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
冷不防一声惊叫,吓得他赶紧抬起头,只觉得手足冰冷,牙齿忍不住打颤。
苏培盛捂着胳膊正想开骂,却发现他是太子身边的近侍,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吕公公,您这是要去哪儿,这么急?”
吕有功看着满脸好奇的苏培盛,和他身后的四阿哥,连忙低下头行礼。
“奴才见过四阿哥。”
胤禛点点头。“怎的这般毛毛躁躁?”
“奴才该死,冲撞了四阿哥,请四阿哥恕罪!”吕有功跪了下来,身子伏倒在地上。
胤禛没再多说,道一声起来吧,便领着苏培盛走了。
待走远了些,苏培盛回过头,发现吕有功还在那跪着,不由大奇:“主子,这吕公公,平日因着伺候太子殿下的关系,都
不大将我们放在眼里,今日怎的这般多礼?”
胤禛皱眉,想起吕有功刚才一脸青白的神色,分明是受了惊吓,也觉有异。
胤禩喝了药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耳边听着高明低声说四阿哥来了,神智又清醒一些,睁开眼睛,正看见胤禛跨过门槛。
“四哥。”他恹恹道。
胤禛走过来,手抚上他的额头探了探温度。“今日觉得怎样,可有不适?”
胤禩笑道:“好多了,就是太医开的药,让人发懒。”
“嗯,你多休息。”
胤禩见胤禛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道:“四哥,有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胤禛向来不瞒他,便将来路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要知宫中素来多隐秘,紫禁城内因着知道太多而被灭口的奴才,也不在少数,但吕有功是太子身边的人,平素接触的人事
,见过的世面也算不少了,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胤禛心觉有异,又琢磨不透。
胤禩听他讲完,倒是心中一动,想起一桩往事,面上却笑道:“四哥别管了,就算有事,也不是我们能知道的,别平白惹
祸上身。”
胤禛也觉得有道理,便转了话题,两人又说了些闲话,胤禛就走了。
胤禛走后,胤禩倚在床头,若有所思。
太子的骚扰实在让他烦不胜烦,连苦肉计都使出来了,再这样下去也无招可用了,他是没有了对那把椅子的觊觎,可也也
不愿被人拉到任何漩涡里去,何况太子还是注定会失败的。
胤禩想了一想,计上心头,召来高明,道:“这几日太子使人来唤,就说我病了,太医说要静养。”
高明忠心为主,自然也希望胤禩快点好起来,可太子毕竟是太子,他面露难色,道:“主子,公然拒绝太子,这样好吗?
”
胤禩有了办法,面上也轻松很多,笑道:“无妨,你只管这么说就是。”
他不想犯人,可也不想别人犯他。
实在迫不得已,只好借一借别人的刀了。
第二十章:束手
谁也没有料到,康熙刚刚出征不到一个月,就班师回朝了。
并非是凯旋归来,而是染病不起,迫不得已,提早归来。
康熙的病来势汹汹,连随军太医也束手无策,德妃宜妃等人没有皇命,不得轻易出宫,听闻消息,只能在宫内急得团团转
,翘首以盼。
大阿哥虽然跟太子争来争去,可也从没想过,要是皇阿玛遭了不测,自己又该如何,所以随驾回来,一路也是侍奉左右,
寸步不离,倒令康熙感动不少。
待回到紫禁城,康熙的病依旧没有起色,太医院没日没夜的会诊,却是全然的束手无策。
“还不赶紧用药!”宜妃看着康熙紧闭双眼,包裹在被褥中的苍白模样,回首朝那些太医吼道。
惠妃与荣妃侍立一旁,忧形于色。
贵妃钮钴禄氏身体不好,佟皇后的妹妹佟贵妃又是个心性绵软懦弱的,因此自佟皇后去世,后宫掌管实权的,渐渐就成了
宜妃与德妃二人。
“启禀娘娘,非是微臣等不肯用药,此病凶险,万岁爷高烧不退,实在是……”
宜妃不肯再听他们废话,转头对德妃道:“妹妹,你看……”
德妃蹙着眉头:“太子那边可有说法?”
