇道:“你不是去给太子殿下送茶吗,怎的又回来了?”
他一言不发放下茶盘,也不顾厨娘的询问,转身便走,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脑袋里一片空白,心头只有一个声音,无不提醒着他灾患将近,吕有功只盼着自己现在就能长出双翼来,飞出这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