宜妃抿唇不语,又使了个眼色。
德妃会意,两人悄悄退到无人的角落,宜妃方道:“朝臣那边,有建议寻访民间名医的,但太子怕不妥当,就驳了回去,
可这高烧不退……”
平日两人在后宫也少不了勾心斗角,但此刻康熙病重,因着共同利益,都一致对外,若康熙有个不测,别看她们平日荣华
富贵,高高在上,儿子都还没成年的嫔妃,至多也就封个太妃去跟皇太后一起守寡过日子。
德妃也是六神无主:“不若去请太后来……哎。”说罢也觉得自己不着调,不由摇头。
宜妃苦笑道:“太后平素是个不管事的,来了也无济于事,现在太医又束手无策,我这心乱的,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
宫内自是阴风冷雨,虽然上书房每日读书依旧不落,但连年纪尚幼,刚入学不久的九阿哥和十阿哥,也能看出师傅的心不
在焉,更别说胤禛和胤禩这些年长的阿哥们。
下了学,胤禟与胤俄没回自己的居所,反而紧紧粘着胤禩,他走到哪,两人就跟到哪。
“八哥,他们都说皇阿玛不好了,皇阿玛不会有事吧?”九阿哥胤禟惴惴问道,连带一旁平日里无法无天的十阿哥胤俄,
也巴巴地望着他。
胤禩看着自己的身量,再看了看他的体重,放弃了抱起他安抚的念头,只摸了摸他的脑袋,扫了他们身后伺候的人一眼,
冷冷道:“哪些奴才跟你嚼舌根的,回头跟宜妃娘娘说一声,都拖下去打板子,皇阿玛洪福齐天,自然不会有事的。”
胤禟他们身后的人被胤禩那句话说得身子一抖,齐齐低下头去,皆料不到平日里温和少言的八阿哥,也会有如此疾言厉色
的一面。
一手牵着一个,待走到阿哥所,胤禩发现院落里台阶上站着个小娃娃,吮着手指,浓眉大眼,正看着他们走过来。
“小十三?”胤禩有点意外,放开两人的手,走至十三阿哥胤祥面前,蹲下身道。“你怎么在这里?伺候的人呢?”
胤祥学说话较晚,就算现在三四岁了,也还说得不怎么利索,完全看不出日后的爽朗,此时呀呀地说了两句,胤禩也听不
明白。
德妃与宜妃正守在康熙那里,现下只怕没空管他们,胤祥的生母敏妃又是庶妃,虽说封妃,却连个册文都没有,也说不上
话。
一时无法,胤禩只好带着三个小孩在屋子里玩,所幸他从前有弘旺,也算是经验丰富,半个时辰下来,直把三个小孩逗得
咯咯直笑。
四阿哥胤禛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兄弟几人其乐融融的这一幕,看着他们浑然不知世事险恶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
胤禩正与他们说得口干舌燥,看到胤禛犹如看到救星,忙道:“四哥,怎么过来了,快过来坐。”又见他心事重重,便问
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胤禛看了胤禟他们一眼,没有说话,胤禩明白了,命人拿出几件小玩意送给几人,又喊来他们的近身嬷嬷,将几人领出去
玩,待得屋子里只剩两人,才道:“四哥?”
胤禛喝了口茶,已是慢慢冷静下来,他明年就要指婚开府,也开始慢慢地接触朝政,上书房的功课对他来说也就不是那么
紧要,这些日子跟这旁听旁观了不少事情,心中倒生出许多忧虑来。
“皇阿玛的病,怕是不大好。”
胤禩大吃一惊,他依稀还记得这个时期康熙生了一场大病,但后来也转危为安,否则也不会有日后长达六十年的执政,所
以这段日子宫里宫外都鸡飞狗跳,惟有他不动如山,该上课便去上课,该请安便去请安,与平日无异,但现在听胤禛所说
,似乎比他想象之中还要来得凶险。
“四哥说详细一点。”
胤禛习惯了有事与他一起商量,又知道这个八弟早熟聪颖,便道:“皇阿玛至今高烧不退,太医院诊断不出病情,都拿不
出一个章程来,太子那边,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胤禩一愣。“什么不妥?”
胤禛道:“我也说不上来,按理说也没什么异常,太子帮忙处理国事,也一样去请安,我还碰见过一回,但是……”他没
再说下去,显然也是不知要怎么表达。
“德妃娘娘和宜妃娘娘那边呢,可有什么法子?”
这句话一入耳,胤禛灵光一闪,突然就明白自己到底觉得哪里不妥了。
出了这种事情,德妃她们自然是五内俱焚,着急上火的,连太后也天天关在自己的小佛堂里念经诵佛,祈求皇帝平安。
太子虽然天天来探望,虽然也表现得很关心,但却丝毫没有忘了帮忙处理奏折,与朝臣议事,一切有条不紊,不慌不忙,
正是因为太过冷静了,所以让胤禛觉得怪异起来。
这些事情完全是凭空猜测,不能随便乱说,所以他也只是同胤禩略说了一下自己的感觉。
胤禩自然知道太子那丁点异常从何而来,但他没想到这位四哥的敏感度居然如此之高,现在就能观察入微。
他想了一想道:“皇阿玛的病情没有起色,都是由太医院诊的脉吧?”
胤禛点头:“这是自然,听说朝臣里有提议去民间寻访医术高明者的,但被太子驳回了,说不稳妥,后果难料。”
胤禩道:“京城不是有西洋教堂吗,他们洋人治病,都有另外一套法子,不若请他们来看看?”
他并不知道那能治疟疾的金鸡纳霜,最后到底是被谁呈上来的,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说起这件事情,眼看康熙病情沉
疴,已经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
胤禛愣了半晌,才道:“洋教士的东西,怕是不可信吧。”
“当年汤若望很为太皇太后倚重,皇阿玛更是精通西学,这些年我们同样学了不少,听说洋人治病跟我们很不一样,或许
能有希望。”
胤禛皱眉:“就算我们有这个心,又有谁肯冒险担这个责任?”
胤禩思忖片刻,道:“找大阿哥。”
大阿哥与太子之争,渐渐浮出水面,连他们这些兄弟,也略知一二。
康熙病重,若有个万一,继位的自然是太子,到时候大阿哥的日子就要难过了,所以如果说现在有谁最希望康熙长命百岁
的,那大阿哥肯定是其中一个。
群医束手,走投无路,就算有一丝的希望,也会让人想去尝试。
德妃和宜妃是后妃,不好插手这些事情,太子和索额图,更不会担这个责任,因为康熙的病,其实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如果因为他们首肯用药而让康熙遭到意外,原本无功也要变成有过,继位就要平生波澜。
在这种情况下,大阿哥就是最适合的人选。
胤禛马上明白过来,道:“那我们这便去找大哥吧,成与不成,尽一份心力而已。”
此刻的四阿哥胤禛,完全没想到过皇位会落在自己头上的可能性。
在他上面,别说有个太子,就算没了储君,还有深受重用的大阿哥,和文才出众的三阿哥,所以胤禛心无旁骛,确实只是
想要康熙早日好起来罢了。
胤禩自是点头答应。
大阿哥此时正焦头烂额之际,见了他们自然没有好脸色。
明珠被起复,随福全参赞军务去了,余下他一人留在京城,想商量点机密也没个人可以推心置腹,又碰巧撞上康熙生病,
实在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出了这样的大事,大阿哥生怕有变,每天几乎都泡在宫内,所以胤禛要找人,倒是方便得很。
“见过大哥。”
胤褆皱起眉头,没什么心思应付他们。“有什么事?”
胤禛道:“皇阿玛生病,我们也担心得很,所以过来问问大哥有什么法子。”
他挥挥手,心烦道:“好了,你们回去等消息吧,皇阿玛会没事的。”
“大哥,皇阿玛崇尚西学,之前我们也曾接触一些,听闻洋人治病别出心裁,要不找个洋教士来给皇阿玛瞧瞧?”
胤褆没想过这遭,愣了一下,眉头依旧紧锁。“洋人的医术,怎及得上我们博大精深?”
胤禛道:“但是听说现在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了,但凡有一丝希望,怎能不试一试?”
胤褆沉吟不语,良久,才慢慢道:“跟我去见德妃娘娘、宜妃娘娘。”
此事事关重大,德妃、宜妃也不敢作主,忙遣人去问太后的意思。
太子闻讯也赶了过来,却是极力反对。
“皇阿玛万尊之躯,是可以随便试的吗?”太子盯着大阿哥,声音带了些凌厉。
大阿哥胤褆丝毫不惧地迎了上去。“现在那些废物太医都束手无策,再这么拖下去,难道皇阿玛的病就能好么?”
两人正僵持不下,忽闻宜妃惊喜喊道:“皇上!”
众人心中一跳,忙往榻上望去。
只见康熙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嘴唇微微阖动。
大阿哥见机,抢前一步跪倒在地。“皇阿玛,你愿试一试西洋人的药么?”
康熙沉默半晌,费力地吐出一个字:“传!”
胤褆大喜,忙使人去传洋教士进宫。
太子不好再插口,肃立一旁面无表情,心底早已将大阿哥骂翻了天。
第二十一章:借刀
洋教士进了宫,问清康熙的病情,对众人说,康熙的病是疟疾,在他们那里有种药,叫金鸡纳霜,只需服用就能完全康复
。
众人将信将疑,可事到如今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
康熙服了药,又养了一两天,果然渐渐好转,不仅退了烧,脸色也好看许多。
消息传出,太后在佛堂里只念阿弥陀佛,德妃等人心里更是暗松了一口气。
大阿哥更是喜不自禁,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功劳,那是任何人也抹杀不掉的。
朝堂上因为康熙之前一病不起,前线又还在激战,很是忙乱了一阵,如今雨过天晴,康熙病好,又都将各人心中的小九九
给压了下去。
胤禩被召去钟粹宫,便看见惠妃地坐在那里,旁边坐着春风满面的大阿哥胤褆。
他心知为了什么,也不点破,一一行礼。
惠妃笑眯眯地让他快些免礼,又喊他近前,看了好一阵,才道:“你这孩子,就是礼数太多了,来我这还用得着行这么多
礼嘛?”
胤禩道:“礼不可废,再说惠额娘对胤禩的养育之恩,也当涌泉相报。”
惠妃望了大阿哥一眼,又转回来,满意地点点头,却笑道:“行了,知你孝顺,若不是你,皇上也不能这么快康复。”
胤禩肃容道:“皇阿玛洪福齐天,自然有神灵庇佑,何况要不是大哥御前进言,也没有今天的结果了,胤禩年轻轻轻,哪
里有什么功劳?”
惠妃更满意了,忙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到一旁坐下,胤褆也难得耐心地与他说起话。
“你怎么想到要用洋人的?”惠妃听了胤褆的描述,有些好奇。
胤禩看起来似乎有点羞赧。“四哥来看我,我们都在担心皇阿玛的病情,那会跟四哥一起想出来的,四哥说大哥跟随皇阿
玛已久,对于西学最是了解,不如来问问大哥。”
三言两语,将功劳都推到别人身上。